2 夜探诏獄
夜探诏獄
因為向下的力,江渡帽沿的兩條墨綠色流珠垂了下來,羽毛一般晃晃蕩蕩地劃過他的嘴唇,帶來絲絲麻意,先是流到胸腔,然後是腳趾,最後又返了回來,直入太陽穴。
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
宋昭大驚失色,原本清朗明快的聲音多了絲尖銳:“你,你要幹什麽?”
搭在脖子上的刀又壓近了一分,他想往後躲,剛要動,後腦勺就抵到了樹幹,退無可退。
锃亮如鏡的刀身反着光,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什麽,宋昭總能聞到刀上的血腥味。
他睫毛輕微抖動着,因為緊張,脖頸處的棘突顯現出來,形成一道好看的弧度,但在碰到薄如蟬翼的刀刃後,又收斂了下去。
院子裏彌漫着詭異的氣息,誰也不敢多說一句,就連呼吸聲都隐得極低。
江渡眯着眼,目光像打量落單的獵物一般,端詳了許久,然後倏地收回繡春刀,留下一句:“金子你們自己分了吧。”
随即,漠然離去。
三月的早晨,風依舊帶着些涼意,踏過錯落有致的鵝卵石小徑,江渡的身影停在了人工湖岸的柳樹下。
這片湖被工人保養得很好,他們每天都會撐着船,用漏網撈去湖面的枯枝浮木,也會定時灑下藥粉,殺除湖中的害物,保持湖水的清澈度。
陽光落下,粼粼波光投射到歪在湖面的樹枝上,樹枝的倒影又躺在水中,兩相交彙,不見旖旎溫柔,唯有無盡惆悵。
江渡席地而坐,原本挺拔的身軀驟然松懈下來,神情也早已沒了之前的鋒芒,取而代之的是悲恸與無助,眉目間還透露着一絲女性獨有的柔感。
這自然不是一時松懈,才失了男子氣度,而是因為,她本就是女子。
七歲那年,一群侍衛沖進太傅府,以謀逆之罪當場斬殺了她的父親,又一把火燒了府宅。
那場大火足足燒了一整夜,她之所以能活下來,全因母親以肉身為盾,将她護在懷中。獨活下來的她為了自保,扮成男乞丐,在大街上流浪了一年。
八歲的時候,機緣巧合之下,來到錦衣衛千戶所的軍馬處打雜。那時年紀還小,分不出男女,再加之性格孤僻,待人冷漠,也沒有人願意接近她。
十歲,她幫助錦衣衛破案,被張和安寫進錦衣衛名冊。
昏暗的道路終于亮起了燭光。
成為錦衣衛的她,就像泥沼裏饑渴已久的水蛭,拼命尋找血源,一旦吸附上,就絕不松口,直至對方再無生氣。
诏獄的地是黑的,裏面融化着數不勝數的森森白骨,每每到了夜深人靜時,就能聽見低低的哀嚎,也不知是将要死去的人,還是已經死去,卻無法離開的魂。
起初她夜夜難眠,只要一合眼,就感覺身下是朽爛的枯骨,耳邊是深夜游蕩的幽魂。
但她不能停。
為達目的,她任舊不擇手段,只用了六年時間,就從名不見經傳的小親軍,做到了讓人聞聲色變的江百戶。
外人眼中,她已是極為另類的存在,只是她卻覺得遠遠不夠。
她還沒有坐到最高的位置。
她還沒有推翻那場陳年冤案。
林仲從後面追了出來,一眼就找到了江渡的身影,小跑着上前想要說話,不料對方先發現了他,掃向他的目光如深藏雪地多年的寒刀,剜得手心冒出黏膩的汗來。
他壯着膽子問:“頭兒,你沒事吧?”
見是林仲,她收起先前的思緒,撐着繡春刀起身,一些雜草粘在了錦衣上,被她悉數拍去。
她看着林仲:“你怎麽出來了。”
林仲撓了撓頭,臉上全是對她的關心:“我這不是擔心你嘛。”
其實是那個新來的宋千戶讓他帶話的。
方才江渡走後,宋昭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還是張和安試探着在他眼前揮手,他才堪堪有了動作。
回魂的宋昭先是死後劫生一般大喘着粗氣,然後是覺得面子上過不去,想找江渡理論,但目光掃到地上的繡春刀後,又慫了下去。
于是退而求其次,嚷嚷着找大夫給他看傷,到臨走的時候才嘴賤來了一句:“告訴那個江渡,小爺我要是得了不治之症,定要他血債血償!啊……”
作為江渡最忠誠的小跟班,他當然要過來報信,于是立馬将她走後發生的事,有聲有色地講了出來。
聽完林仲的激昂發言後,江渡的第一反應是想笑:“血債血償?”
林仲頭點得像小雞啄米:“是啊,不過頭兒你膽子确實忒大了,且不說那宋昭的背景,就說官職,他可是你的頂頭上司啊,你今天這樣對他,日後他肯定會刁難你的。”
雖然最後吃虧的一定是宋昭,但誰會沒事給自己找麻煩啊。
林仲的話不無道理,任何時候得罪上司都不是明智之舉,因為沒人知道那個人會在你身邊埋下什麽,又會在何時引爆。
她垂下眼眸,視線落在了腰間的繡春刀上,方才那一幕又浮上心頭。
火紅的衣裳,白皙的脖頸,以及腳下柔軟而又結實的胸膛,傳出的如雷心跳。
紅衣少年看她的眼神充滿了驚詫,卻又無力反抗,像只貓兒一般,任她欺身。
這樣嬌生慣養的少年,便是想找她麻煩,也不過是些小孩把戲。
又或者是她想錯了,她所看到的都只是他的僞裝,但也不足為懼。
素手握上刀柄,蓋住了上面的光芒。
*
子時,诏獄。
陰冷的石壁上挂滿了因冷氣凝結的水珠,不時有幾顆從上滾落,與其他連成彎彎扭扭的水痕,映着一閃一閃的燭光,如鬼魅般張牙舞爪。
森森涼意竄上背心,林仲連忙低頭,在衆多刑具裏抄起一把中指長的纖細銀針,雙手奉到光下。
江渡兩指捏起銀針,凝視了許久,旋即置于蠟燭最上方烤制。
暖黃的火光後面,是一個被綁在十字架上,鮮血淋漓的男子。
淩亂的頭發沾着已經幹涸的血,糊在半張臉上,僅能看見的一只眼睛此刻卻盛滿了惶惶,時而看那根逐漸變紅的銀針,時而看倒在地上的,幾乎無法分辨是何物的肉色影子。
犯人嘁聲控訴着眼前的惡魔:“江渡,你竟敢,竟敢用剝皮之刑!”
銀針已經紅了大半,并且開始向着被捏住的一端蔓延,指尖傳來滾燙感,江渡卻沒有要松手的意思,反而是以一種極為輕松的神情,在欣賞珍寶。
她蹲下身,将銀針貼在那團肉色影子上,頓時響起‘滋滋’聲。一道微不可聞的痛吟,和着細白的煙飄蕩在空中,最後消失不見,只留下淡淡的,燒焦的味道。
被綁住的男子嗚嗚咽咽地哭着,掙紮了很久:“我說,我都說,你想知道什麽,我統統都說出來,求求你,放過我吧,我不能,我不能像他這樣,求求你……”
聽到犯人終于松口,一旁的林仲緊繃的神經也送了下來,連忙找到紙筆開始記錄,但不知怎的,他的目光總是會飄到江渡身旁。
地上的那個,是昨天夜裏受了剝皮之刑,還活着的人。因為沒有了皮層保護,如今就是一團會蠕動的肉泥,看着人胃裏排山倒海般翻湧。
“哇——”
林仲扔下筆,跑到一邊大吐特吐起來。難聞的氣味撲面而來,攪得胃裏更加難受,他佝偻着身子,因為太過用力,臉漲得通紅,視線也有些模糊。
忽地,一雙銀白色魚紋繡金長靴映入眼簾,林仲忍住了嘔吐,把眼往上擡,先是瞄到銀白色的衣角,然後是黑底繡金帶,最後是一張溺在黑暗中,風流昳麗的臉龐。
這是……
林仲眯着眼,身體往前傾。
緊抿的唇,高挺的鼻,深棕色的眼睛,以及一顆恰到好處的淚痣。
這是新來的宋千戶!
像是觸電一般,林仲連忙躬身行禮:“見,見過宋大人!”
宋昭皺着眉,嫌棄地扇了扇彌漫在空中的氣味:“你頭兒呢?”
腦子裏閃過白天那檔子事,林仲眼睛一轉:“頭兒在裏面審訊呢,需要小的去通報嗎?”
宋昭沒理他,邁着他的大長腿,直徑往裏走去。
林仲以為他是來報複的,心道不好,脫口而出:“宋大人止步!”
他轉身,眉頭皺得更深了:“怎麽?”
“頭兒還沒審完,宋大人此刻進去怕是會受驚。”
“呵,”像是聽了什麽笑話,宋昭眼睛彎成一輪缺月,眼角的淚痣更顯妖豔:“不就是審訊,難道我會比你家頭兒差?”
話落,再不多說一句,大大咧咧走了進去。
彼時江渡剛剛收工,正照着蠟燭核對供詞。
她在所裏生活了九年,對所有人都了如指掌,只聽腳步就能判斷來人是誰。感覺到身後響起陌生的步伐,她不動聲色地握住躺在桌面的繡春刀。
垂下眼,坑坑窪窪的地面拉出一條長長的影子,因融在黑土裏,一時間辨不清輪廓,只能聽見腳步聲越來越近。
‘嗡’的一聲龍吟,宋昭僵在了原地,不敢再往前一步。
穿青綠色錦繡服的人站在昏黃逆光裏,看不清神态,他卻突然靜默了。
腦海深處,似乎有一塊石頭被撬動,瀉出莫名的情緒來,他努力想去分解,但像是抓到一團揉雜在一起的絲線,找不到頭,也摸不着尾。
感受到對方的刀在無限貼近他脖間嫩肉,以及近在咫尺的腥甜味,宋昭倏地回過神來:“江渡,你再用力我就要死了。”
林仲進來的時候,宋昭潔白的衣領已經被血染紅了,吓得林仲直呼不得了,疾奔過來按下江渡的刀:“頭兒,這是宋大人啊!”
聽到林仲的聲音,她才從那觸目的紅裏清醒過來,忙不疊将刀收回。
诏獄裏經常會有人頂不住酷刑,因此他們會備一些藥,防止犯人中途死去。林仲從藥箱裏翻出傷藥,正糾結怎麽開口,就聽見宋昭無奈的聲音:“給我吧。”
傷口并不深,但也是一道口子,藥粉抹上去鑽心的疼,宋昭越想越氣,指着自己的後背說:“江大人,白天的時候你把我骨頭踢錯位了,晚上又要抹我的脖子,那天亮的時候,我是不是就該躺在棺材裏了?”
江渡嘴角微顫,半晌才蹦出兩個字:“抱歉。”
似乎是察覺到宋昭的生氣,她指了指他的脖子問:“傷口深嗎?”
宋昭冷笑:“你自己下的手,自己不清楚嗎?”
聞言,她臉上浮起一絲慚愧,只好低頭擦去刀刃上的血跡。
指腹貼上劍身,之前被銀針燙傷的地方得到了短暫的緩解,但當目光觸碰到劍鋒殘留的血液時,再次失神了。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只要看到血,就會莫名的興奮。
于是,當刀鋒割破宋昭脖頸的時候,她的第一反應不是松開,而是想要更多。
她想要看見鮮血流淌的模樣,甚至想貼上去,輕嗅氣味,因此手上的力氣開始加大,幾乎到了無法控制的地步。
“江渡,你是瘋了嗎?”
寂靜地牢中響起宋昭的聲音,江渡驀地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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