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無需有人

無需有人

離開宋昭房間的時候,玉兒還站在房檐下,她穿着花樓裏姑娘們都穿的薄衫,本就瘦小的身形更顯單薄。

發髻早已在逃跑的時候散亂了,也沒有上妝戴頭飾,整個人都素着,又加上才哭了一場,整個人憔悴得很。

聽到關門聲,玉兒轉過來,看着江渡,聲音小小的:“江大人。”

江渡點點頭,按理說,她應該詢問玉兒家在何處,等天亮了将其送回家。

可是,正如宋昭所說,字條一事疑點重重,在沒有弄清之前,還不能放玉兒走。

她看向站在面前,只到自己脖子位置的女子:“千金樓勢大,回城并不安全,天亮後我會再給你另找別處,等事情過了,再送你回家。”

玉兒紅着眼,吸了吸鼻子:“多謝江大人。”

廊道裏亮起微弱的光,是之前被宋昭叫長生的小童。

長生看上去将将十歲的年紀,個子卻已經很高了,和玉兒站在一起,只矮了半個頭。

他和宋昭很像,不過不是五官上的像。而是和他一樣的愛笑,說話聲音也很清透。

長生提着燈走來,暖黃的燭光照得他的笑容更亮了:“阿叔說,小公子已經吩咐過了,讓這個姐姐就住在這裏。”

“這……”江渡有些猶豫:“方便嗎?”從進來到現在,她只看見了一個小孩和中年男人。

“嘿嘿,”長生笑眯了眼,方才阿叔替小公子上藥的時候,問起過這個人的名字,他脆生生說:“江大人放心好了,這裏雖然地方不大,但空間房出來還是可以的,換洗的衣服也有。”

“唔,”長生食指點着下巴,嘟了嘟嘴:“就是有些舊了,都是夫人留下的,不過也能穿的,只要這個姐姐不嫌棄就行。”

江渡的心卻被那句夫人點了一下,她下意識問:“夫人?”

“是啊,”長生點頭:“阿叔說夫人很喜歡制香,為了方便制香,專門買的這處宅子,有的時候忙起來,就會住一段時間,所以才會有換洗的衣物。”

江渡頓住了。

我的母族世代制香,到了我母親那一輩,制香手藝已是出類拔萃。或許是從小就接觸香料,我的母親悟性很高,這味蘭香就是她制成的,不過只做家用,不外售……

原來,‘夫人’是宋昭的母親。

但在她的記憶裏,宋昭的母親已經……不止是母親,還有妹妹,都死在了泰昌二十一年。

垂在身後的手不自覺握緊了。

同樣是至親死在了朱家人手上,她選擇的是推翻,他們選擇的卻是順從。

“我,不介意的,只要有地方安身就行,”玉兒小聲說。

長生笑着點頭,又對江渡說:“天色已晚,江大人今夜也住下嗎?如果住下的話,就睡我的房間吧,我去阿叔房裏打地鋪。”

江渡搖頭,她還要去找林仲,案子到現在都還沒什麽進展,而留給她的時間卻已經不多了。

她看着玉兒:“那你便留在這裏。”

*

對于普通人來說,夜晚進城簡直是天方夜譚,但對她來說,卻是輕而易舉。

悄悄翻過城牆後,她找到了林仲,讓他去調查玉兒出宮的原因。畢竟曾是貴妃身邊的貼身侍女,又是被皇上跟前的人處置的,應該很容易就能打聽到。

又略微休息兩個時辰,天便已經大亮了,再次進宮的時候,她在宮門口遇見了宋昭。

“你,怎麽不在家修養?”

“都說了不是多重的傷。”一邊說,還一邊拍了拍胸脯。江渡無奈地搖頭,往鏡湖方向走去。

桃花的季節已經到了尾巴,花瓣掉落得厲害,她到的時候,正有三五個小內侍在打掃。

“以前都是申時打掃一次的,現在早晚都要一次了。”

“別抱怨了,周圍都是人,被聽到就麻煩了。”

“唉,也不知道這件事什麽時候才能過去?”

上一次來還是夜晚,地上全是花瓣,這次來,花瓣都已打掃幹淨,露出平整的,大小一致的青石板來。

或許是之前的威懾足夠,也或許是周榮傑的‘專業素養’終于被點醒,今天三法司來的人并不多,且大多都在船屋外圍。

她靠近的時候,周榮傑正被兩個文臣包圍着,三個人蹲在船頭,嘴裏讨論着什麽。

“真是不可思議啊,若是能夠用在西下的船只上,”文臣說得很激動:“那西下就會更成功了。”

“這材質一看就不普通,西下的船更大,怕是沒有那麽多的塗料。”

周榮傑瞥了他們兩個一眼:“讓你們來是查案的,結果卻在這裏說太監的事,西不西下與你們有何關。”

兩人讪讪點頭:“是,是。”

江渡垂眸,他們說的西下她有些印象。那是去年,朱璂想派人自大晉一路西下,去往其他國家交流。

西下的人選非朝中大臣,而是宮中內侍,西下的船只也從去年建到了現在,或許不日即能啓程了。

正對着江渡的那個文臣發現了她,于是低聲對周榮傑說:“閣老,錦衣衛的人來了。”

文言,周榮傑微微側身看來,或許是想起上次的不快,臉上并沒有太多表情,只是輕哼了一聲,繼續埋頭檢查。

江渡也沒有在意,繞過他們,直徑朝船屋內走去。

自從這裏出了事以後,除了錦衣衛和三法司,就再不準人靠近,因此屋內物件的布局也都和之前一樣。

宋昭在屋內轉了一圈,不太确定地問:“你确定你的這個方法能行嗎?”

因為傷勢原因,他的臉色依舊不是很好,說話的氣息也有些不足。

“不試試怎麽知道。”

她取出衣襟中的紅線,打了一個結套在弩/箭的懸刀上,紅線的另一端,則綁在自己的左手大拇指根。

按照記憶,江渡坐在貴妃死前的位置,左手放在桌上,慢慢向門的方向傾斜,斜度越大,紅繩就越緊。

她的薄唇緊閉,心髒仿佛也被這根紅線牽引着,越拉越緊。

随着懸刀‘啪’一聲響,套着懸刀的那端紅繩,如斷線風筝般垂落在地,高高懸起的心則好像要跳出來似的。

江渡頓住了,随後不可思議地看着拴在指根的紅繩。

宋昭也不淡定了,他抓起紅繩的另一端,放在懸刀上比了又比,實在是想不通:“你,你剛才是怎麽辦到的?”

為什麽人坐在那裏,一拉繩,懸刀就動了?而之後,紅繩又自己松開了?

江渡深吸一口氣,這其實也是今早出門時,她在門口看到的。

她宅子旁邊住的是一家豆腐坊,夫妻倆有一對兒女,每次兩人出去上攤,都會留兩個孩子在家看守。

今日出門時,兩個孩子剛驅趕驢子拉磨,要将驢拴好。

不過六七歲大的孩子,出于好心,她上前詢問是否需要幫忙,但小男孩卻已經十分利落地拴好了繩結。

“你把手伸出來。”她對宋昭說。

宋昭半信半疑地伸出手,江渡随意将紅繩系在他手上,再按照今天從小男孩那見到的系法,系到懸刀上。

“這是民間常用的一種牲畜拴法,一般來說,只要系上,長的那邊會越拉越緊,短的那邊輕輕一拉就會松落。”

“是嗎?”宋昭不信邪,拉了一下長的一段,卻再次聽到懸刀‘啪’地一聲響,如之前江渡那般,紅繩跌落在地。

“你不是說會越拉越緊嗎?為什麽這個一拉就……”宋昭頓住,望向江渡的眸子閃着光:“所以,系法是調換了,現在變成短的一邊越拉越緊,長的一邊一拉就松!”

江渡點頭:“因此,貴妃死的時候,房間裏根本就不需要有人,也就不需要出去。”

那天,貴妃來到船屋後,被兇手一棍擊暈,失去意識,兇手将貴妃扶到桌前坐好,用紅繩将貴妃和弩/箭系在一起,然後再離開。

“可是,”宋昭還是覺得不對:“通往船屋的唯一途徑就是吊橋,而吊橋外是桃林,一旦從上面經過,就會踩到花瓣,留下腳印。”

“腳印不重要。”她搖頭,推開船屋的門,‘吱呀’響聲驚擾了船頭的周榮傑一行人,目光越過那群人,指着遠處正在灑掃的宮人。

宋昭順勢望去,想了很久後,恍然大悟:“這,竟是如此!”

此前,宮人們每天申時,都會打掃落在地上的桃花瓣,因此兇手只要在打掃之前來到船屋,布置好一切後再離開,屆時就算留下腳印也無妨。

因為申時過後。

花瓣已經被掃除了。

也就不會再留下腳印了。

“雖然這個說法很合理,可是江渡,”宋昭看着她:“那張字條又是怎麽回事呢?‘日落黃昏時’,不應該是酉時嗎?”

還不到夏季,太陽落得稍早,但也不會像冬季那樣,早早就落了下去,因此……

幾乎是同一時間,他們都想起了玉兒問江渡的問題。

江大人,與貴妃娘娘,曾是相識嗎?

這個問題江渡也問過自己,但腦海中卻沒有絲毫的印象。

“所以,江渡,那張字條,你和貴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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