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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喵……”
黑發的陌生青年說了那幾句話之後,就再也說不出正常話語了,一個勁兒地蹭他手掌,細軟的黑發擦過他手背,癢癢的。一支藤蔓斜斜地挂在他身上,兩只薄薄的尖耳朵從綠葉裏支棱出來,他抱着藤蔓,葉片的陰影印在臉上,昏暗的燈光也不能遮蓋住他昳麗的容貌。他閉着眼睛,像是一只從童話裏跑出來的貓,又幹淨,又落魄。
“咪嗚……”
織田作之助:……糟糕,他有點心動了。
撿只貓回家,好像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織田作之助彎下腰,想把他抱起來。陌生的青年大抵是一只粘人的乖貓,感受到人的體溫,就立刻松開藤蔓,雙臂抱住他脖頸:“喵嗚……”
織田作之助抱了一下,沒抱起來,于是改為扶。他發現青年的雙腿軟綿綿的垂着,竟然一點力度都沒有。
好像……是只殘疾小貓。
他只裹了一件黑色鬥篷,抱起來的時候松散了點,扣子散開,馬上就露出大片肌膚。水島川宴換衣服換得很急,把自己的衣服換下來之後來不及重新穿了。反正當時也不會有人看見他裏面穿了什麽。
織田作之助把他的衣服收收好。
幸好他力量還算足,伸手穿過青年的膝彎,公主抱走一段路也沒什麽問題。這只漂亮貓貓看起來纖細,重量還不小。
他其實不像流浪貓,更像是自己逃出來的、又或是被人丢棄的。織田作之助一看,就知道他身上恐怕是纏了許許多多的麻煩。可他又實在可憐,怎麽看,都無法放任他留在這兒。
“織田!”
把人帶回家之後,首先跑出來迎接他的,就是他撿回來的小孩。
——織田作之助有撿人的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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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能說愛好,只是看那些孩子在戰争中失去了家庭,無人照顧,他狠不下心,就把他們一一帶回家。久而久之,竟然有五個孩子了。
今天過後,恐怕還得加一只貓。
“你怎麽撿了一個大孩子回來呀?”最大也是最活潑的孩子,幸介,眨了眨眼睛,“咦,他屁股後面怎麽有一根尾巴。”
“別鬧。”織田作之助已經換了個姿勢,把睡着的貓貓抗在肩膀上,“幸介,已經十點多了,你怎麽還沒睡?”
小孩大多容易困,這個點不應該醒着。
“我等你回來嘛。”幸介咧嘴笑,露出門牙的空洞,“而且我以後也要成為黑手黨,肯定要習慣上夜班的。”
織田作之助反思了一下自己最近的加班情況,微微嘆氣。
“回去睡覺吧。”肩膀上的貓貓有往下滑的趨勢,他掂了一下,重新抱起來,“他是我撿回來的……”
“我懂!”幸介沒等他說完,“織田是大好人。”
貓。
織田作之助沒說完這個詞。
孩子們都去睡了。咖喱店的老板做的是白日的生意,現在也已經去休息,屋裏只有他。他把青年放在沙發上,一時間有些無措,不知道做什麽。
“你叫什麽名字?”
“……”他眼皮擡了擡,依稀能看見是漂亮的藍眼睛,很有質感的灰藍色,“喵。”
青年的唇形好看,唇角微微下陷,看起來總是挂着點笑意。織田作之助下意識按了按他的臉,在臉頰上戳出一個小坑:“我聽不懂貓語。可以說人話嗎?”
說人話……
水島川宴下意識聽從。
嗯,他是一只會說人話的小貓咪。
“星川。”他抱住沙發上的靠枕,“你叫什麽名字喵……”
“織田作之助。你的腿是不能動了嗎?”
“嗯……”水島川宴困得不行,伸手遮住眼睛,“我眼睛也不太好。”
織田作之助:……這殘疾小貓未免也太可憐了。
“想睡覺……”
“睡吧。”
撿來的貓徹底睡着之後,織田作之助坐到陽臺上,陷入沉思。
他有貓了。
貓。
是貓啊。
他仰頭,正好看見一輪圓月。
有點睡不着。
當然還是要睡覺的。
織田作之助明天還要上班,他的生活不算規律,上司總是因為他能幹活,就讓他去做更多的事。雜活一大堆,工資是從不增加的,但織田作之助也很少抱怨。
小孩的床鋪容不下星川,家裏又沒別的床,只能把人放沙發上。好在星川也喜歡柔軟的環境,把自己團起來窩沙發裏不動了。
織田作之助睡下。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聽見一點響動。
卧室門被推開,織田作之助睜開眼,偏過頭,看見的是如同鬼故事的場景:一道扭曲的黑影出現門口,用很快的速度爬過來。
他驚坐起,開了燈。
黑影也已經爬到床前。
一只素白的手按在他床鋪上。
星川:“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他覺得自己是貓貓,被人抓捕的貓貓。現在出去,就要被某些人抓走做成貓幹了。
織田作之助沉默了。
“你……你是用兩只手爬上來的嗎?”
星川說他眼睛不好,眼珠果然沒有因為他的動作而跟着移動,只徒勞地睜大眼,霧霭般朦朦胧胧的藍色裏水汽翻湧:“想在你附近……”
第一次遇到黏人貓貓的織田作之助慌了。
但是星川已經在地板上團起來,馬上就要在這裏睡下。
他站起來,從櫃子裏抱出一床被子。
“醒醒,我打個地鋪再睡。”
弄完這些,織田作之助還是沒能睡着。星川的呼吸均勻,應該是沉沉睡了一會兒。可他又無端驚醒,支起身,兩只手扒拉到床邊,想要爬上來。
貓貓都是這樣睡睡醒醒的生物嗎?
織田作之助不知道。
他想拒絕,然而星川每次都用那種可憐兮兮的眼神望他,他本身又是那種很高矜很銳利的長相,軟着眼神求人就格外使人憐惜。
織田作之助就由着他爬上床,甚至扶了一把,兩只手圈着他的腰,給抱上來。
抱上來之後,貓貓也沒消停。
先是壓在他的被子上,小睡了一會兒。然後循着本能,鑽到了床靠牆的那一部分。明明是睡不下的,可他偏要擠進去,織田作之助讓開了點他還不高興,就喜歡狹窄的縫隙。
他趴在織田作之助身上,理直氣壯的。
他是貓貓,貓貓就是要趴在人身上睡的。
織田作之助:……
好重。
有的貓并不知道自己的重量,非要往他身上壓,快睡着的時候兩只手還無意識伸到他身上,按來按去,力度沒收着。比起傳說中的踩奶,更像是要把他的肌肉連帶着肋骨捏碎。
織田作之助恍恍惚惚。
莫非這就是養貓的痛苦?
可是他感受到他的體溫,熱乎乎的,毫無保留的貼着他的身體。兩條腿因為沒有知覺,還是他抱起來,放在床上的。他睡得很安穩,一只耳朵被壓在下面,另一只耳朵朝着織田作之助的方向。
織田作之助呼吸的時候吹動了耳朵裏的軟毛,耳尖就抖起來,鼻子也跟着皺一下。
那根長尾巴纏繞到他的手臂上,無意識地蹭着。
織田作之助并不知道這是水島川宴的肌膚饑渴症犯了,他被這些貼近的動作弄得有些發熱。
他以前沒怎麽交過朋友,現在的兩個好友也是那種很有分寸的,這樣貼在一起睡覺自然是不可能。女人緣他是有的,但都是比他大十幾二十的婦人,大多數知道他的年齡就退走了,剩下的知道他的工作,也退走了。
這樣被一個人……或者說一只貓,全心全意信賴,是第一次體驗。
……
第二天一早他起來,星川還睡着。
睡得肆無忌憚,四肢橫杈,偏偏又看着乖巧,黑發黏在額角,特別順眼,像是合該如此。
貓貓就是要這樣寵着的。
織田作之助盯着看了一會兒,星川昨天晚上爬上來的時候把外面那件鬥篷給丢了,沒穿什麽衣服,現在扯着條薄被蓋住身體,一條光裸的胳膊從裏面伸出來。小臂上明晃晃的殘留着掐出來的青紫痕跡。
虐待。
第一反應就是這個。
而且貓貓失明、雙腿殘疾。
能逃到那巷子裏,應該是受了很多苦的。
織田作之助眼神一沉。此時咖喱店店長也已經起了,正在提前準備中午的料理。他和咖喱店老板交代了幾句,就去上班了。
有了貓的生活大概是不一樣的。
織田作之助一整天都想着貓貓喜歡吃什麽,要給貓貓準備一個什麽樣的床,貓貓應該穿什麽樣的衣服,要不要給嬌弱貓貓拿點藥回去。同事說他的魂莫不是被漂亮女人勾走了,織田作之助卻回答:
“我有貓了。”
同事眼前一亮:“貓,貓好啊。要是我搬出去一個人住,也養貓。”他是和人合租的。
“織田,你養過貓?”
織田作之助搖頭。
“那你可有的學了。”同事是資深的雲養貓人士,平常就喜歡在網上刷刷小貓咪的視頻,“這貓啊,你買的?啊,撿來的流浪貓啊,那就要檢查檢查寄生蟲,帶它去打疫苗。還要注意買些合适的貓糧貓窩貓砂……”
織田作之助神游天外。
他的貓很好,會說人話。喜歡什麽回頭問一下就好了。
這樣想着,他忽然記起平常喝酒的酒吧裏,常有一只三花貓光顧,那裏的老板經常喂貓,應該很了解養貓的事情。同事說得再詳細,總歸是不如真正很貓接觸的人。而且他還不一定會收留貓貓,也許只是養幾天。
到了夜晚下班,他就直接去了酒吧。
Lupin。
一間靜谧的地下小酒吧。總是放着舒緩的、有些過時的音樂,老板不會調制很新奇很潮流的酒,都是些經典款,但樣樣好喝。他偶爾會在這裏遇見朋友,和他們共飲一夜。
今天不太行,他要問養貓的事。
老板聽見他提問,愣了一下,随後非常詳細地告訴了一些貓貓的習性:“其實每只貓都不太一樣,我這兒也有不少流浪貓,有的貓喜歡吃魚肉,有的卻喜歡啃玉米。”
“玉米?”
“是啊,很奇怪吧。”老板想到那些可愛貓貓,表情溫和,“養一只貓,何嘗不是要好好磨合,花時間去了解它的習性。動物也有靈性,付出真感情,它是會知道的。”
織田作之助想了想:“我家的貓很有靈性。”都成貓妖了。
老板卻又說:“但再有人性,它也是只貓。你可以把它當作家人,卻不要把它拟人化,不要以人的情感道德來束縛它,它有自己看待世界的一套規則。”
“都說貓不安定,若即若離,可它們其實也喜歡穩定的關系。所以你不要對它産生太大的态度變化,做了壞事也不要試着訓斥,它是不懂的,要把它當作一個小朋友,慢慢親近,一點點改正它的習慣。”
織田作之助鄭重點頭。
“呀,織田作,你來得這麽早?”他聽着養貓注意事項,卻忽然聽見一個熟悉聲音,“這倒是少見。”
“太宰。”織田作之助回頭,果然看見了自己的朋友,“我今天不是來這兒喝酒的。”
“織田先生養了只貓,正問我養貓的事。”老板樂呵呵地笑着,給太宰治遞了杯他常點的酒。
“貓?”
說起這個,太宰治就想起某只壞貓。他皺眉,很不高興:“我最近有些讨厭貓了,尤其是黑貓,壞得要死,盡給我增加工作量。”
織田作之助:“……”星川就是黑貓,但他是一只好貓,有點嬌氣的好貓。
友人讨厭,他就不會多說。
“織田作,養只貓不如養條狗,乖狗。”
織田作:“太宰,你不是讨厭狗嗎?”
太宰治抿了口酒: “最近森先生和小矮人都挺喜歡薩摩耶的。”
織田作之助想了一下薩摩耶這種大型犬在家鬧事的畫面,覺得不太好。何況他有貓了,貓是不喜歡狗的。
“我先回去了。”
貓在等他。
……
養貓之後生活驟然就變忙碌了。織田作之助覺得自己有非常多的事情要做。
“織田,你那貓,就沒醒來過。”咖喱店老板語氣擔憂,“話說世界上真的有貓妖嗎……”
織田作之助皺眉:“一直睡着?”
“是啊,我每次上樓,他都睡着。”
織田作之助看了看老板為貓準備的飲食,端了一小杯羊奶上樓。
“星川、星川……至少起來吃點東西……”
水島川宴還沒睡醒。他困得不行,隐約又覺得不安全,睡睡醒醒持續了很久,系統的話也聽不齊全。
奶香味湊在鼻尖,他想起來自己是一只貓貓,剛撿了個飼主。
織田作之助見貓貓仍舊困倦,把杯子放在了床頭櫃。
卻看見星川爬起來,雙手支撐着挪到床邊,也不拿起杯子,就彎下腰,湊到盛滿羊奶的玻璃杯邊上,伸出舌尖。
粉色的一點舌尖卷着乳白奶液,往口腔裏送。這樣吃顯然效率不高,但他堅持這樣做,很快奶液被舔得減下去一層。吃得大概是有點累了,動作慢下來,剩下的羊奶得伸長了舌頭去勾,夠不到。只好舌尖沿着杯口轉了一圈,擡起頭。
像是抱怨飼主拿杯子裝奶,不用碟子。
“織田。”他把唇上的奶液舔去,“我餓了。”
織田作之助一陣恍惚。
被貓貓差使去給他拿吃的。
但拿了東西上來之後,星川好像又在睡覺了,腦袋壓在自己胳膊上,蜷成一團。織田作眼尖,看見幹淨的床單上有一抹血跡,頓時眼神一凝,卷着布料一點點往上。
在星川大腿的位置,其實是有傷的。只不過昨夜他太混亂,沒發現,星川自己也沒有提。
那看起來像是一道劃傷,傷口不深,有些長,從臀部開始,幾乎到大腿中段。還是需要處理的。
“嗯……嗯?”
“你大腿怎麽傷了?”
“玻璃……”
水島川宴睡一陣醒一陣的,想起昨天自己性急,直接坐在破碎的窗臺上往下跳,可能就是那會兒被玻璃劃傷了。之後雙腿沒了知覺,困意上湧,竟然一直沒發現。
他本來就困,一想到血還非常暈,只能閉着眼睛,下巴尖壓在枕頭上,含含糊糊地問:“嚴重嗎……”
“不嚴重。”
織田作之助找了點敷外傷的藥,一點點塗上。纏繃帶的時候有些麻煩,星川沒辦法自己把腿擡起來,他只能把他受傷的腿架在手臂上,另一只手一圈一圈纏着繃帶。
他圈了圈星川的大腿,肌肉是有的,腿不能動應該還沒多久。垂落的小腿也是肌肉流暢,肌膚白膩。
這種情況,該立刻去醫院的。
可是星川拉着他,就是不想去醫院。
織田作之助嘆氣。
他對貓貓沒什麽辦法,只能哄着:“我對各種傷還算有些經驗,我幫你看看?”
“好。”
他就順着纏好繃帶的大腿往上按:“這裏有感覺嗎?”
“沒有。”
“這裏呢?”
“沒有。”
“這裏?”
“……有點疼。”纖細的貓尾巴瞬間纏上織田作的胳膊,阻攔他繼續試探,“織田,我想睡覺。”
他撿的貓今日也很萎靡。
他想起老板和同事教導的內容,伸出手,摸了摸星川的腦袋。沒什麽反應。
這只貓貓可能不喜歡被摸腦袋。
織田作之助給他按了按腿,使血液流通。心思一轉,又看見了那根尾巴。
他摸了摸尾巴根。
這回貓貓驚醒了,很不高興的模樣,支棱起上半身就要咬他。
織田作之助松了手。
他想起太宰不久前說的,遇到了只壞貓。
而他撿到的貓,嗜睡,殘疾,不愛吃東西,脾氣大,我行我素,神秘,不知來源。
但他是只好貓。
哪怕很久以後,貓貓的腿好了,貓貓的耳朵尾巴消失了。織田作之助知道這只貓貓在外面到處惹事,仇家一堆了。
他仍舊堅定地說:
他是只好貓。
清醒過來的宴:有沒有一種可能,其實我是人,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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