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與願印
與願印
“……關于失竊的翡翠像要注意區分,我知道你們都是外行,要弄清楚區別是挺難的。你們就看這個菩薩像的手勢。”站在交互屏幕前戴眼鏡的男人手點了點屏,畫面立刻放大到翡翠制品的手部細節。
“它的右手是降魔印,這種一般是右手覆于右膝,手指頭觸地,表示的是降伏魔衆。左手呢,則是自然下伸,指端下垂,掌心向外。”男人用自己的手演示了一番,“這是與願印,表示能為衆生滿足願望,祈求之事都能實現……”
男人關于翡翠質地又詳細解釋一番後,另一個身着警服,大腹便便的男人接着講道:“好,何警官剛才也就失竊翡翠像的情況作了詳細講解,現在我來說一下初步确定的犯罪分子活動路線。根據情報顯示,從東六區出發後,這一夥人…大概是4個人左右,駕車一路從西景湖外圍繞路分別穿過了中七、八兩區,接着從中八區返回中七,依次穿過中區每個大區後,在中一區高速路休息區充了一次電,沿高速路到西七區下高速,之後就把車停在了路邊。”
“前後他們共進行了三次換車,分別是中八區、西三區休息區和西七區。根據推測,他們應當最後是回到了西九區。”
“線人給了個消息,西九區這個月月底,下個月月初預計會有一次大型拍賣會。西九的事……”他環視了一圈桌上圍坐的其他人,敲了敲桌子,“一直不好管,這我也清楚。所以要在拍賣會賣出之前,把東西弄回來,否則再就完全不知道東西去哪了。這次上面給的壓力很大,失主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這段時間也缺投資,要是讓他對官方失去信心就不好了。”
“最後,闵鎏、劉誠、錢永洲,你們三個便裝先去西九去摸清犯罪分子動向,能找到失竊的翡翠像最好,其他的人分兩組……”
分好組後,很快就宣布了散會。
一屋子人魚貫而出,劉誠跟在闵鎏身後,苦着張臉:“這算什麽啊?在坐的那個不心裏門兒清,這就是沙羅會那群人搞出來的。要我們去查?被發現就是死吧!”
“這就我們三個沒關系。”錢永洲面無表情地合上筆記,也上前幾步,“不就是要我們三個去送死嗎?說的那麽好聽,東西拿不回來,只要我們有人犧牲,到時候明面上就好過去。”
“怎麽辦啊?闵鎏,你有沒有什麽辦法?”劉誠問道。
一直沒出聲的闵鎏沉默了會,開口說道:“既然是上級安排的任務……”
“切,你問他有用嗎?死腦筋。”錢永洲嘲諷地笑了聲,“他自己的爸都只是個普通小警察,這輩子就教了他怎麽聽人話吧。”
“永洲你少說點!”劉誠回了句,心裏也清楚就像錢永洲說的那樣,闵鎏只不過是個榆木腦袋,死板又不知變通。讀書的時候是老師嘴裏的乖乖牌,到了工作的時候就未必管用了。
在這個混亂的時代,有些事可就沒那麽黑白分明。
三人各自回了原本的辦公室,闵鎏收拾了一下桌上的東西,前天報過來的案子案卷還攤開在他桌面上。這案子是一個奸殺案,死的卻不止是被強l奸的小女孩,還有她那不湊巧回家的一雙父母。全家只有一個雙胞胎妹妹還活着,六七歲,找過來報了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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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樣一個死三人的案子卻并沒有調配更多的人力,只是分給了他們科的一個三人小組。明明有犯人的照片,可人至今還流竄在外,連案卷都是今天上午才交給他,他只來得及看一眼就被抽調去了其他組。
闵鎏的同事過來拍了拍他肩膀:“怎麽樣?聽說專案組那邊是個大案子。”
闵鎏不覺得一個失竊案跟這個奸殺案比更重要,他猶豫了下,卻還是點了點頭:“這段時間我可能得外出辦公,有個潛伏任務。”
“那可要小心了啊。”同事說道。
“對了,這個案子……”闵鎏話還沒說完,他同事掃了眼桌面便了然道:“這個案子啊,不着急,往後放吧。聽說報案的那小女孩也不見了,之後說不準就不用辦了。”
闵鎏愣了下,最後只能是又點了點頭。
帶着一些必要的物品,又去補充庫填充了一下自己配備的電l彈l槍,他申請了兩副手铐備用,而後便騎車回了趟家。
要去的是西九區,還得執行潛伏任務,這段時間他就打算帶點衣服,而後不再回家了。
到家時正好碰上午飯,父親雖已退休,但對他被抽調進“重大案件偵查組”還是給了非常高評價,對他這個向來是“別人家的孩子”又多了幾分贊譽,直言自己下午和人聊天時又多了幾分可以炫耀的。
桌上吃飯的妹妹闵幸卻有些憤憤地看了眼自己的父親:“別老在外面說,你都這個年齡了,保密還不知道嗎?”
母親敲了敲碟子,讓兩人不要再争執,轉而聊到最近經濟不景氣,闵幸大學畢業之後工作安排的事情。
闵鎏不知道該如何同家人說自己要參與的案子的危險性,只是在午飯快結束時提了一句“要出差”。
以前父親也經常出差,家人倒也沒在意,只是讓他多多注意自己生活。
收拾行李時,闵幸卻有些別扭地來了他房間,丢了個黑色珠子串的手串在他床上:“喂,我同學給我的石頭串,她說能保平安。我不信這些東西,給你了。”
闵幸向來如此,闵鎏會意地笑了笑,從床上撿起手串,并沒有拆穿妹妹拙劣的謊言:“謝謝。”
“對了,你覺得當警察怎麽樣?”闵幸又問道,“爸還是想要我去當警察,反正我不想去。”
闵鎏想了想卻有些抱歉地說道:“我不知道。”
“你總是這樣,一點自己主見都沒有。”闵幸有些不高興地說,“問你東西總是八棍子打不出一個屁,悶死了,真沒意思。”
見妹妹負氣離開,闵鎏嘆了口氣,把東西收好,又帶上手串,背着包離開了家。
他當然知道闵幸說的沒錯,他的确……很沒意思。
從小到大,父母親對他希望什麽,老師對他期望什麽,他就朝着那個方向去努力。似乎他本人的意志就如此消磨殆盡。
他想學什麽他不知道,他想從事什麽他不知道……包括他想要什麽,他也不知道。
只是大家不都是這樣生活的嗎?與其去考慮自己該如何選擇,就去成為大家心裏認為的“不錯”的人,不也挺好嗎?
靠在公交車上,他想着這些出了神。
直到抵達終點站,司機嘀了好幾聲喇叭,他才反應過來下了車。
闵鎏沒有直接到西九區,而是到了西九和西八相連的範圍。
盡管他們稱呼的時候會将幾個區完全區分開來,但事實上區與區之間其實并不明顯。西八區的混亂程度反而超過西九區,只是西九區作為他人口中的“貧民窟”“罪犯窯”要更加危險。一些賞金獵人,涉l黑組織則以西九區為家,盤踞于此。各方勢力割據,哪怕是官方也難以管轄。
兩者之間的區域則仿佛一個灰色地帶。很多在東、中兩區無以為家或喪失自己身份證明,在社會上失去“活着”資格的人則在這裏流連。各種買賣各類銷贓都有,但離奇的是,這片交界區的治安卻并不差,很少會有人選擇在此犯罪。
有人說這裏有“菩薩保佑”,所以到這裏來的罪犯也會格外謹言慎行。
闵鎏把包背在前面,下車之後找了個閃着LED彩燈的小招牌旅店,辦好了入住,順便向老板詢問了一下:“不好意思,我剛來這,聽說這裏挺複雜的……請問下有什麽要注意的規矩嗎?”
那蓄着點胡子的老板擡眼看了他一眼,哼笑了聲:“有,少露出點你那好宰的樣子。”
闵鎏抿了下嘴,沒說話。
“你來這做什麽?‘求醫問藥’還是‘求神拜佛’?”老板又說道,“今兒我心情不錯,你想問點什麽我就給你說了。”
兩者都不是,但闵鎏也不敢流露過多自己的無知,他幹脆選擇了接近的那個:“求神拜佛。”
老板意味深長地看着他:“菩薩有菩薩的規矩,凡事有救有不救,皆在菩薩心裏。若欺瞞菩薩,那就得做好被菩薩懲罰的準備。至于菩薩在哪……”他笑了聲,“呵呵,那我就不知道了。”
闵鎏本就不是來找那什麽菩薩的,他點點頭回道:“我知道。”
“不犯事,這西八區也沒多可怕。”說完最後一句,老板便拿着毛巾給了他個房牌,便先轉身離開了。
這是住的地方,闵鎏也不敢打聽太多怕暴露,上去放了東西,把l槍l械手铐和錢随身帶好,先出了門。
剛出旅店門,往前面小吃街沒走多遠,他便忽然在人群之中發現了一個眼熟的臉龐。
雖然神情和角度都有所不同,現在也不是管這件事的時候,但他能确定,那個人就是放在他桌上的案卷裏的奸l殺l案的犯罪嫌疑人!
闵鎏呼吸停滞了一瞬,他腦袋裏一瞬過了很多想法。
理論而言他應當以現在的工作為重,先前那個案子連報案人都失蹤了,他管也沒什麽好處。可他總覺得不應該這樣。
視野中的人對被注視的事毫無所覺,買完了東西就拎着塑料袋擠着人準備離開。
闵鎏身體快過身體,下意識就跟了過去。
嫌疑人的戒心不算強,他不近不遠地跟着人一路到了一個破舊的小區門口。忽然對方像是注意到了什麽,沒有進小區,而是轉了個彎就從別的地方繞了路,步伐也越來越快。
闵鎏意識到自己很有可能暴露了,可西八區不是他挑明身份的好地方,他只能也加快腳步,死咬着人不肯放。
一邊追他也一邊想,他可能要把“大案子”搞砸了。
警察身份在西八區暴露,潛伏任務自然得換人。甚至還可能打草驚蛇,引起沙羅會注意,直接針對起他們有任務的幾個進行圍剿……
再要繼續就很難了。
闵鎏一輩子都是別人嘴裏“老實人”,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
可到底什麽是該做的?
追着犯人穿梭在人群之中,直到出了人群集中的城市邊緣,開始走上山路時,他忍不住嘆了口氣。
希望……自己不要壞事。
跟随前方隐約的腳步聲,他一步步撥開茂密的叢林,卻忽然發現前方有金色的反光照在他臉上。
又往前了幾走了幾步,擠出叢林,擺在他跟前的是一段短短的石階。
不遠處,一處堪稱斷壁殘垣的寺廟就伫立在那。方才金色反光也就是那屋檐角上反過來的夕陽。
這些年随着各種機械器械發明,人類逐漸可以超越原本□□的局限做到更多更強大的事,探索外星系甚至移民外星的消息不斷登報。神話被打破,人類似乎抛棄了信仰,只有少數社會底層人還崇尚着這些“沒用的東西”。連他們所追的藏品也更多是因為那稀罕的原料和藏品價值,而并非“信仰”。
離開村落的人們就像抛棄寺廟一樣,抛棄了信仰。
闵鎏沒有想到,在西八區的外圍還有這樣一個寺廟遺跡。
他上前了幾步,踩上石階,微風拂過他的臉頰,還送來了一絲若有若無鐵鏽味。
他深吸了一口氣,放輕了腳步,緩緩上了階梯。
寺廟缺了房頂,裏面在風吹雨曬下暴露在外而掉落漆身的木菩薩看上去不那麽慈眉善目,但卻依舊很龐大,在它面前一切似乎都顯得渺小了起來。
他又上了幾階,來到門口。
首先入目的是一只機械手臂,已更疊的老款,看上去磨損不輕,此時右手虛虛垂落在地面上,手指頭觸地。不遠處則是散落的一部分肢體和死不瞑目的頭顱。
他目光上移,卻見到拎着嫌疑人褲腰帶的一只修長的手。對方的左手是自然下伸,指端下垂,掌心向外,鮮紅的血液順着他那白玉一樣的手滴落下來,就好像一個與願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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