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生苦
生苦
攔住他們去路的人群裏出來了一個打頭的,看不出具體年齡,模樣十分滄桑。她一頭頭發用毛巾裹了起來,露出來的幾縷都已泛白。
她目光咬着闵鎏不肯放:“不是孫姨不信你,那麽多年了還能找上來的能是什麽正經同學?”
元謙禮還是那副溫柔得好像沒脾氣的模樣:“你誤會了,我們是碰巧遇上的。”
“碰巧遇上?”孫姨狐疑地打量了一圈兩人,在他們被袖子遮住相握的手上停留了會,還是不願相信,卻也沒點別的理由。
“是……碰巧遇上的。”闵鎏艱難地開口應道。
旁側的門忽然被人打開,另一個佝偻着身軀的奶奶像是才趕上趟,拿着衣服朝元謙禮伸了過來:“小禮啊,謙禮,這是先前別人拿來的你衣服,你這剛好……”
話未說完,奶奶就一個趔趄,直直朝着前方倒去。
元謙禮明顯慌了神,立馬伸手就去扶人。闵鎏被扯得人也跟着往過一歪,方才藏在袖子裏的手铐再也藏不住了。
金屬鏈哐當地響,元謙禮那邊扶着老奶奶上下确認了下沒事,接過衣服轉頭就見闵鎏往旁邊側身,躲過了孫姨的一棍子。
“孫姨!”他立刻出聲喊道,“你們別擔心,這是鬧着玩。”
“鬧着玩?”孫姨盯着闵鎏,“小禮,你也別怕,到了咱這一塊,就算是他天王老子也不能把你怎麽樣。”
她話音未落,一群人像是得了號令,湧過來就想将兩人分開。
元謙禮那邊一群婆婆阿姨把人摟在懷裏,低聲細語地安慰着人,生怕他被哄騙了,愣是不肯讓他掙脫。元謙禮也不敢用蠻力,生怕傷着人。
闵鎏那不受待見得多,幾個烘臭的男人板住了他的肩膀,把人壓在牆壁上,臉也狠狠碾上那塗了不知道多少髒東西的水泥面。那些人扯着他的手,有人從旁邊門戶裏接過了菜刀,就要朝着他拷着的手腕處砍下去。
“洪叔!別這樣!”元謙禮扯着喉嚨,焦急地喊道,“真的是鬧着玩的,你們別扯我,我讓他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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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洪叔被喊得也猶豫了一瞬。
孫姨見狀啐了一口,奪過菜刀便說道:“小禮心善,下不了手,我來。”
“孫姨,你剁了他手,那我也得剁我的手賠給他!”
鬧哄哄的一片人被他那一句話給喊得靜了下來。
元謙禮緊跟着把話一股腦吐出來:“你們別急,真的,我什麽時候騙過你們?”
一群人也沒人吱聲,可也沒人敢放開他兩。
元謙禮又深吸了口氣,語氣恢複到之前那副模樣:“就聽我說一次……只是一個誤會。”他從人堆裏看向被壓在牆上一言不發的闵鎏,兩人就隔着一個手铐的距離,可被兩群人拉扯得好像遙不可及。
他眼神裏充滿了歉意,闵鎏則是顯得有些呆滞,仿佛還在不知所措。
“闵鎏。”元謙禮低聲說道,“來,解開吧。”
這或許真的就是一個圈套,用一群普通人圍攻,逼迫闵鎏不得不解開他的束縛……或許對方早就料想到這會發生的一切,所以才有恃無恐願意束手就擒。
闵鎏沉默了會,從喉嚨裏“嗯”了聲出來。
幾個圍着他的男人在孫姨的示意下松開了手,給了他一點活動的空間,卻依舊虎視眈眈地看着他。
手铐啓用的是一種特殊的上鎖模式,只有闵鎏和中區總部有權限通過認證,解除鐐铐。
被解開的手铐掉落在地上,又被元謙禮搶先一步撿起。他拿着手铐又看了看周圍人,臉上還是那副微笑:“你們看,沒事的,不用擔心……我是邀請朋友來我住的地方做客。”
“只是個誤會。”
有些人放松了警惕,但以孫姨為首的幾個明顯還是不怎麽相信。可元謙禮都這樣說了,他們也不好再多管。
孫姨将手擦了擦,又把刀遞回給洪叔。臉上堆着不怎麽真切的笑把闵鎏扶着站直,給人又擦了擦臉,像是為了記人一樣盯着:“小禮都這樣說了,那來的肯定也是我們貴客。真是不好意思,您看您有什麽需要,招呼一聲就有人來。”
闵鎏能聽出來這是孫姨威脅的話,她意思應當是會有人一直在他們周圍監視他們。
他沉默的點了點頭,被旁邊的元謙禮拉住剛才勒紅了的手腕。
“抱歉啊孫姨,我先回去換身衣服。”元謙禮朝孫姨笑了笑,說完便拉着人撥開人群離開了。
沿着巷子一路向前走去時,闵鎏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群人依舊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們的背影。他又轉回頭,卻發現周圍不近不遠,始終有窗戶中有人在看着他們。
又繞過幾個路口,他都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時,元謙禮停在了一道生鏽的鐵門前,推開門就将他拉了進去,又立刻關上了門。
到了地方,元謙禮松了口氣,滿臉歉意地說道:“抱歉,我沒想到會這樣……而且如果我一直穿這身衣服可能還是有些顯眼,我可以換身幹淨點的嗎?還有……”
他将另一只手裏的手铐還到闵鎏手裏,低聲說道:“這個給你,我們可以離開的時候再拷上。”
闵鎏将手裏的手铐攏在手心,默不作聲地看着男人的背影。
對方還是和之前一樣,不慌不忙地從半耷拉着門的舊木櫃裏搜羅了兩件衣裳,放自己身上比劃了一下,确認還能穿上後,也不避諱,直接就将身上的衣服脫了下來。
闵鎏下意識避開了眼,又立刻看了回去。和對方那雙手一樣,男人的背部也十分白皙,脊椎骨一截一截的裹着皮,肌肉不算多,人看上去挺消瘦的,兩邊肩膀上好像有疤。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力氣能硬生生将活人撕開。
但也只是一眼,很快又被披散下來的頭發蓋住了。
元謙禮披着頭發換好了衣服,還沒把他那頭頭發應付一下,門邊便傳來了“铎铎”的敲門聲。
位置聽着有些低,闵鎏一言不發地又看向門的方向。總歸這裏是元謙禮大本營,如果對方真想做點什麽,他別說捉人回去,自身也恐怕難保。
更何況他上頭的那些人本就做着犧牲他們的打算。
但這些都不是他按兵不動的緣由,真正讓他選擇觀察的只是因為元謙禮。
到底發生了什麽讓他這位昔日同學成了這副模樣?又到底是為什麽這裏所有人都這樣擁護于對方?
他想要的是什麽?
也許他能夠從元謙禮身上得到一個答案,一個關于他自己的答案。
元謙禮也沒有被捉的犯人的自覺,他稍微整理了下衣服,便早有預料一般拿着沾了血的另一套打開了門。
門口站着一個年齡不大的小姑娘,頭發亂糟糟的,看着像是她自己梳的。衣服能看出來不像是西區人會穿的類型,隐約能從髒污中看見不耐髒的白底。一張小臉擦得幹淨,嘴巴抿得很緊,略微低着頭,眼朝上看,流露出不符合她年齡的痛苦與怨恨。
元謙禮抱着衣服蹲了下來,和小姑娘齊平,低聲說道:“答應你的事已經完成了,屍體在外圍那個破寺廟裏,但我覺得你最好不要去見。如果你想,也可以麻煩孫姨他們派一個人帶你去。”
小姑娘愣了一下,指着他懷裏的衣服問道:“那是他的血?”
“嗯。”元謙禮點了點頭,把衣服給她。
小姑娘沉默了會,接過來問道:“我能把你的衣服拿去燒了嗎?給我家裏人看。”
“嗯,我也是這樣想。”元謙禮安撫似地笑了下,“你想做什麽都可以跟孫姨說。”
小姑娘站着沒動,只是抱着衣服盯着元謙禮看。
片刻後,她猛地撲到元謙禮身上,像是放閘的洪水,抱着他的脖子嚎啕大哭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她扯着喉嚨如同幼獸嘶吼,一種絕望的嗚鳴,一個勁地對元謙禮道歉。
闵鎏注意到,元謙禮有一瞬間的手無足措,又很快穩定下來,輕柔地拍着小姑娘的後背。
但這裏最應該道歉的應當是自己,闵鎏想。在他猜測到這個小姑娘就是同事口中失蹤的被害人家屬時,他就感覺自己呼吸有些困難,當小姑娘崩潰着大哭時,他的肺也好像喪失了機能。
應該是他來道歉。
應該是他向元謙禮道歉。
可他現在連說也不敢。如果不挑明,他就還是和這件事無關。
闵鎏的思維忽然停頓了下。
對,追查小姑娘的那個案子的活動并未被記錄。原本同事他們的意思就傾向于将案件擱置,而擱置的案件最後犯罪嫌疑人如何也就不必追查。對方是死是活無關緊要……那麽,作為殺了對方的元謙禮為什麽要抓捕歸案呢?
這是一個最合适的解決方法。闵鎏自己說服着自己,剛才他還在糾結暴露自己身份的問題。如果和元謙禮達成協議,讓對方為自己的身份保密,他們就可以當這件事情沒有發生過。
可是……這是錯的。
闵鎏看着那神情溫柔,安撫好小姑娘,将對方哄出去又站起來的元謙禮。心裏又想,那就錯吧。
今天為止他已經做了很多錯事了,就算真的要抓捕對方歸案……也得等事情結束之後。
萬一他自己也死了呢?
只是元謙禮似乎不那麽想,他看着闵鎏,神情中還隐約有幾分雀躍:“我們現在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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