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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那日與邱山在市中心分別以後，我就有些心神不寧。一場秋雨，C城的夜晚又添了寒意，我照例将自行車停在宿舍樓下，用鏈條鎖鎖在鐵柱上，裹着風衣跑進了宿舍樓。

嚴萍萍前兩天跟着她們研究組的人一起去C城郊縣的一個村子裏調研了，現在宿舍裏，就我一個人。慢吞吞地洗完澡以後，我躺在床上，聽着窗外沙沙的樹葉聲，有些惆悵。邱山從那次見面以後，再也沒有給我發過短信，我把手機捏在手裏翻來覆去地看，一段文字消息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終輸入欄裏還是空空如也。

咕嚕嚕——

肚子咕嚕嚕地開始叫喚起來，今天忙着交範教授的一篇綜述文章，忙到很晚，晚飯只對付了一個饅頭，這會兒，真是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平時我不怎麽吃零食，宿舍裏找了個遍也沒翻到能吃的東西，出去買嘛，這麽晚了學校的超市肯定早就關門了。我就這麽忍着，喝了好幾大口白開水，不知是怎麽睡着的，一覺睡到大天亮。

第二天一早在食堂吃了一頓豐盛的早餐，才背着挎包去研究組的辦公室。範教授開了個短會，說是中秋節給大家放假，休息三天，本地的同學也可回家和家人團圓，好好放松一下。嚴萍萍調研回來，趕着在宿舍裏收拾衣服，也要回家住幾天。

“章晚，你不回去啊”

她一邊整理行李箱，一邊不經意地問了這麽一句。

“你也收拾東西回去吧，你不想你老公啊，讓他來接你啊！我走了，你一個人多無聊啊”

見我猶豫，嚴萍萍連珠炮似的說了一大通，最後，給他爸打了個電話，讓家裏人來宿舍樓下接她回家。

我在宿舍裏來來回回走了幾圈，才拿出一個背包，裝了幾件衣服準備回雙豐小區。剛準備走出宿舍，卻被樓下的宿管阿姨叫住：

“章晚同學！這兒有你的快遞！”

我疑惑了半天，最近沒在網上買什麽東西啊？我對阿姨擺了擺手，又笑着搖搖頭說，應該不是我的東西，最近沒有快遞“

“就是你的，剛到的，絕對沒錯！中秋節好多同學都要回家，我看你背個包，也要回去吧？你來看看，是你的就帶回去，放在我這也不安全！”

我走過去，透過玻璃窗，阿姨把那個紙盒子上的快遞單給我看，确實是寄給我的，而且寄件人，是邱山，快遞單的左上角，顯示的是王鵬所在的那家貨運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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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又找阿姨借了一把小刀，輕輕地劃開盒子上的膠帶，打開，竟然是用保鮮食盒裝着的月餅。透明的玻璃食盒上面用小紙條寫着口味，再用膠帶粘住，一共有三盒，分別是蓮蓉味、豆沙味和鮮肉味。

打開其中的一個盒子，香味立馬就散發出來，一旁的宿管阿姨瞅了一眼，連連誇贊月餅的品相。我打開盒子，讓阿姨挑了一個喜歡的口味留着吃，剩下的全部裝進紙箱子裏，抱在胸前帶回了家。

回到家，已經晚上六點多了，樓道裏漆黑的，感應燈不知道失靈了多久，我狠狠跺腳也不見燈亮。摸索着用鑰匙開了門，屋裏子也靜悄悄的，邱山還沒回家。

一別一個多月的家，此刻在眼前竟然有些陌生。餐桌上放着一碗沒吃完的炒豆角，陽臺上飄着邱山的衣服，打開冰箱，裏面不像以前那樣塞滿了水果和肉蛋奶，只有一捆小蔥孤孤單單地躺在裏面。

在客廳坐了一會兒，打算出門去找邱山，沿着雙豐街道往雙豐小學那邊走，一定能遇到他。我又穿上風衣，在玄關穿鞋子，卻聽到門外與鑰匙丁零當啷地響，随機是轉動門鎖的聲音——邱山回來了。

他推着輪椅，腿上還放着幾包中藥包，一進門，看到我便有些傻眼。

“晚晚……你怎麽回來了？”

我讓出了空間，邱山的輪椅才得以推進屋子裏來。

“我……我們中秋節放假，三天”

看着我伸出的三根手指，邱山笑了笑。

“晚晚，吃飯了嗎？什麽時候回來的？”

我把我回來的經過原原本本地跟邱山說了一遍，然後坐在沙發上，兩個人相顧無言。

過了許久。

“晚晚，上次……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去收廢品，但我只是想快點賺些錢，趕緊盤個店面，踏踏實實做生意，這樣你也不用覺得咱家的生意不體面……”

我嘆了一口氣。

“我承認上次假裝不認識你，是我不對，可是你也不想想，你收一次廢品，得費多大的勁兒？萬一你又累病了，你好不容易賺的錢全成了看病錢，值嗎？“

又是許久的沉默……

“晚晚，我以後……再不去就是了”

最終妥協的人，是邱山。

中秋節那天，珊珊給我打了電話。她說她在國外的生活很順利，雖然英語仍然說得不夠好，卻交到了幾個中國朋友，她的哥哥準備定居國外，她也跟着會在那邊試着發展，最不濟就是回國回老家。

“晚晚，我跟你說，邱山雖然在擺攤，但你想啊，他能做的工作，在世俗意義上都不體面的，你那麽說他，有點太狠心了……我反正是覺得，邱山那人不卑不亢，挺好的”

“你這不是在家待三天嗎，你主動點，別鬧別扭了，你高興，你家邱山哥哥肯定也會跟着高興的！”

我翻了個白眼，“一口一個邱山哥哥，叫得倒是挺親熱”

“哎呀，我這不是勸和你倆嘛！

我這邊剛挂了電話，邱山的電話就響了，他的鈴聲是手機默認的原始鈴聲，一響起來，整個屋子都能聽得到。

“好的，我知道了，謝謝您啊……”

不知道是誰，這麽晚了還給邱山打電話，我假裝若無其事，待在房間裏心不在焉地看着書。

這麽久沒回家，躺在床上竟然有些不适應，翻來覆去睡不着。我反複想了想，珊珊說的話在理，橫豎睡不着，不如去看看邱山有沒有睡，把心裏的話都說出來。

篤篤篤……

我敲了敲邱山的房門，知道他下床不方便，還靜靜地等了幾分鐘。可是，遲遲聽不到屋子裏有什麽動靜，邱山也不應聲。

我趕緊跑到客廳的茶幾裏找出房間的開鎖鑰匙，這才打開了邱山的房門。他側躺在床上，整個人的姿勢都很怪異，渾身滾燙滾燙的，一看就是發了燒。我使出吃奶的力氣也搬不動他，只好給王鵬打了個電話，叫他來幫忙。

“什麽？他回家了？他不是在醫院嗎？”

挂了電話以後，沒幾分鐘，王鵬幾乎是閃現到家裏來的，他帶着怒意和疑惑，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邱山，然後二話不說就背起邱山。

“你幫他收拾下東西，到XX醫院十一樓621病房，他在住院”

說完，王鵬背着邱山頭也不回就走了。

等我趕到醫院，邱山已經挂上點滴了，人還昏睡着，王鵬守在他的床邊。

“他……怎麽突然就發燒了……”

王鵬卻冷笑了一聲。

“突然？他住院好幾天了，今天晚上估計是想着你可能會回去，趕着回去給你做飯呢”

“可是……我沒說要回來啊”

“他每個周末都會回去等你，只不過你從沒回去過，他給你做的那些菜自己一個人要吃好幾天，寄給你的月餅也是怕你沒時間回去，特意給你做的”

我拉過一把凳子，坐在邱山的床邊，在被子裏輕輕握着他的手。邱山，這個默默守在我身邊的人，原來沒有我想的那麽強大，此時此刻，他脆弱得像枯樹葉，稍微一碰就會裂出一道傷口。

看來，原本阖家團圓的中秋，我和邱山在醫院度過了。用以前在家學的按摩方法給邱山做了幾組被動運動，沒想到，他睡眠特別淺，我才剛上手，他就醒了。

“晚晚，被你說中了，我賺的錢，遲早要變成治病錢……”

他自嘲般地笑了笑，緊了緊被子。

“對不起，我的話說太重了，我現在……收回好不好”

“不不不！昨天晚上我就後悔了，就想收回了，只是你昨晚生病了……我這不是來不及說嘛”

我往前傾着身子，緊緊攥住邱山手邊的被子。

“是我不對好不好嘛，不應該假裝不認識你的……邱山，原諒我好不好？”

他輕輕咳了兩聲，打着點滴的手小心繞過我的手。

“晚晚……我沒有怪你”

是啊，邱山如果怪我的話，還給我寄什麽月餅呢？

“那我自己怪我自己！如果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生病……”

邱山整個人都很疲倦，虛弱地靠在病床上，他抿了抿嘴唇，擡起沉重的眼皮，目光在我身上流轉。

“晚晚，這更不能怪你，很多事，不是怪來怪去就能解決的……晚晚，以後我叫王鵬不去找你了，有些話，你不要放在心上，我……我也從來沒有要求你什麽，你不要怪自己了，好不好？”

假期的最後一天，邱山出院了。才住院沒幾天，他仿佛又瘦了不少。回到家，邱山執意要先洗個澡，把醫院裏換下來的髒衣服都洗掉，才肯和我一起看電視。

我提出要幫他，毫無懸念地被他拒絕了。可是，臨出院時醫生交代過，邱山腰上的傷口比較大，洗漱、轉移的時候最好有人搭把手。

我趁邱山脫衣服的檔口，溜進了衛生間，吓得邱山連忙把剛脫下來的衣服捂在胸前。

“晚晚……你……”

我不由分說地走過去，雙手穿過邱山腋下，輕輕把他的體位帶到往前傾一點，然後讓他的頭靠在我的腹部。果然，邱山後腰間白花花的紗布就露了出來，都這樣了，這人還要洗澡……

“你這樣，我不幫你，你怎麽自己洗？”

我沒用多大勁，就抱着邱山轉移到了他洗澡用的凳子上，然後拿過花灑，小心翼翼地讓水流避開他的傷口。邱山的雙腳虛虛地點着地面，溫熱的水汩汩流過，我順手拿過平時用的一瓶玫瑰味沐浴露，打出泡沫抹在他的手臂和腿上……

“晚晚……我的肥皂……在那兒……”

邱山指了指窗臺上用得只剩下薄薄一片的肥皂，示意我錯用了我自己的沐浴露給他洗澡。

“沒事兒，我的就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