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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黃昏是何等沁人肺腑啊,一直沁入人的痛苦中,因為有某些微妙的情愫,雖然恍惚迷離,卻也是十分強烈的……”

“當你的目光消失在浩瀚的大海和廣闊的天宇之中時,你可以飽享孤獨、寧靜,欣賞藍天不可比拟的貞潔。這真是莫大的樂趣!”

“天邊,一面顫動着的小白帆,它渺小而又孤單,正如同我自身這不可救藥的人生,還有這浪濤的單調旋律……所有這一切都通過我來思想,或者……我通過它們想象。”

在一堂浪漫主義文學分享會上,我念着講稿上的句段,突然有些哽咽,這不就是我和邱山的人生嗎?

我就是那顫動的小白帆,渺小而又孤單,正如同我自身那不可救藥的人生,而邱山,便是浪濤的單調旋律,日複一日,過着重複的生活……

自從中秋節和邱山“和好”以後,我和他之間又回到以前一樣了,只不過生活的插曲一刻也未曾停歇過……

這段時間,範教授一直在聯系出版商,操心他自己的專著出版的事。因為涉及到校企合作,還有學界和業界的影響,範教授格外看重最近的飯局,希望為研究室争取到最好的出版社。

其實C大有自己出版社,只不過,範教授已經有好幾本專著都是C大出版社出版的,用他自己的話說,也得給青年教師留點機會。

這天,研究室的師兄師姐都有各自的事情,範教授又看我曾經有過工作經驗,覺得我能應付談合作的飯局,就讓我和他一起去和出版社那邊的負責人吃個飯,聊聊後面的工作安排。

我也沒有多想,讓嚴萍萍給我挑了一件比較好看又得體的衣服,化了個淡妝,就去了範教授指定的餐廳。

一進門,發現範教授和出版社的負責人坐在餐桌旁邊的茶桌上喝茶,有一個看上去比我稍微大一點的姐姐正在煮茶斟茶。長長的實木茶桌坐了一圈人,桌子上擺着花瓣形的陶瓷碟,上面放着柚子肉、哈密瓜、車厘子、金錢桔這些水果。我剛一坐下,那個斟茶的姐姐便拿着木夾子,往我前面放了一個小小的陶瓷茶盞,上面繪着竹葉,一看就是上好的茶具。

我寒暄了一圈,才喝上一口茶。

“哎?我看你有些眼熟,你是不是《沉沒》那篇網絡小說的作者?之前去過XX公司結稿費?”

我一看,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認出了我,我有些尴尬,但又不好撒謊。

“是……是啊,您怎麽會認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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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嗐,我之前是XX公司的,這個月跳槽到咱們出版社了!”

範教授看向我,又問了一句是什麽小說,不等我接話,那人便滔滔不絕地說起來。

“章小姐在網絡上是個小有名氣的作者呢!差不多有快三千粉絲了吧!她的言情小說,那叫一個千回百轉落筆生花,如果簽個大公司,發展說不定更好呢!”

“沒想到竟然是範教授您的研究生,怪不得文筆這麽好,要是網文作者都像章小姐這樣,其他的人哪還有什麽競争力啊!”

我這輩子都沒有這麽想立刻馬上,找個地縫鑽進去。

正式開始吃飯後,我更是大氣也不敢出,生怕說錯話,壞了範教授的大事。後來,在回學校的車上,範教授終于開始發表他的真實感想了。

“章晚,我一直不支持學生在網上寫那種低俗的言情小說,那有什麽文學性可言?研究生階段還是不要在那上面花時間的好,把專業理論研究透,那才是百利而無一害的事”

“教授,我以前寫的,都是……”

“你不用跟我說你寫了些什麽,我對那些不感興趣,你以後是要在學術界露臉的人,還是珍惜自己的羽毛為好”

我還能說什麽?一路上就那樣一言不發地跟着範教授回到了學校,在回宿舍的路上,終于忍不住哭了起來。

在學校裏,最瞞不住的就是秘密,或者說,這裏根本就沒有秘密。我跟着範教授出去見出版社負責人的事,以及我曾經寫過網絡小說的事,一時間內傳遍了整個中文系。很多人背地裏都在拿我以前寫的網絡小說當樂子,而我,也只能假裝什麽都沒發生過,縱然有一萬句想為自己辯解的話,到頭來,說出口也會變了味道。

兩天前。

下午四點過,邱山在雙豐小學門口擺攤,等着小學生們半個小時以後放學。劉桂芝找過去,坐在邱山的小面攤旁邊。

“邱山,這幾天我打章晚的電話,她怎麽不接啊?”

“阿姨,晚晚她平時比較忙,可能沒聽見,您有事找她?”

前段日子邱山一直住院,做生意本來就耽誤不得,這幾天雖然重新出了攤,但生意似乎不如從前好了。

“我和她爸這不是退休了嗎,你也知道,我原來那個廠子早就沒發退休工資了,章晚以前上班的時候,說好了給我們每個月補貼五百塊錢生活費的,她現在又辭職去讀什麽研究生,我和她爸的日常開銷就靠她爸那三百塊的退休工資,也不夠啊”

“再說,她爸又隔三差五打點麻将,輸了輸了,又不許我說他,我手裏沒錢,我在鄰裏街坊面前,也擡不起頭啊。就前段,隔壁李姨說要報個旅行團去九寨溝,就我沒去,你說說,我的臉往哪擱”

劉桂芝本就是個要面子的人,她坐在邱山的小面攤旁,家長裏短的說了不少。

“阿姨,往後有事,您找我就成了,我每月還按之前晚晚給您的數,給您打到銀行賬戶上去,您看行嗎?”

劉桂芝看着陸陸續續來買面的小學生,站起身來,讓開了一個口子,瞬間擠滿了拿着零用錢的小顧客們。

“你看你這麽忙,我也不是那個意思……”

她有些過意不去地笑了笑,捏着手裏的塑料包有些拘謹。邱山一邊忙着煮面,一邊好言好語地說着。

“阿姨,您放心,現在都是我在管家裏的錢,況且,晚晚之前叮囑過我,是我天天忙着,給忙忘了,回頭合上前兩個月的一并打到您賬上”

劉桂芝一聽,這回還是不虧的,她馬上加深了笑意,等小學生們都走了個七七八八,又對邱山說:

“邱山啊,改口叫媽吧,別聽章晚那丫頭的,你叫我媽,我高興!”

邱山點了點頭,又來了一波學生,只好再忙活起來。

“行嘞,你忙吧,我就先走了!”

“好,那您慢走”

我回到宿舍以後,嚴萍萍湊過來,本來想跟我說什麽的,看她的樣子,也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萍萍,我這兩天回家住,如果範……算了,這兩天估計也不會找我了”

就這樣,我只收拾了一個小包,就坐着地鐵,趕着末班車回家了,在回家的公交車上,我看着窗外随着車速拉長的霓虹燈,還有家家戶戶模糊的燈火,只想快點找一個沒有風波的避難所。

“晚晚?你怎麽回來了?吃晚飯了嗎?還像以前一樣煮個小馄饨?”

我剛進屋,邱山一連串的問題讓我心煩意亂,我搖了搖頭,回到房間把自己關起來。

我從書架上找出《沉沒》那篇文章的手稿,靜靜地泛着微微泛黃的紙張。這篇以我和邱山為原型的小說,開頭是這樣的:

我和他,如同深海的兩粒砂石,沉沒……沉沒……周遭彌漫着腐朽的氣味,說不出是什麽在腐朽,還是這個世界已然衰頹,我目之所及,皆是一片混沌的黑暗,只有,他還在和我一同沉沒……

我将那幾頁紙撕掉,扔進了桌子下面的廢紙簍。

邱山沒有來打擾我,深夜,他的房間和我的一樣,還亮着燈光。

從他虛掩的門縫看去,他正在數着今天擺攤掙回來的錢,一張、兩張、三張……好多好多張錢。

其實,沉沒的只有我一個人吧,我這樣想。

“晚晚,小馄饨煮好了”

邱山隔着門,聲音稍微大了些,一下就把我從胡思亂想中拉了出來。

我走出房間,默默吃下那碗鮮香溫熱的馄饨,邱山坐在我身邊,躊躇地和我找話題聊。

“晚晚……你們學校,也有這樣的馄饨吃吧?”

我點了點頭,兩個人再無言語。

邱山也不勉強我,他把我帶回去的幾件髒衣服從包裏拿出來,一件一件地分好類,然後用溫水泡着,深色的衣服一起洗,淺色的衣服一起洗。等我吃完拿碗馄饨,邱山還在衛生間洗那些衣服,我過意不去,站在門邊陪他。

"要不……我還是自己洗吧"

"晚晚,你去休息吧,上學,最辛苦了……"

我好幾次想要開口告訴他我在學校裏發生的事,尤其是範教授對我寫小說不滿這件事,好想靠進他的懷抱裏。可是,我卻有另外的顧慮……《沉沒》這篇小說,是我最不願意讓邱山看到的一篇。

就好像上學的時候,明明心裏默念着,老師不要叫到我,但最終還是成了那個課堂上被點名答問的人。

此時此刻,我希望邱山永遠都不知道這篇文章的存在,我轉過身,跑到房間裏打開電腦,将那篇文章永久地删除了……

這個世界上就是有那麽多“偏偏”,有那麽多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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