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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城市中心的一間一居室出租屋內，姚栩正在給章晚的新家添置生活用品，大到空調電視機，小到櫥櫃裏的瓶瓶碗碗。章晚在姚栩的關系下進入了一家出版社工作，負責文化類書籍這個方向，每天工作雖然有些枯燥繁瑣，但勝在章晚自己喜歡。

“小晚，你要是還缺什麽，就盡管跟我說，S城這邊我還是輕車熟路的”

自從失去一部分記憶以後，章晚也感覺自己的生活習慣似乎發生了一些變化。比如之前她從來不會在出門以後又折回去，反複确認自己鎖好了門，并檢查鑰匙是不是已經裝在包裏的固定位置；再比如，她在校對書稿的時候經常恍惚，總覺得自己曾經也寫過似曾相識的句子……

某天早上上班的路上，在路邊的無名早餐店買的燒麥，吃起來總覺得想哭，沒來由地想哭。好多這樣的瞬間，為了不讓自己被這些莫名其妙的生理反應影響，章晚也改掉了好多飲食偏好，她不再吃燒麥、不再愛吃麻辣鮮香的水煮肉片……反而愛上了S城吃甜不吃辣的風味。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以前學過的知識還沒有忘記，她憑着一種長期養成的工作本能，很快就勝任了出版社的工作。她是出版社的新人，手上基本都是一些新作者，為了幫這些新作者編出一本好書，她常常廢寝忘食。雖然姚栩覺得這樣很傷身體，但章晚自己覺得，忙起來更好，忙起來，至少那些莫名的情緒不會追上她。

“小晚，今天我來接你下班呗？有個地兒的椰子雞聽說特好吃，帶你嘗嘗!”

剛結束一個作者的讀者簽售會，正往會場外面走，章晚就收到了姚栩的信息。

她記得，高中的時候也是這樣，姚栩常常下晚自習以後偷偷帶她去路邊攤吃點燒烤或者麻辣燙什麽的。現在，她已經不喜歡這些重油重鹽重辣的食物了。

“好，我在XX會館的東門，停車點等你”

一個人被遺忘與被抛棄，可以像一片無名的葉子落地一樣，發生得悄無聲息，毫無痕跡。

邱山自從搬入老廠房的住處以後，決定開始鍛煉身體，至少，這樣能減少并發症的出現。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如果沒有一個相對還健康的身體，就連等待，也是奢侈的……

“老板，要一份水煮肉片，然後來個招牌的幹鍋蝦！”

已經是晚上八九點了，雖然大部分的飯店已經過了營業時間，但晚歸飯店還是人來人往。不等邱山細想下去，就有人點了菜，他用脖子上的白毛巾擦了擦汗，又洗了個手，這才開始做。

王鵬下了班以後會到店裏來幫忙，他在前廳和後廚之間往返着，把一道道菜端上桌，沒人知道，這家店的老板是一個坐着輪椅的殘疾人。

“你下次自己去收錢，搞得我真是老板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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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山又擦了擦汗，搖搖頭。

“你忘記了？我在雙豐小學擺攤的時候，經常有人問我有沒有健康證，我這要是出去，一天到晚淨跟人解釋了，還做什麽生意啊？”

白天理發店不忙，李一會過來幫忙收銀和點單，晚上理發店忙起來以後，王鵬下了班就來接她的班，這一來二去，顧客們都以為晚歸飯店是個夫妻店。

最終，還是李一找了一個初中畢業後就不想再繼續讀書的半大小夥子，叫阿飛，讓他幫邱山打打下手，收銀什麽的。

珊珊是章晚出事兩個月以後才知道的消息，她本想着打個長途和章晚聊聊天，沒想到電話卻被轉到邱山的手機上了。

“你說啥？！章晚失憶了？這……這怎麽可能？”

“她怎麽能這樣呢？你對她那麽好，為什麽唯獨記不得你啊……”

珊珊在電話中，差點哭了出來。

“珊珊，請你不要怪晚晚，也不要在她面前提起我，這樣……會影響她的病情……”

“為什麽？雖然她也可憐，但這種遺忘……對你來說，太過殘忍……”

“其實錯在我，我能對晚晚好，別人也能對她好，我的付出……好像也不是不可替代的，愛情，不是因為對方對你好，就必須愛他……以前，是我太笨了，總覺得對晚晚好，她就會日久生情，我不該那樣束縛她的……”

無聲的淚，滑過臉頰。在電話的另一頭，珊珊無語凝噎，如果這樣的愛不叫愛，那這世界上，還有什麽值得人留戀？是不是遺忘的答案，只能是永久的等待？

發現阿飛這小夥子偷錢，是李一因為忘記拿手提包突然折回飯店的時候。那時候，阿飛從櫃臺的抽屜裏悄悄拿出幾張十塊的紙幣，揣進了自己的衣兜裏。

“阿飛！你在幹什麽？！”

李一這一吼，店裏正在吃飯的客人們都吓了一跳。阿飛也不管不顧，撒腿就往店外跑，好在有好心的顧客，幫李一一起抓住了阿飛。

“你偷錢幹什麽？又不是沒給你工錢！你知不知道……”

本想把邱山的不易搬出來好好說道說道，感化一下這小夥子，可是轉念一想，大夥兒要是知道邱山的身體狀況，肯定又要惹出更多不必要的麻煩。

“我買煙去……”

“你才多大啊你就抽煙，能不能學點好？”

最終，阿飛只能跑到後廚，躲在邱山身邊，李一這才沒再炮轟他。一屋子的顧客，又無事發生般地坐下來繼續吃飯。

“你不在前面待着，跑我這幹什麽？”

“端菜啊！”

“什麽端菜，邱大哥，他就是不學好，他偷錢！”

“我沒有……我只是想買包煙，我以前在鄉下吃席，主人都會給客人發根煙，客人都可高興了！”

邱山笑了，李一也笑了，沒想到，阿飛還挺有自己的想法的。

"這椰子雞不錯吧！湯比較鮮，應該是你喜歡的！"

姚栩幫章晩舀了一碗白白的濃湯，又把涮好的手打牛肉丸、海帶結、豆皮卷放入章晩的盤子中，還特意為她調了個不辣的蘸碟。

章晩喜歡有點微甜的湯，更喜歡馥郁清甜的椰片，一連喝了好幾碗。直到華燈初上，姚栩才開着車送章晩回到她的住處。

"小晚，早點休息，明天我送你上班"

站在路燈下，姚栩突然有了擁抱章晩的沖動。她身穿黑色的風衣，一雙白色的高幫帆布鞋将腿型修飾得極好。從前，她一直是黑色的長發，從不肯改變，到了S城以後，她似乎想要徹底告別以前那個她，執意要燙一頭棕色的大卷發。她，好像從一個出水芙蓉般的少女，變成了一個和任何人都有距離感的都市女性。

"不了，我自己走過去也用不了多久"

姚栩最終還是克制了自己的內心，他目送着章晩進了小區的門禁，然後又看着她房間裏的燈亮了起來，方才離去。

收了工以後，回到住處已是深夜。邱山捶了捶一直僵着的腰，把自己挪到衛生間的椅子上，慢慢吞吞洗了個澡。

這房子本就不大，把章晚以前的東西歸置好以後，就剩不下什麽空間了，除了一張床和他自己鍛煉的一些器材，這屋裏幾戶沒什麽色彩。

他倚在靠墊上，将枕邊的一本日記拿起來，輕輕地翻開…

“他對我很好，可是，可是，我還不确定自己有沒有喜歡上他……要說他好，真的很多優點，他坦誠、善良、細心、溫柔…可是…”

這一篇章晚只寫了一半，邱山撫摸着上面的字跡，在無人知曉的黑夜裏喃喃："晚晚……我不知道……原來你的心……這麽沉重"

你早就負重不堪，原來只有我，一直以來在自作多情地以為，你會安于有我、有我愛你的生活。對不起啊晚晚，以後，我不會去打擾你，更不會去用愛捆綁你……對我而言，你留下的快樂和回憶，已經足夠我銘記一生……

邱山翻動紙張的手，有些輕顫，他知道，那并不是因為心情激動。這段時間，他發現自己的手，尤其是右手，在不拿鍋鏟的時候，會不由自主的抖動。總是要重重的捶打以後，似乎才能稍微緩解一些，再加上，有王鵬給的膏藥每次都能有點效果，邱山覺得這只是重活幹多了以後，肌肉有些不聽使喚罷了。

整晚的失眠，邱山忍不住又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淩晨五點半，是時候該起床了……又翻了翻通訊錄，章晩被置頂的電話號碼靜靜地待在那裏，如今，她是不是已經換了電話號碼呢……

晚歸飯店的早餐只有固定的那幾樣，南瓜小米粥、燒賣、核桃包和奶黃包……所有的都是一塊錢一樣，可以帶走，也可以坐在店裏吃，很多趕早班的打工人，都把晚歸飯店當成就餐點。

阿飛恨不得變成千手觀音，收錢、拿包子、舀粥、端菜，養活自己真是不易。他看了看後廚，那個輪椅上的男人，好像一直都沒什麽怨言，不對，是無言，他一天到晚什麽話都不說，就只是在後廚的流水和食材之間轉動着輪椅工作。

阿飛時常在想，人可以難道真的可以一直活在寂寞當中嗎？他曾經的那些朋友，都說人生要不斷地給自己找樂子，他第一次對這些話産生了疑惑。在邱山身上，他看不到一點色彩，一身黑衣黑褲，還有黑色的輪椅……

唯有他每天端出來的菜，紅的、綠的、黃的，是出自邱山之手的色彩。來來往往的客人都說，晚歸飯店的菜味道好，可是他左看右看，只覺得那些只有一種味道——那就是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