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32

章晩所在的出版社雖說不是特別大的名出版社，但他們社裏的效益好，制度也活，所以她剛入職半年，就賺到了比以前在C城多一倍的工資。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因為吃飯常常不在飯店，再加上工作忙總是只想着對付一口，所以曾經很多年消失不見的腸胃問題，又開始作祟了。

自從離開C城到S城來生活以後，章晩和從前認識的人裏，只和嚴萍萍在保持着聯系。嚴萍萍去過S城看望章晚，當得知姚栩對章晚照顧有加，又事業有成時，她覺得章晚是因禍得了福。

“我覺得吧，姚栩更适合你，你和他，很般配！”

嚴萍萍跟章晚聊了好半天她的原生家庭，來來去去，最後得出的結論就是姚栩這樣的人，雖說不一定深情，但至少有能力讓妻兒過上安穩的生活，不用風裏來雨裏去。

“你愛不愛他，他愛不愛你，又有什麽關系呢，婚姻最終都會耗盡所有的愛，還不如錢來得實在！”

嚴萍萍走了以後，章晚很長一段時間內陷入了糾結中。她現在過的生活，就是她以前最最想要的生活。有一個能獨處、能自己做主的房子，姚栩……對她也挺好的，只不過，她的夢中時常會有一個人，她從來都看不清他的臉，只能聽到他如同杜鵑泣血那般叫着她的名字，晚晚，晚晚，一聲又一聲……

姚栩說，他願意等她，哪怕是一輩子都可以。嚴萍萍說，姚栩那樣的男人能癡情至此，真的很難得。這個說，那個說，章晚只覺得心煩意亂。

只不過有一天，她在社裏接到了一個電話，電話裏的人很久都沒有說話，久到章晚以為是什麽惡作劇，準備挂掉電話。

“晚晚……我是珊珊啊，你不記得我了嗎？”

“你為什麽要換掉電話號碼，你知不知道，你忘記的那段記憶裏，也許有你真的不想再記起的回憶，但是……但是……也有很愛很愛你的人……你不能這麽狠心！”

電話那邊的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章晚只覺得她的話沒頭沒尾的，她也知道她忘記了許多不該忘記的事情，可是，那并不是她的本意啊！

很快，章晚休學一年的期限就快要到了，嚴萍萍大來電話，問她下一步應該怎麽辦。

說實話，章晚很想放棄，一是她現在的工作得心應手，而且，她喜歡S城現代化的氣息，二是她更不知道如何面對以前的舊友，尤其是……那個坐在輪椅上，有些憔悴的男人。

邱山的飯店面積雖說不大，菜品的種類也不是很豐富，但他卻時常更新菜譜。老顧客都知道，晚歸飯店的菜譜，是用粉筆寫在一張小黑板上面的，然後那張小黑板就挂在進門的地方。走過路過的人都能瞄一眼，這樣，有喜歡的就進去吃，沒有也不要緊，下次再來說不定就能碰到了。

阿飛每天都在店裏幫忙，小夥子還算機靈，算賬又快又準，邱山看在眼裏，常常覺得這麽聰明的孩子不去讀書，真的非常可惜。

Advertisement

“老板，您咋會這麽想，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那不是讀書人自己往自己臉上貼金才那麽寫的嗎？”

邱山笑了笑，這孩子，還挺有主見的。

其實阿飛從來沒想過讀書能改變多少生活，他整天坐在店裏收錢，看着來來往往的農民工、上班族，總覺得讀不讀書都不重要，大部分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只為讨個生活罷了。偶爾，只要有那麽一瞬間的幸福，就足夠了。

他也曾經聽李一提起過邱山的往事，他不解，什麽人會這麽無情無義，即便是沒有絲毫半點的愛，但人總歸是要懂得感激的吧……

章晚最終還是回到C城，去C大辦了退學手續。來之前她特意向珊珊打聽過，邱山現在開了一家飯店，就在雙豐街道的十字路□□彙處，那個街道轉角的店面，名叫晚歸的一家飯店……

“晚歸……晚歸……”

她默默念了好幾遍這個飯店的名字，心裏卻酸酸脹脹的。

當章晚來到晚歸飯店的時候，阿飛有些詫異。畢竟，像她這種穿着的顧客，他們店裏來得很少——一身黑色的風衣、戴着墨鏡和看上去低調但實際價格不菲的首飾、一頭卷發燙得特別有氣質……這怎麽看，都不像是來這種小飯店吃飯的人。

“您……吃飯？現在不是飯點，我們老板……”

“我不吃飯，你們老板……幹什麽去了？”

章晚急忙解釋，生怕阿飛誤會她的來意。

“他……他……他一會兒，估計還得有個四五十分鐘吧，就能回來了”

阿飛看了看表，估計老板輸液也快要回來了吧，這位女士，會不會就是李一提起過的，章晚？

章晚在店裏找了一個角落坐了下來。雖說這間小店一看就是長期營業的樣子，但是桌子和地面上絲毫沒有油漬，擦得幹幹淨淨的。

約摸等了一個小時，邱山才回到後廚，他洗了洗手，然後用幹淨的毛巾擦幹，戴上一次性手套……阿飛掀開簾子對他說，有人找他，是一位女士。

他轉動輪椅透過布簾子，一眼就認出了章晚。

這時候，店裏已經陸陸續續來了一些吃晚餐的客人，邱山只能先緊着顧客們點好的菜一道一道地做下去。他也順手炒了幾個章晚曾經愛吃的菜，讓阿飛給端過去。

“您好！我們老板現在正在後廚忙着出餐，他說了，這幾樣菜您先吃着，小店招待不周！您慢用！有什麽需要随時可以叫我！”

章晚看着盤子裏紅紅綠綠、色澤鮮明的菜，從一旁的筷子籃裏抽出兩支筷子，然後每樣都吃了一些。

嗯……确實是似曾相識的味道，幹鍋蝦椒香四溢、蝦殼酥脆而蝦肉緊實，雞蛋羹看似平平無奇、底下卻有原汁原味的肉沫、來上一勺醬油，鮮美無比！

吃完桌子上的菜，章晚左顧右盼，又喝了點桌子上用散茶泡的水，最終站起身來，朝後廚走去。

她掀開簾子，視野中便是一片熱氣和水汽，讓她想要立馬脫掉身上的風衣。後廚的地方不是很大，但每一樣菜品都井井有條地擺放在架子上，邱山的脖子上圍着一條白色的毛巾，額頭上早已布滿密密麻麻的汗珠。

邱山原本戴着口罩，看見她，炒菜的動作遲滞了好久，鍋裏的菜，差點就要糊了。

“晚晚……這兒環境不好，你還是到前面找個位置坐着，稍微等一下我，還有兩個菜，就結束了……”

廚房裏抽油煙機轟隆隆的聲音，讓邱山不得不提高了音量。章晚看了看，确實沒有能下腳的地方，便又退了出去，坐回了原先的位置。

又過了很久，邱山終于轉着輪椅從那片簾子後頭出來，摘下一次性的帽子和手套，章晚發現他的頭發已經被汗水浸濕。

“晚晚，讓你久等了……菜，還合口味嗎？”

章晚點了點頭。

“我這次來，是去C大辦退學的，以後，估計就在S城那邊發展了……”

邱山的一雙手捏着擦汗毛巾，也點了點頭。

“其實我知道，你以前對我很好，可是我現在，什麽都想不起來……你，能不能不要怪我……”

邱山搖了搖頭，卻并不看章晚的眼睛。

“晚晚，這不是你的錯……往後，我是說，你要是還來C城，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地方，我……”

邱山的話只說了一半，便自己打斷了自己。

“我的意思是……晚晚，我不會打擾你的……”

一顆又一顆汗水順着臉頰滑下來，章晚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邱山的額頭。

“你……要不要擦一下……”

邱山這才反應過來，慌忙地擦了擦臉上的汗，然後不好意思地笑了。

“從這裏以下都沒排汗功能了，出汗都指望着這塊地方……”

他對着章晚胡亂比劃了一下，自嘲地笑着。

也正是因為邱山的動作太過模糊，以至于章晚并沒有看清，他時時刻刻有些微微發抖的雙手。

“你這生意，也挺辛苦的，好好注意身體……”

章晚收拾了一下手提包，完全沒有注意到邱山不舍的眼神。在邱山看來，她變了好多，不僅是穿着打扮和以前不一樣了，而且似乎口味也變了不少，一鍋麻辣鮮香的蝦，她沒吃下多少……

“那……我就先走了，今天晚上九點半的飛機”

然後邱山跟着章晚出了店門，兩人一站一坐，等在街邊。

“我幫你打個車吧，這地兒有些不好打車……”

邱山話音還沒落，就剛好有一輛空的出租車經過，被他攔了下來。結果，那司機以為邱山要上車，連連擺手，邱山弓着身子，扶着車窗，用方言對司機說了好多話，又遞了一張紅票子過去。

司機這才沒有離開，章晚上車以後，司機又确認了她是要去機場，于是啓動車子，掉頭，然後鑽入夜色籠罩下的車流，消失在邱山的視野中。

章晚在出租車上睡了一覺。

那個司機開得比較平穩，再加上走的是環城路，一路上都沒什麽颠簸。等到了機場，她被司機叫醒，然後慌張地翻包想要付錢，結果司機卻趕她下車。

“姑娘，你上車的時候那位先生已經幫你付過了，趕緊去吧！”

章晚腦子還是懵懵的，她回想着邱山的輪椅，回想着他和司機師傅說方言的樣子，回想着他目送她上車的樣子，總覺得恍如隔世。

她有時也很想快點把以前的記憶找回來，可是偏偏越想這些，頭就會越痛。章晚直奔值機的櫃臺辦了手續，又想起什麽似的。

“您好，您知道從雙豐街道打車到機場大概是多少錢嗎？”

辦值機的空乘被她沒頭沒腦地一問，楞了好久才說：“大約八十來塊？我也不太清楚，小姐”

章晚心裏默默地想着，不管她以前和邱山之間發生了什麽，可是邱山對她，無論過去還是将來，一定是很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