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番外

番外

自打我有記憶開始，我爸就和別人的爸爸有些不太一樣。他是殘疾人，一輩子離不開輪椅，加上左眼失明和左手不太靈便，生活上很不方便。再加上，我爸是個特別溫柔內斂的人，又炒的一手好菜，所以直到我出了省上大學以後，我才曉得我爸原來是最最典型的C城男人。

“爸！您不想我嗎？”

每當我打視頻電話給我媽的時候，我爸總是坐在我媽身後，笑看着我們母子倆天南海北地聊天。他總是笑着沉默着，除非我讓我媽把鏡頭對着他，否則他從不介入我們的談話。

我爸總是輕輕地點點頭，算是承認他也想我了。

別看我總是和我媽侃天侃地，其實我和我爸感情更好。沒上大學以前，好多秘密的小事我都只敢跟我爸說，我的小心思和小情緒，也只敢跟我爸說。

小時候，我總是坐在我爸的腿上，靠在他的懷裏看電視，一看就是大半天。我也很喜歡吃我爸做的飯，這一點我和我媽很像，所以這也就導致我從小到大幾乎不挑食，個子長得又快又高，體格也很健康。我幹媽時常踮着腳摸我的頭，感慨我怎麽會長這麽高的個子，的确，188cm的身高對于一個南方城市的男孩子來說，已經足夠炫耀了。

“章章，你爸媽的平均身高也才175cm啊，怎麽你可以長這麽高！”

我爸媽總是笑，尤其是我媽，簡直是合不攏嘴。

正是因為身高一直還算出衆，所以我又被學校選進了籃球隊，從六年級開始，每天結束文化課程之後都要到校體訓隊訓練一個小時才能回家。

我其實不怎麽愛打籃球，只不過我媽跟我說，打籃球能鍛煉身體。我心想，如果我能長得壯實一點，就能背起我爸，背着他或者抱着他，幫他減輕身體上的痛苦。就這樣，打籃球這項運動，我堅持了這麽多年。

剛接到N大的錄取通知書的時候，我心情非常忐忑，因為我爸答應過我，無論我考上哪所大學，他都會去送我。我爸有我的時候，已經三十多歲了，現在又過去了十八年，他從來沒有走出過C城，無論如何，我都要背着他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章章……乖娃……”

我爸看着那張深紫色的錄取通知書，很慈藹地摸了摸我的頭。

“乖娃”是我爸經常喊我的稱謂，一聲慈祥和藹的“乖娃”，總是充滿了我爸對我的愛和驕傲。

我初三的時候就能毫不費力地背起我爸了，他很清瘦，背起來甚至覺得一點也不重，輕飄飄地讓人心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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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幹媽送我們去高鐵站，第一次出省，我爸有些怯生生的。一路上，我背着我爸直到把他穩穩當當地放在座位上，然後扶正他的身體，幫他把身上的衣服捋順……

“章章……乖娃……背爸爸這麽久，累了吧？”

我爸伸出右手，心疼地摸了摸我微微發汗的額頭。這個時候，我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我們一家三口坐在一排，爸爸坐在靠窗的位置。我坐在我爸旁邊，本來媽媽說要照顧爸爸的，我說，坐在中間我能挨着他們倆，等我到了學校，好久都不能和我爸并肩坐着了。就這樣，我挽着我爸爸的左手，一路上都在陪我爸看窗外移動的風景。

從C城到N城，高鐵要将近12個小時，我爸坐的很辛苦，有好幾次，我想背他起來換換姿勢，都被他拒絕了。

“還是不要了吧……別吓着別人……”

每次我爸這樣說，我媽就會很心疼，她經常在公共場合因為無障礙設施的不完善而跟人吵起來。我那脾氣好得沒邊的爸爸，總是拉着她，不讓她繼續吵。

我讀書這麽久，我爸從來沒有去開過我的家長會，并不是因為他不關心我在學校的生活，而是因為，學校建教學樓的時候壓根兒沒考慮過要安裝電梯這回事。我所在的教室，除非我把我爸背上去，否則他就只能一個人坐在教學樓下，等我和我媽開完會去找他彙合。

“爸……那您喝點水吧……”

為了坐車不麻煩別人，我爸一路上都不怎麽喝水，明明他自己口渴得嘴唇都幹了，還逞強說自己不渴。

我爸拗不過我，最終還是抿了一小口。到了媽媽提前訂好的酒店以後，爸爸先是躺在酒店的床上休息了一下，我們才一起出去逛一逛周圍的景點。

我爸從來沒到過C城以外的地方，盡管我和媽媽都已經提前查好了目的地的無障礙通道，可我們還是因為找不到路而耽誤了許多時間。我爸一路上，不知道跟我和媽媽說了多少抱歉的話，他總覺得，是他給我的開學之旅增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章章……原諒爸爸……”

當我背着我爸進入一家餐廳吃飯的時候，他幾乎是顫着聲音說出了這句話。說真的，要不是因為我背對着他，我真的要憋不住眼淚了。

“爸……如果可以的話，我一輩子都背着您！”

原以為我是我們家最依賴我爸的人，每次在大學寝室裏遇到什麽東西出了故障或者其他生活上的問題，只要給我爸打個視頻電話就能解決。我室友也常常羨慕我，說我和父母的關系好，也是因為這，即使我獨自在外打拼，我也很有底氣和信心——我知道，我的爸爸媽媽會永遠支持我。

後來我才知道，媽媽比我更依賴爸爸。當我正在奮戰一次期末考試時，幹媽給我打了個電話，說我爸住院有一段時間了，因為這次情況不太好，我媽媽一直在醫院陪着，人都熬瘦了一圈。

“章章啊，幹媽給你買了機票，你趕緊回來一趟！千萬別在你媽面前哭啊！”

我顧不得期末考試在即，徑直從學校去了機場，直接飛回C城。等我到醫院見到媽媽還有病床上的爸爸時，我才驚覺我那一直保養得當的媽媽似乎也不再年輕了。

我一直都知道爸爸媽媽是恩愛的，以前的我總以為爸爸愛媽媽更多，譬如他總是照顧媽媽的口味做很多好吃的東西，譬如他總是對媽媽輕言細語，即使媽媽有時候脾氣急躁語氣不好，他也沒對媽媽說過一句重話。

而現在，媽媽緊緊地握着爸爸沒打點滴的左手，像小貓舔舐傷痕那樣小心翼翼地照顧着爸爸。她還時不時在爸爸耳邊念叨着，說着說着自己就淚流滿面。看到媽媽茶飯不思的樣子，我才知道，她甚至比我更離不開爸爸，只有爸爸在她身後，她才會踏踏實實地去做她喜歡的事業……

“媽……”

當我抱住媽媽的那一刻，我突然覺得我好像真的長大了，我能代替爸爸，去擁抱脆弱的媽媽了……

爸爸清醒的時候知道我回來看他，又看到媽媽憔悴的模樣，反而心疼起我們母子來。似乎也是因為這樣，所以爸爸每次都能憑借他堅韌的意志力戰勝病魔，最終回到我和媽媽身邊。

“乖娃……聽爸爸話……快回去考試……別因為爸爸耽誤了學業……”

我最終向學校提交了緩考申請，我知道，沒有什麽比陪伴家人更重要的事。就這樣，我和媽媽一起陪着爸爸在醫院裏過了一個年，其實以往的每一年都是爸爸早早地開始在家裏備菜，然後等着大年三十做一大桌子菜。

今年我和媽媽坐在爸爸的病床邊吃了肯德基全家桶，而爸爸只能吃流食，但他精神很好，似乎只要能看着我和媽媽，他就會幸福。

王鵬叔叔和李一阿姨來探病，王鵬叔叔說我現在長得特別像我爸，雖說眉眼什麽的都随我媽，但是臉型還有整個人的氣質，和我爸年輕的時候特別像。

甚至王鵬叔叔還悄悄給我看過爸爸以前還沒有受傷時的照片，五官不說是那種精致的帥氣，但卻是地地道道的周正長相，難怪我幹媽也常說我簡直完美遺傳了我爸和我媽兩個人的優點。

盼盼姐也放寒假回來了，她比我大兩歲，小時候我倆經常一起玩，感情很好。我爸開春出院以後，她還特地來我家看望她的邱伯伯，聊了好久小時候的糗事。

最開心的還是我媽，自從醫生說爸爸能出院了，她就仿佛吃下了定心丸，又重新回到了以前那個天馬行空、無憂無慮的章晚。她學着爸爸以前的樣子，拿着一個舊本子在廚房裏琢磨了好久好久，給爸爸做了很多在醫院裏吃不到的菜。

“來吧！嘗嘗我的手藝！”

爸爸很給面子地吃了每一道菜，最後，他放下筷子，輕輕地把媽媽散落下來的碎發別到她的耳後，眼中充滿了歉疚和憐惜。

“晚晚……對不起……我這一病……你辛苦了……”

說真的，媽媽以前做菜是很難入口的，可是自從爸爸住院的次數漸漸增多以後，她不知不覺間能做出很多從前做不了的菜了。爸爸總覺得虧欠我和媽媽很多，而我和媽媽也是一樣的。

所以，後來的後來，當有一個女孩子問我，如果我和她結婚以後，愛情不再保鮮怎麽辦，我思考了很久，給出了我的回答。也許愛情真的會過期，但是愛不會。我無法用很多正面的、積極的形容詞來描述愛，我唯一能想到的答案是，愛是常覺虧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