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道還是她

39.道還是她

日向西沉,天邊紅如血染。倦鳥歸巢,貪玩的孩子懶散回家。

祥和寂靜中,荒涼的村莊倏然響起痛不欲生的嘶叫,驚得鳥獸四處飛散。

徐雲書赤紅着雙眼狠掐宋明義脖子,用力到指甲泛白。他死死收緊五指,出聲,是止不住地顫抖:“……你對她、做了什麽?”

宋明義喘不上氣,臉漲得發紫,眸如充血般幾欲爆裂,想要呼吸,卻汲取不到一絲氧氣,只能拼命張嘴。

他的眼死盯着徐雲書,唇角仍在發笑,連帶着周圍淤青的皮肉陣陣抽搐。

他從喉縫中艱難吐字:“她自斷……心脈,與我、何幹……”

“癡兒、就是癡兒……”

可惜了,這麽好的藥引。

宋明義算是見識到癡鬼的烈性。所謂情深不壽、過剛易折,這癡鬼寧自斷生路,也見不得愛人受苦,多麽愚蠢。

宋明義料定徐雲書不敢殺人,清雲觀出來的哪個人手上會沾血,個個要與鬼為友,還愛上女鬼,和徐秋山一般優柔執拗。

他笑得愈加癫瘋,猶如看一出好戲。

徐雲書瞬間僵住,全身像被抽走了力氣,腦中一片空白,只剩下老道士那兩句話。

“她自斷心脈,與我何幹?”

“癡兒就是癡兒。”

“癡兒就是癡兒。”

“她自斷心脈,與我何幹?”

癡兒。

自斷、心脈。

他的反應慢到極點,将這些字詞組裝拼湊好幾遍,反複念誦,才遲鈍地理解其中意思。

阿星……死了。

死了。

徐雲書第一時間以為宋明義在騙他,可他的的确确感受不到阿星的氣息,她的鬼魂徹底消失在宋明義身體裏,再無蹤影。

阿星本就是鬼,并無死亡這一說。

她是永遠地消失了。

任四季變化輪轉,火山爆發,世界末日,她也不會再出現。她永遠地沉睡在空氣裏,與塵埃為伴,與大地共存。

又或許說,往後餘生,他只能在記憶中看見她了。

被鬼火焚燒的痛忽地返還至體內,胸口快要窒息,徐雲書撐着地連連咳嗽,吐出一大口深紅色的瘀血。

蒼白的嘴唇染上血液,身上衣服亦濺到污跡。

徐雲書突然想到,這身衣服,是阿星給他買的。

她怕他冬天穿道袍太冷,給他添置新衣,說她的眼光很好,不會讓他穿得很醜。

心髒驀地如刀絞般劇痛,每呼吸一下,都仿佛開裂出一道口子。

阿星、阿星……

徐雲書頻叫着阿星的名字,卻始終得不到回應。

他拿起那斷掉的半截木拐,瘋了般直往宋明義身上捅。宋明義大驚失色,翻身想躲,被他紮到了小腿。

本就有傷的腿瞬間折斷,宋明義大叫:“殺了我,你也活不了!”

殺人屬最重一級的罪孽,死後将會被困在十八層地獄,受盡百般折磨,永世不得超生。

徐雲書不管不顧去擰宋明義脖子,嗓音嘶啞不堪:“那又如何?”

宋明義的頭快被他生生擰斷,由內而外撕心裂肺地發痛。

他感覺到,徐雲書真的起了殺意。

艱難強扭着臉,惡罵:“你個瘋子……”

徐雲書眼眸低垂,腦中只有一個念頭,殺了他、殺了他。

入地獄又如何,阿星沒了,他也沒了存在的意義。這人世間有何值得眷戀?

徐雲書用盡所有力氣擰斷宋明義的腦袋,正欲發力,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憤怒回頭,想要連幹擾他的人一起殺了,卻看見了本在閉關的徐秋山。

徐秋山将掌心覆在即将失智的徐雲書頭頂,撫按幾下。

“雲書,切勿殺戮。”

徐雲書不肯撒手,箍在宋明義頸上的五指仍在收緊,宋明義在他手下苦苦掙紮。

“你連為師的話都不聽了嗎?”徐秋山沉聲問,“你還記得你的道嗎?”

一語擊中徐雲書要害,

道、阿星……

殺了他、不能殺……

阿星、殺了他……道、不能殺……

頭痛欲裂,恪守數年的道心與心愛的人站在了對立面。徐雲書陷入自我掙紮,快将自己撕裂成兩半。

他抱頭跪地,彎曲着脊背,發出痛苦的慘叫。

那叫聲似摻雜血跡,如泣如怨,仿佛遭遇非人虐待。

徐秋山輕輕撫摸他的頭,為他念誦清心訣。

連連誦了十遍,他才顫顫巍巍平靜下來。

徐雲書頹然卸去力氣,蜷縮在腌臜角落,讷讷回神。

一雙瞳孔蓄滿淚水,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他嗚咽着說:“師父……”

徐秋山深嘆一口氣,“宋明義惡事做盡,自有天收。”

宋明義趴在地上急促呼吸,聞言,拖着半殘的身軀坐起,大喘着氣和徐秋山打招呼:“師兄,好久不見。”

他語中帶笑,料定這愚蠢的師徒終生背負了清雲觀的職責,絕不敢對陽人動手。

徐秋山冷睨宋明義一眼,并不與之交談,對徒弟說:“雲書,和我回山吧。”

徐雲書被攙扶着站起,垂頭不語。

回山嗎?

曾經,他也是這麽對她說的。

她放心地和他回來了,卻落得這般下場,是他沒有護好她……

徐雲書渾渾噩噩走了幾步,悔恨的淚水奪眶而出。

如果他不曾帶她回山,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這種事。

都是他害了她。

他恨自己是個道士。

破舊的木門外,只剩最後一縷殘陽。

有渡鴉鳴叫,低沉而刺耳。

徐雲書忽地轉身站定,離魂,用徐秋山都無法反應的速度直沖向宋明義。

他比風還要快,宋明義僅僅眨了個眼,面前倏然出現了兩個徐雲書。

剛打個照面,瞬時間,其中一個闖入了他自己的身體。

宋明義大喝:“你找死!”

他思忖着将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道士丢進臭水溝,可話音未落,手不受控制地抄起地上半截木拐。

“你……”

話語即刻停斷。

宋明義驚愕地低頭,在他喉間,有根長木棍直直抵進。

他活生生捅穿了自己的脖子。

伴随着血肉咕叽聲,那根棍被快速抽出。

棍身的木質刺頭沿着脆弱的頸肉劃過,帶起一陣陣穿心刺骨的裂痛。

直到血淋淋的木拐全部被取出,脖頸出現一個空洞,從破裂的動脈中噴射出如水柱般的鮮血。

宋明義痛到無法呼吸,連聲帶都被紮穿,只有鼻子發出一點異響。

溫度在流失,血液在冷卻。宋明義木然盯着破爛的屋頂,止不住抽動殘破的身體。

他倒在了血泊中。

一切發生在數秒之間,快到那縷餘晖都未收盡。

殘留的斜陽映出滿地楓紅

晚風拂面,腥味濃重。

徐雲書的視線逐漸模糊,他仍在宋明義體內,同樣經歷了宋明義的痛。

阿星,你離開的時候,是否也經歷過這般痛苦……

血泊中老頭的眼角滑下一滴淚。

永遠停止了心跳。

……

傍晚,地府。

閻羅王和判官對着殿中兩個跪着的魂皺眉。

判官翻閱着宋明義過往經歷,連連搖頭嘆氣,與閻羅王私語幾句,又和抓他們回來的黑無常問了幾句。

黑無常描述當時情況,将那血腥場面描述得繪聲繪色。他指了指脖子,比劃了個雞蛋大小的圓圈,啧啧兩聲。

判官扶額。

幾番商讨,宋明義的裁決最先出來。

他生前作惡多端,殺過無數無辜陰魂,按地府律法該判去十八層地獄,經歷近百種苦刑。

宋明義被扣押着帶走,殿前徒留徐雲書。

閻羅王問:“你有話要說麽?”

徐雲書雙目失神,明明是魂,卻仿佛失了魂。

他從來到閻王殿便一言不發,不為自己辯解一句。

判官犯了難。

徐雲書這情況他第一次見,他進了宋明義肉身,操控了他的身體,該為他的死負責。

但也無法明确說是徐雲書殺了宋明義,捅進宋明義脖子的那根木棍,是宋明義用自己的手戳進的。畢竟雙魂一體時,能優先操控肉身的,自然是他本人。

因此按律法,宋明義會被裁定為自殺,且宋明義用了太多次折壽的咒,他本來也沒幾天日子了。

判官和徐雲書有些許交情,有意替徐雲書說話,和閻羅王提議,暫且扣除徐雲書十年陽壽,清空他所積下的全部陰德,讓他從零開始。

畢竟,徐雲書肉身健全,仍屬于陽人,他們地府裁決不了陽間人。

閻羅王聽得頭痛,擺擺手,按判官說的做。

徐雲書木然跪着,閻王殿內衆鬼散去,他還跪在原地。

判官到他身畔:“道長,你該回去了。”

徐雲書聽見“回去”二字,終于想起清雲山。

他撐着身體站立,腿直發抖,走了一步,又快跌到地上。

判官唏噓不已,曾經意氣風發的道士,轉眼成了具行屍走肉。

他哀嘆人世間命途多舛,造化弄人,走到徐雲書身邊,低聲勸慰:“道長,你忘了她吧。”

徐雲書好像聽見了,又好像沒聽見。

磕磕絆絆出了閻王殿,他遇上鬼市的管事,老頭欲言又止,最後上前道:“節哀。”

搖着頭遠去。

陰界昏黑黯淡,風蕭蕭,霧蒙蒙。不久後,便下起雨。

徐雲書在雨中跌跌撞撞走了許久,全憑着本能回到自己的肉身,

再堅持不住,昏沉沉地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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