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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簡早就知道辛繁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但是,即便做好了心理準備,他也沒想到自己會在聖誕節的當晚,與辛繁一起坐上離開江遠市的客車。
“去翠接山?那裏晚上也能去嗎?”客車上,程簡看着車窗外飛速掠過的夜景,忍不住問道。
翠接山是郊外的一個小景點,離江遠市不算太遠,山包也不大,非節假日的日子裏根本沒幾個人,程簡只在小時候去過一次,印象裏并沒有什麽好玩的。
辛繁倒是很興奮,她擺弄着從車緣那裏借來的露營帳篷,聞言擺出一副嫌程簡沒見過世面的樣子:“晚上當然能進山了,西北口只有一道鐵鏈攔着,鑽過去就行。”
“鑽過去……”程簡略有些吃驚,卻也沒有說什麽,只是默默低頭看了看自己白色的羽絨服。
見狀,辛繁看向程簡,饒有趣味地笑道:“心疼衣服呀?這有什麽的,你知道山上那個雪滑梯嗎?幾十米長、三十塊錢玩一次的那個。我小時候想玩,但是太貴了,我媽就晚上帶我偷偷滑,別人花錢的用橡膠圈墊着,我只能拿廢紙殼,滑幾次衣服都快給磨爛了。”
她講述自己省吃儉用占小便宜的凄慘童年,程簡靜靜地聽着,只覺得辛繁回憶過去的時候嘴角是笑的,眼睛裏也亮晶晶,好像閃着星星。沒來由的,他忽然感覺很羨慕。
“你媽媽一定很寵愛你。”沉悶的汽車裏,程簡淡淡道。
辛繁一怔,不由得嗤笑:“她?她天天罵我還來不及,說我是我爸的孽種,看見我就煩。”
是嗎?程簡不太同意,他記得辛繁離家出走那天,她的媽媽醉酒回家,把她留下的紙條展平,他也記得那次在街上看見她們母女挨打,看到了她如何保護自己的女兒。
……唠叨管教也比冷漠疏離要好很多。
汽車上的人寥寥無幾,如果他們兩個不說話,整個車廂就陷入沉默之中,過了好一會兒,程簡開口:“你媽媽對你很好。”
也許,辛繁只是當局者迷。
他想起吳田田說辛繁追求自己只是随便玩玩,目的是為了引起父母的注意……想到這,心底忽然就不平靜起來。
喉結微動,程簡在搖晃的車廂裏看向窗外,結了一層霜花的玻璃上隐約映着辛繁的影子,他開口,聲音有些滞澀:“你……是不是很想證明父母對你的愛?其實,一個人對你是不是真心,你能感受到的,不必費心去驗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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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這些話的時候久違地感到緊張,心跳敲擊着薄薄的胸膛,像是害怕聽到什麽自己不願聽到的回答。
幸好外套夠厚,辛繁應該察覺不到他的異樣,程簡知道,這些話其實是對他自己說的,一個人的真心能被感覺到,就比如辛繁每次看向自己的目光,被那樣全心全意的注視,讓他願意為了辛繁的眼神一再破例。
沒錯,吳田田的話不一定真實,辛繁……應該是喜歡我的。
心跳的聲音在鼓膜裏被放大,仿佛蓋過汽車颠簸,他忽然有些害怕辛繁借着話頭承認了她對父母的在意。
然而,辛繁一直沒有反應,長久的沉默讓程簡愈發不安,手指不自覺地攥在一起,他剛想岔開話題,忽然肩頭一沉,女孩的呼吸打在了他的脖頸上。
衣料摩擦發出細細簌簌的聲響,程簡的羽絨服凹陷進去一塊。
……她竟然睡着了。
程簡僵硬地轉過頭,辛繁的發絲摩挲着他的臉,他低頭看向靠在自己肩膀的女孩。心跳的鼓噪聲比之前更盛,然而程簡腦中卻只有一句話:幸好,幸好她沒有回答。
從江遠市到翠接山只有一個多小時的路程,辛繁沒睡多大一會兒汽車便停下了。程簡想要叫醒她,手剛擡起來,辛繁卻已經像訂了鬧鐘似的自己坐直了身體,她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道:“這麽快,我還沒睡夠呢。”
司機吆喝他們快點下車好交班,辛繁便站起來活動雙腿,窗外景區大門的彩燈映進來,随着她的動作在她身上流竄。
程簡愣愣地看着她:“你……”
“謝謝你啦,我靠着你睡得好舒服呀。”辛繁笑呵呵地打斷他,拉着程簡下車。
離開車載空調,山頂的風一下就把衣服打透了,辛繁一邊叫着好冷好冷,一邊手忙腳亂地支帳篷。她不喜歡戴手套,手指很快就凍得通紅,程簡看着她忙碌的背影頓了頓,走上去拿過了帳篷支架:“我來吧。”
他不知道剛剛在車上辛繁是不是真的睡着了,但後知後覺才反應過來自己在想些什麽,他……為何要在意辛繁的答案呢?
車緣借給辛繁的是個單人帳篷,完全支好後扣在山頂上,被襯托得像個旺仔小饅頭似的,程簡一邊整理一邊問:“這麽晚到山上來幹嘛?這個帳篷好像不能保暖,你帶其他取暖工具了嗎?”
“沒有。”辛繁有些傻眼了,她只顧着上山,沒想那麽多,不過——
辛繁仰起頭,眉眼舒展,她來之前可是仔仔細細查看了天氣預報,确保今天是個晴天。
“程簡你看,好多星星呀!”
深藍色的天幕像墨水瓶底,山頂沒有燈光,辛繁好像頭一次看到這麽多的星星,程簡順着她的指尖看去,無數細碎的星屑在天上,古老,又生機勃勃地閃爍着。
思緒一下被拉得很遠,在面對星空的時候,人總是會不自覺感到渺小,就像是被浩瀚無垠的浪漫沖擊,程簡确實很喜歡夜空,無論是透過望遠鏡觀察星雲,還是跟現在一樣,只是靜靜地仰頭看着。
然而,這一次他的心卻遠沒有夜空寧靜,視線很快從星空中移開,他看向辛繁,對方還在興奮地仰着腦袋,臉蛋和鼻尖被凍得泛紅,她說着如同發夢一樣的傻話:“程簡,你說天這麽冷,星星會不會抖着抖着就從天上掉下來?”
“不會。”程簡勾了勾嘴角,認真回複。
辛繁縮起肩膀,把臉埋在衣領裏:“怎麽不會?你看過鼹鼠的故事嗎?有一集就是星星掉下來,被它撿到了。”
程簡又笑了,他坐在帳篷裏,朝辛繁伸出手:“過來。”
冬夜的山頂比他們想象中還要冷一些,辛繁也不扭捏,趕忙鑽進帳篷裏,即使不保暖也能擋些風。
兩個人緊緊挨着坐,辛繁伸手去抱程簡:“好冷啊,你不覺得冷嗎?”她本來就個子小小的,此時幾乎整個人縮在程簡懷裏,程簡僵了一下,又放松下來,拉着辛繁的手揣進自己的外套口袋。
“我的手比你暖一點吧?”他問。
“确實。”辛繁随口回答,擡頭卻發現程簡正看着自己,兩個人離得好近,口中呼出的霧汽濡濕睫毛,又在零下二十多的溫度裏凝結,她看到程簡又長又密的睫毛上度了一層冰晶。
他也太好看了,辛繁臉紅,心說人也好好。
這種悸動的感覺也是有點奇妙,辛繁感情經歷單薄,不是很能領悟,她飄忽的視線最終又落回星空上。看似雜亂的星星在她眼中倒映着,她看了一會兒,忽然眼前一亮:“那個,是北鬥星!”
夜空中,七顆星星連成勺子的形狀,被認出後就仿佛從那片散亂的星辰中脫穎而出。程簡點頭,他好像明白了今晚莫名跑到山頭的目的,辛繁……在偷偷打聽他的愛好嗎?
辛繁認出北鬥後似乎有些興奮,雙手被程簡抓着還在他懷裏動來動去,有新發現時腦袋猛地一擡,差點撞到程簡的下巴。
她看着北鬥附近異常明亮的三顆星,問道:“那三顆離得很近的星星是怎麽回事?我總是看到它們連在一起,肯定是什麽星座吧?”
“是獵戶座,獵戶座一共有七顆星星。”程簡一一指給辛繁看,語調平緩地解釋:“你說的這三顆最亮的也被叫做腰帶三星,埃及三座最大的金字塔就是跟它們對應的。”
“哇。”辛繁的視線不知何時又轉回程簡的臉上,她輕輕感嘆了一聲,程簡沒看到她看着自己的眼神,還以為她在感嘆獵戶座。
她們在山上待了好一會兒,直到辛繁連着打了三個噴嚏。程簡不由得把她往自己身邊帶了帶,擔心道:“山上太冷了,這個帳篷沒法住人,我叫人來送你回家吧。”
“不行!”辛繁哆嗦着否決,她四下環顧,看着凄涼的景點,暗恨自己沒有做足準備。
明明打算一整晚都跟程簡在一起的。
鼻尖一癢,她又打了個噴嚏,終于頂不住從帳篷裏鑽出來,辛繁跳着腳道:“快,快把這玩意兒收起來,咱倆下山!”
程簡還不太習慣她這說風就是雨的性子,不過她同意回家還是很令人欣慰的,他可不想對方因為陪自己看星星而感冒。
兩人三下五除二收起凍硬了的帳篷,一路小跑地下了山。也不知是不是運動的緣故,山腳下的溫度似乎有所回升,程簡拿出手機準備給家裏打個電話。
已經半夜了,這個時間吵醒程文衍不知會發生什麽,而且,他本來就不同意自己出來過夜。
雖然如此,但程簡還是決定通知家裏,附近一個人影都沒有,更別提打車了,除此之外也沒有別的辦法。他剛找出號碼準備按下撥號鍵,辛繁突然拉住他的手,一股腦朝前走去。
“等等,你去哪?”程簡茫然問道。
辛繁舉了舉手機,胸有成竹:“跟我來吧。”
……十分鐘後,辛繁終于帶着程簡走到了導航顯示的位置,程簡遲疑地朝閃爍七色彩燈的牌匾看去,上面赫然是四個大字——
溫馨旅店。
女孩從身後湊上來,一把挽住他的胳膊:“走,我們去開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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