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正常人

正常人

腦袋裏很空,仿佛塞滿了白棉花,輕柔,沉重,讓人窒息,不願思考。

身體卻在極力想去迎接他。

陳默強迫自己不去探究當下這個吻的意義,只是心無旁骛地享受起當下。

接吻原本就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交流,賦予它意義的只是貪婪的人類。

發絲間是他粗糙的大手在游走着,很溫柔,很舒服,他的另一只手覆在腰.間,似有似無地愛.撫,勾得她只想飄起來緊貼住他灼熱的身體。

熱吻中,陳默擡眼長久地注視着咫尺間的臉,察覺到了自己心底的貪婪。

她伸出雙手,報複般地用力地抱住了他。

......

眼前時不時有亮光閃過,地下車庫裏陸續有車從高歌的車前駛過,他卻依舊伏身死死按着她,在過于貪婪的親吻中,并不給她任何提前叫停的機會。

仿佛他就是火焰本身,執拗地要把她也燒得同樣炙熱。

可她原本就埋在冰冷沼澤的最底下,她并不想再拉一個人陷在身邊一起受煎熬了。

......

思緒撒開腿,清醒卻無力地跑到很遠很遠的地方,身體更是被他的吻弄得輕飄飄。親吻結束,陳默升起椅背,只覺得手腳發軟,最終無力地仰頭癱在座椅裏喘氣平息。

“你小子,有點過分了......”

她輕輕說着,偏過頭看着已經冷靜地坐回駕駛座裏的高歌,他正在系安全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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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歌轉過頭,垂眼看着她,他眼神明朗,激烈親吻後的嘴唇紅通通的,目光相接時,他對她甜甜地笑了。

我們回家。

他簡短地比劃完,轉頭發動了汽車。

駛出地庫,眼前瞬間明亮起來,城裏沒有下雪,午後天空裏的陰雲逐漸散開,久違的陽光正在努力穿透雲層,直直刺進眼睛裏。

陳默眯起雙眼,看着窗外新年假期熱鬧的街景,陽光普照的大街上滿是成群的家人朋友和戀人們,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她深深明白,那種人與人之間最幸福的意象往往最是難辨真假,即便是真,也很短暫,還不如從未建立過那樣的聯系。

而陷入他人帶來的幸福假象中,是件無比危險的事。

陳默用力皺皺鼻子,茫然看向窗外,心中別扭地說道:人類,真的是很無聊。

她讨厭無聊的人類,更讨厭這樣的自己。

***

回到家裏,高歌一頭紮進廚房準備晚餐的火鍋食材,陳默在客廳抱着手機處理事務。

助理小武告訴她,已經聯系好廠家,工廠正月初八上班後就準備根據設計圖打樣。

第一批落地的文創産品是幾樣貼近日常,小而精的物件,若想一鳴驚人,很考驗制作水準。陳默已經做好計劃,等下個月小範圍投産之後,産品先在網絡上進行預售,然後請幾位文創博主進行推廣,順便和冬寶寺重燃香火這樁大新聞相互造勢。

明日開工後,她還要繼續出圖,實現産品的系列化。

這時,手機屏幕裏又彈出了幾條消息,助理說,花店已經把明天給餘聲工地送去的開工大吉花籃紮好了。

看到這條消息,陳默又打開通訊錄,找到那個名為“陳總出行保障”的群聊,項目主辦方在冬城當地給她指派的保镖和司機都在這個群裏。她在群裏發了條消息,告訴司機劉姐明天工作要提前出發,明早六點半準時在酒店樓下接她。

司機劉姐和兩個保镖快速響應,紛紛回複“收到”。

忙完手頭的事,心情平靜了許多。陳默這才發現天色已經有些昏暗,傍晚的天光照在客廳的那面照片牆上,舊照片上模糊不清的面孔突然又令她感到了不安。

意識到屋子裏過分安靜,陳默逃離一般,起身快步走去了廚房。

高歌正低着頭,一手按着只洋蔥,一手拿着菜刀正在切片。他的表情十分專注,聽到腳步聲,便匆匆回過頭,用眼神告訴她還要等一會兒。

狹長的雙眼被洋蔥的氣味刺激得紅通通的,像是要哭了。

陳默走到他身邊,發現菜品已經備好了大半,洗得幹幹淨淨,切得整整齊齊,除此之外,他還為今晚的火鍋搓了肉丸子,炸了雞蛋餃,還有各種魚肉海鮮。

雖然樸實無華,但的确讓人感到踏實。

高歌切着洋蔥,不時偏過頭,用濕漉漉的眼睛瞥一眼陳默臉上的表情,似乎想得到她的誇贊。

可陳默對此什麽都沒說,而是有點官方地開口:“合同上的工作今晚就結束了,辛苦你了。”

咔,咔,咔......

高歌低着頭,繼續切洋蔥,看不清表情。

陳默清清嗓子,看着窗外昏暗的天空,繼續說:“還有什麽要求,你盡管和我提,我盡量都滿足你。”

咔,咔,咔。他依舊在切洋蔥。

“比如之前約好的酬金,畢竟這些天讓你花了不少錢......”

陳默的話還沒說完,突然聽見“哐”的一聲,那把菜刀已經落在砧板上。高歌在胸前的圍裙上胡亂地擦了擦手,轉過身,用力抱住了她。

***

有點麻煩。

陳默被他摟得差點岔氣,她無奈地笑着,試圖伸手推開他。高歌卻依舊緊緊抱着她,下巴貼在她頭頂的一側,好像在嘆氣。

他又想告白了。

受她雇傭期間,他無時無刻不想同她告白,但一想到當初被拒絕的畫面,高歌又不知該如何向她表達。

但是,他覺得自己必須表達。

終于,高歌松開了手,向她比劃道:我喜歡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又是一次告白。陳默心一顫,回避一般匆匆垂下眼,盯着砧板上的那把菜刀,心裏想着是時候該斬斷這個假期裏所有柔軟不真切的關系了。

心有餘悸地朝後退了半步,陳默小聲挑明:“不好意思,這個要求,真的不行。”

為什麽?他紅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嗯,說直白一點,”陳默看了他一眼,心虛地別開視線,一邊又後退了半步,繼續說道,“你不想做床伴,我不想做戀人,我們兩個,從本質上就沒辦法滿足對方。”

他立刻皺起眉頭,就像一只被戳到痛處的小獸,濕潤的雙眸裏充滿了不解和不甘。

陳默也不知道該如何應付這樣尴尬的場面,她咧咧嘴,擠出不在乎的笑,狠心說道:“如果所有問題光憑即興的擁抱和接吻就能解決,那也太奇怪了。”

聽了這話,高歌的臉色更加陰沉,他垂下頭,匆匆擡起手用袖口抹了抹眼睛。

窗外越來越昏暗,沒開燈的廚房裏更是模糊黯淡到令人頭腦發昏。

陳默很讨厭當下的氛圍,卻又做不到像往常對付其他男人那樣扭頭就走。

她用力摳着手指,皺皺鼻子,試圖緩解氣氛般小聲問:“所以,你還願意招待我一起吃火鍋嗎?”

高歌沒有任何反應,他低頭看着地板,臉上始終漆黑一片。

“好。”陳默無聲地笑了一下,用力點點頭,忍住心裏莫名湧上的難過,強撐着開朗的語氣對他說,“那麽,我們合同就此結束,先走啦。”

轉過身的時候,高歌突然快步走上來拽住了她的手。

借着最後一絲微弱的天光,陳默轉過頭,看到他十分絕望地擡手比劃着問:是因為我不會說話嗎?

陳默啞然,大腦随即“嗡”的一聲,只覺得呼吸突然紊亂,差點哽住。

她怎麽可能是那種人,而曾經高冷的他,又為什麽變得如此自卑。

“不是。”她強忍住突然起伏的情緒和顫抖的聲音,下意識伸出手想安撫他,“和你無關,是我自己的問題。”

和你無關,是我自己的問題。

高歌記得,他曾經也對她表達過類似的話。

他極力躲掉她的手,徑直走開,按下了廚房的燈。

在突然變得明亮刺眼的世界裏,長久築起的心防像是頃刻崩塌了一般,陳默看着面色如鐵眼睛紅紅的高歌,皺了皺鼻子,難以忍受般大笑起來:“是我的問題,我......我是一個,額,一個很奇怪的人......抱歉,高歌,從前我不該勉強你做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明知會讓你誤會......是我太奇怪,太讨厭了,像你這樣簡簡單單明明白白的一個人,怎麽可能和我一起陷進那些混亂不堪裏......”

高歌聽着,雖然似懂非懂,卻把視線再度移回了她的臉上。

可我喜歡你。他擡手比劃道。

還是這句,永遠都是這句。

陳默痛心苦笑,只是一味躲避着他的視線,幹巴巴地用力笑着:“高歌,我......我沒法說服自己走進一段在人們看來再正常不過的親密關系裏......對不起。”

我,陳默,從來都不是一個正常人。

所以,真的很抱歉。

她終于當着自己之外另一個人的面,傾吐出了常年累月壓在心底的難堪。

一旦說出來,便擁有了一瞬奇異的輕松,但是,常年累月築起的牆好像瞬間變成了一捧沙,紛紛揚揚,讓她開始窒息。

陳默屏住呼吸,擡眼看向高歌,擠出一個屬于正常人的體面笑容:“再見了。”

高歌看着她,面色依舊凝重。

他眼睛紅紅地擡起手,比劃道:吃了飯再走。

“欸?”

一起吃吧。他沉着臉飛速打起手語。約好的事,不要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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