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暗光
暗光
蠟燭還沒點上,晚飯也沒送來,牢獄外頭守門的錦衣衛卻都不見了蹤跡。
李慎摸了摸饑腸辘辘的肚子,在天窗下的一小方光斑裏坐下。
今日有晚霞,夕陽是絢爛的金紅色,外面的天氣應該很炎熱了,那一塊被陽光照亮的磚地微微溫熱,房內凝滞的空氣也跟着蒸騰起來。
老實說,這并不能稱得上是間獄房,地上沒有鋪遍枯草,角落更沒有老鼠和蟻蟲鬼祟爬過,北鎮撫司每日安排衙役進來清掃,更換水盆和馬桶,在青石磚上灑清水,用幹淨的濕布擦拭桌椅床榻,一日三餐一頓不落,膳食清淡,但有魚有肉。
李慎是寒門出身,早年在軍中打拼時饑一頓飽一頓,吃得還沒這裏好,因此在這裏的日子根本算不上清苦。
只是沒有自由,再好的物質條件,也不能改變被圈禁的事實。
剛從宮中被帶出來的時候,江德運挾了私心,對他的看管可謂異常嚴格,每日三個班次輪換,白日有十八個人守他一人,到了夜間則增至二十五人。
李時維的逃跑雖有上面授意,但李慎也演了出昏迷作為配合。後來聽衙役說有人企圖偷偷潛入,有家人給他送衣送食,他猜測是侯爵府中人,是妻女擔心他的健康安危。
但是皇上已經暗中下了嚴令,李時維回京之前,禁止任何人跟他接觸,是以他雖有苦衷,卻根本沒有傳出去的途徑,只能默默祈禱兒子早日完成使命,一家人平安團聚。
兩三個月過去,守衛們大概也放松警惕,加上今夜約是江德運有要事出門,竟将他這個欽點的軟禁侯爺遺忘在牢裏。
李慎嘆了口氣,給自己空空如也的茶杯中倒了些清水。
罷了,随便對付一晚,等睡着了,應該就不會覺得餓了。
困意來得很快,他幹脆在軟榻上躺下來,端端正正阖目養神。不知什麽時候,窗外似乎傳來了一點窸窸窣窣的碎響。
大概是時值春夏之交,野貓野狗到了春心萌動的季節,外頭廣闊天地,貓生狗生大有作為,總比他一個困在獄中的半百老頭潇灑快活多了。
李慎翻了個身,順便吸了吸鼻子。
空氣中飄來一點香氣,醬汁的鹹香,帶着飛禽走獸肉皮被烤焦的獨特香氣。
他一股腦兒翻身坐起,只見黑暗中,有道身影鬼鬼祟祟繞過長廊,溜到這間獄房的鐵欄邊。
“是誰?”李慎目光犀利地盯着那條纖細的人影,莫名其妙察覺到一絲熟悉。
“爹?”那人從袖中摸了個火折子出來,嘟囔一句,“這北鎮撫司當真小氣,怎麽連個蠟燭都舍不得點。”
一團忽如其來的暗金照亮她眉濃臉黃的臉。
若不是那雙極黑的眼珠子,李慎差點沒認出來,那不就是自家閨女!
“居兒,你怎麽上這兒來了?”他很詫異地挨到鐵欄邊,“外頭沒人麽?”
“江德運上川廬去了。”李時居解釋。
李慎哦了一聲,借着昏暗火光,先看了看女兒一身粗布短打,目光又移到她手中的食盒上,笑了。
“還是閨女心疼爹!給我帶了燒鵝,是不是?”
李時居颔首一笑,從腰間解下一個酒壺,遞過去。
“聽說您身體已無大礙,但我不敢帶太油膩的來。”她在外頭的泥地上盤腿坐下,“将就着吃吧。”
李慎搓了搓手,隔着鐵欄鄭重其事地掀開盒蓋,偌大的獄房中霎時香氣四溢。
他扒拉下來一根鵝腿,想了想,塞到李時居手中,然後才撕下一片胸脯肉,扔進嘴裏。
“天香酒樓的手藝愈發好了。”李慎抿了口酒,眼角笑出美滋滋的皺紋。
李時居沒吭聲,邊吃邊打量他和他身處的牢獄。
沒有想象中那樣凄慘潦倒,雖然見不到天光,但是坐卧之處都能看出日日清掃的痕跡,人也有收拾過的清爽,臉頰清瘦了些,曾經象征着權勢的鼓鼓兩腮如今皮肉松弛,平添憔悴之相。
看起來,更像一位尋常人家的老父親。
李時居心頭泛起微微酸楚,正想向父親問個究竟,卻聽見他垂下眉頭,耳廓不易察覺地動幾下,用輕到快要聽不見的聲音說——
“有人跟着你進來了,剛才你我說話他應該沒聽見,但是從現在開始,隔牆有耳,要當心。”
李時居眉心一蹙,不知道來人是陳定川的手下,還是江德運的暗衛。
但是武德侯之女和國子監俊秀生同為一人這個秘密,現在還不能暴露。
她不動聲色地抹了抹嘴,“太太很擔心……時維兄去哪了?”
李慎也不是傻子,立刻反應過來,“有緣由,總之,不會有性命之憂,讓她們母女倆不要太過憂心,也不要多問,耐着性子等待即可。”
他說得輕松容易,李時居卻有些憤懑不平。
那日武德侯和李侍讀直接從朝堂被帶進北鎮撫司,連個傳口信的都沒有,看李慎的意思,大概是父子兩背負了什麽隐秘重任,可她和她的娘親呢?錦衣衛聲勢浩大地闖入府中,沒了頂梁柱,柴米油鹽要靠砸鍋賣鐵往裏填還,偌大家業,憑什麽連說都不說一聲,就交由她們如何支撐?
“家裏養活不了那麽多人,如今留下來的都看情面,太太和小姐……過得很辛苦。”
她一雙眸子在黑暗裏亮得灼人,李慎羞赧地低下了頭。
那日上朝前,皇帝喚他入內說明此事,他不假思索便立即應下聲來,就連李時維,也是到了北鎮撫司,他才悄悄告知實情。
可對于自己的夫人和女兒來說,他的隐瞞到底欠缺考慮,一時的英雄氣概勝過兒女情長,或許雲氏和居兒能理解他和皇帝私下謀劃的苦衷,可從根兒上來說,将她們母女二人置于困境,确實是他不對。
酒喝幹了,燒鵝吃完了,李慎為難地在衣擺上揩了揩手,“等時維回來……等他回來,就好了。”
李時居知道,從李慎這裏是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了。
她嘆了口氣,收拾完地上的殘炙,然後拎着食盒站起身來。
火折子随漸遠的腳步聲一起滅去。黑暗中,李慎只聽到一句被撂下的話。
“我進國子監了,三年後,我會參加科舉。”
-
晚霞淡去後,這夜卻不見月光,江德運從轎中下來,只覺得眼前發黑,不由扶上身邊那個錦衣衛的肩頭。
直到川廬門上挂起燈籠,才将府前暗道照明,他才理了理甲胄,握着繡春刀走過去。
檐下整整齊齊站着幾個家丁,恭恭敬敬地朝裏頭喊——
“北鎮撫司指揮使江大人到!”
三皇子手下人禮節上沒差錯,但就這幾個人迎接,江德運搖了搖頭,只覺得寒酸。
大門洞開,他大跨步邁過臺階,身後幾十名錦衣衛也跟着走了進來。這不過是他貼身帶着的護衛,川廬偏僻,他實在害怕陳定川玩什麽把戲,索性将北鎮撫司中能用的人手都帶了出來,埋伏在四周,以觀動向。
映入眼簾的是一方灰磚影壁,十分其貌不揚,順着游廊再往裏去,四處都是植物,沒有點燈,便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江德運不耐煩地跺了跺腳,世人都說川廬風雅,他卻覺得二皇子的南築四季如春、鳥語花香,那才稱得上人間仙境!
樹枝之間光影顫動,陳定川持一柄蠟燭,從黑暗中現出身來。
他就一個人,一身素雅道袍,即便不束腰帶,也如修竹般儀态挺拔,還真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模樣。
江德運哼笑一聲,迎上去虛情假意地拱了拱手。
“三殿下,”他那雙鼠目滴溜直轉,打量四周布置,“那筆銀子我不是已經給您了嗎?反正沒人知道,拿給國子監修葺,不如往府上添幾樣好玩意兒!”
陳定川沒有将江德運引入正廳說話的意思,他的眸光從烏壓壓的錦衣衛身上掠過,停在江德運腰間的繡春刀上,然後向前踱出一步,将袖中一冊薄薄的奏章遞了過去。
江德運很茫然地接過來,皺着眉一翻,跳腳道:“……你要彈劾你自己?”
“是啊。”陳定川掖着手,閑雲野鶴一樣,“那日天香酒樓一別,我細細思量了許久,覺得江指揮使說得很對……”
他凝視着江德運越來越青的臉色,“此事雖由錦衣衛開頭,但我任着國子監監事大臣,早已被你們算計,陷入彀中。既然逃不脫,但是我至少可以彈劾自己,将此事鬧得朝中皆知,父皇一旦發怒,徹查此事,往後有此等勾當便不會再次發生。”
江德運眯了眯眼,“有必要鬧得如此魚死網破嗎?查到我們頭上,三殿下只會更遭殃。”
這倒是事實,陳定川不慌不忙地輕笑一聲,“江指揮使錯了,我本就是個不受重視的皇子,只不過有些舞文弄墨的本事,這才被父皇挑中,派到國子監歷事。既然接了這等重擔,我便不能任由爾等污濁這清淨之地。”
他換了口氣,神情淡然:“明日朝堂之上,我會當着衆章京的面将奏折呈上,并且自請懲,能将身上一應雜務都卸下也挺好的,這川廬雖然鄙陋,也容得下我自得其樂。”
江德運看了看手中的奏本,一把撕得粉碎。
陳定川嘲弄道:“指揮使莫不是以為,我就寫了這一本吧?”
江德運從鼻孔裏狠狠出了一口氣,一手已經覆上腰側長刀。
身後的錦衣衛們也騷動起來,其中到底有幾個心明眼亮的,低聲提醒道:“指揮使,好歹是位皇子,我們不能動手。”
是啊,一旦背上弑殺皇族的大罪,那就是株連九族了。江德運慢慢将手撒開,沉思許久,才陰恻恻開口,“我真是小瞧了您。”
陳定川彎唇一笑,“比不過指揮使,沒有鑽營取巧的本事。”
權衡利弊一番,江德運盯着地上七零八落的紙片看了又看,好半晌張口,調門兒已經軟下來。
“我能做些什麽,三殿下才不會将這奏折遞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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