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拜師

拜師

第二日是國子監正式啓學上課的日子,李時居提前趕到國子監大門外,想在入學前找到陳定川談上一談,但是直到鐘響前,也沒見到那人颀長的身影。

沒辦法,只能先随衆進學堂。

時值初夏,白天已經很炎熱了,他們這一大群新入監的學子還沒分班考,相當于讀學前預科班,被安置在太學門內的一座抱廈裏聽講。

室外的月臺上吹來習習涼風,驅散了暑氣,霍宜年幫李時居占了靠窗的座位,有了上回考白衣試的經驗,陳定川指不定就會從哪個廊下漫不經心地踱出來。

她背着包袱走過去,一路上還在東張西望。

“在看誰呢?”霍宜年在她眼前揮一揮手。

但李時居并不打算告訴霍宜年,只是輕聲道:“我想起了時維堂兄,入宮當皇子伴讀前也在國子監中念了幾年書,那時候他大概也在這間屋子這片月臺上和旁人高談闊論過,誰也沒想到,如今武德侯府就變成這樣了。”

霍宜年有點唏噓,口舌笨拙地安慰道:“時居兄不必再回望前塵,皇上沒發落,說不定是好事呢。”

頓了頓,他岔開話題:“音華直接上弘武館,不參加內班考,文柏兄直接進內班正義堂……你可知道同是內班,正義堂、崇志堂和廣業堂有什麽區別麽?”

李時居回過神來,“難道不是随便命名的?”

霍宜年搖了搖頭,“正義堂主講經義,掌領國子學生業進士者,崇志堂又稱四門館,掌教七品以上、侯伯子男子為生及庶人子為俊士生者,廣業堂重實踐,除了典籍之外,還教授律學、書學和算學,依你我出身,大概是崇志堂中人了。”

李時居微微蹙眉,若有所思道:“廣業堂聽起來倒挺有意思。”

霍宜年哭喪着臉敲了敲手邊的七八冊《大邾律》,有三塊壘起來的磚頭那般厚實,“廣業堂雖有趣些,但不利于仕途,再說咱們無論進哪個堂,習射、習字、算術必然少不了,《四書五經大全》《大邾律》《禦制大诰》這些都得熟背,唉,我就不像你和文柏兄,是天生的讀書料子……”

他喋喋不休地抱怨國子監課業繁重,李時居卻被過道另一側湧進來的幾名考生吸引。

他們沒換瀾衫,還穿着家中的輕薄絲衣,正對着一個剛進門的落魄老監生指點,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咋咋呼呼的聲音極大,言語間滿是嘲笑和不屑。

李時居眼神好使,能看見老監生的褴褛的包袱上還繡着歪歪扭扭的三個大字,應當是他的名字——從志義。

好生眼熟,她記得那天國子監彩亭的白衣試榜上,拔得頭籌的就是這個名字。

李時居用胳膊搗一搗霍宜年,“那些大聲說話的都是誰?”

霍宜年左顧右盼,眯起眼認了半天,壓低了嗓子和李時居說:“他們幾個都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子弟,那個穿綠衣的,長寧街上的香粉鋪就是他家産業,還有帽子上鑲了和田玉的那個,是遼西首富家的公子……這種人能進國子監,我也感到很詫異。”

李時居卻明白了,他們幾個必然是從錦衣衛手裏買來的入監名額。

啧,看來那日她在天香酒樓聽到的都是真的,陳定川端方公正的名聲在外,最後不還是和江德運達成一致意見,允許這種買賣暗地存在嗎?

不過頂着三皇子欽點的俊秀生身份,她自然也沒少引起其他監生的注目和猜測,好在有霍宜年這個承恩公家的小公子坐鎮,大夥兒心頭有疑惑,也不敢當真跑到跟前去問個所以然來。

索性圖個清靜,在一片“久仰久仰”“失敬失敬”的恭維聲中,李時居悠然自得地埋首翻看手頭書冊,守在自己的小世界裏,外頭有什麽動靜,反正不相幹。

頭一堂由學正講課,主授禮學,說是講課,其實也就是領着諸生一起熟讀記誦朝廷頒布的經史律诰。

按照要求,今日過後,每三日需至講課先生面前背書一次,如果背誦不過熟練流利,便會受到懲罰。

堂下一片長籲短嘆哀鴻遍野,李時居嘆了口氣,必須盡快把一目十行技能搞到手。

想到那個和原書中似乎不大一樣的三皇子,她心情很複雜,不由澀然閉了閉雙眼。

從抱廈出來已經快到晌午時分,李時居看見月臺下一閃而過一道熟悉的背影,忙謝絕霍宜年上外頭吃飯的提議,提起衣擺便朝敬一亭方向追過去。

“三殿下!”她看周遭沒人,才敢喚出了聲。

日頭毒辣地叮在天靈蓋上,那人停下腳步,筆直的身子轉過來,眸中透出帶着一絲狐疑的金碧氣象。

“我想……”李時居眨了下眼,還在琢磨如何展現自己拜師的誠意。

陳定川卻不緊不慢指了指不遠處敬一亭的廂房,“進去說吧。”

她提心吊膽地跟在他身後,恰好正是馔堂放午飯的時候,無人留意三殿下和他欽點的俊秀生走進了同一間屋子。

李時居向來不是磨磨蹭蹭的性情,陳定川剛在案桌後坐下,她就開門見山直奔主題——

“學生想拜三殿下為授業恩師。”

對面的人聽了,唇角微微牽動,然後淡聲回答:“不行。”

李時居吸了口氣,暗道還好做足了被拒絕的心理準備,陳定川是第一志願,這不妨礙她還有第二志願和第三志願。

但在此之前,她還是打算争取一下,于是侃侃辯道:“聽說是殿下親自推薦學生入監,學生也讀殿下嚴謹認真、開放包容的讀書态度十分敬仰,若有機會能忝列門牆……”

“正是因為我舉薦你為俊秀生,所以更要避嫌,”陳定川出聲打斷她,“何況,我先前也沒當過監生的授業恩師,雖然是國子監的監事大臣,只是偶爾來此講一講學罷了,學問上也不甚精通,不能同祭酒和諸位司業、學正相比,只怕誤了你的前程。”

就這麽毫不留情地被拒絕了,李時居有些氣短,将話題重新繞回昨日未說完的那句上,“殿下究竟為何要舉薦我?”

陳定川眼波一動,沒有立刻回答。

說白了,不過是白衣試那日一個突如其來的念頭,像被命運砸中的一個玩笑那般,他自己也說不上來,到底是為什麽,到底是怎麽了,怎麽就鬼使神差将那個名字寫下,哪怕崔墨不贊成他的文章,也執意要上報天聽呢?

是驚嘆于那晚馬車上他忽然挑簾闖入的大膽嗎?

還是困惑于天香酒樓那次到底被他聽去了多少?

桌案上的香爐生出袅袅白煙,将他默默沉思的面目隐去,那份從容清貴卻被襯托得愈發明晰。李時居微微睜大眼,又一次問他:“殿下又要逃避問題嗎?”

“不是,”陳定川擡眸,含糊着找了個借口,“因為你是侯爵府的族親……我曾經受武德侯和時維兄照顧,聽聞李家眼下就只剩一對母女支撐,我……幫不上什麽忙,心中慚愧,既然能扶你一把,也算盡心了。”

好吧,原書中沒有多少李家和三皇子關系的描述,李慎和李時維的倒戈也是在最後關頭,她分辨不出他話中真假,只能勉強認下這個緣由。

眉目舒展了幾分,她坦然改換第二志願,朗聲問道:“那麽請三殿下送佛送到西,為我尋一位先生吧。”

此人像塊黏人的膏糖,還真有些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本事!

陳定川無奈地将手中簿冊翻了翻,報菜名似的涼聲道:“國子監正四品祭酒崔墨,你已經見過了,正六品司業王儀主授四書,從六品司業別景福主授律學、書學和算學,另外還有繩愆廳監丞一人,博士五人,助教十五人,學正十人,學錄七人,典籍一人,掌馔一人……”

連掌馔都搬出來,敷衍的意思十分明顯,李時居奉行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別人的原則,落落大方地等他念叨完,然後誠懇道:“霍公子在崔祭酒門下,文柏兄則忝列王司業門牆,那我能選別景福別司業嗎?我記得他同我堂兄年歲相仿,亦是昔日同窗,煩請三殿下為我美言一二。”

“好。”陳定川面無表情地點了下頭。

李時居莞爾一笑,含糊地一拱手,就施施然往廂房外去了。

先前打聽過,這位別司業今年不過二十七歲,去年才被提拔為從六品,任廣業堂堂主,出身清流小吏家庭,于朝中幾大勢力均無勾結,為人應當還算公正。

而且在他主授的科目裏,算學、律學都是李時居前世有功底、自信長于別的監生的科目,作為她拜師的第二人選,再合适不過。

她走後,空氣裏飄蕩這一股寥落的氣氛,桌上煙爐還在燃着,窗外的日影已經移到下半晌,光線有些敝舊,彌漫在香煙裏,像嗆人的金灰。

陳定川重新又看了眼桌上的新監生名冊。

是他剛剛拒絕得太快了嗎?可這個李時居神色之坦然,也絲毫沒有拜師的誠意,顯然是早就做好了改投別景福門下的打算。

等等,難道此人原先的目的就是為了別景福,上這兒來懇求一番,就是為了讓他以三皇子身份,在旁人面前幫他說好話嗎?

心中無端湧起的憤懑,是他二十四年波瀾不驚的人生中,來極為罕見的情緒。

陳定川緩步走出門外,對着抱廈那邊攢動的人頭凝望片刻,才疾步走向前殿,喚來守在門外的崔靖。

“那個李時居,我懷疑他不一定是武德侯族人,”他擡起烏濃的睫毛,平靜地拉長了話音,“明日戌時後,請江指揮使到川廬商談國子監名額販賣一事,屆時北鎮撫司衙門必然沒幾個錦衣衛留守,你想辦法把這個消息告訴李時居,然後親自去暗中護衛好他和武德侯安全……另外,我要知道他們倆都說了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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