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醉意
醉意
薛瑄不愧是探花,往窗前一站便有了一首,比七步詩還快。
李時居聽他搖頭晃腦地念道:“星稀月冷逸銀河,萬籁無聲自嘯歌。”
旋即又有些惆悵,“何處關山家萬裏,夜來悵觸客愁多。”[1]
薛瑄自小生在漠北,學有所成後才跋涉入京。
或許今夜的月光令他想起漠北的童年,那時他父母尚在,無憂無慮,不像如今,為了複仇帶上面具,只有在陳定川和李時居這樣的友人面前,才能略略卸下心防。
陳定川敲了敲桌子說“好詩”,然後把目光轉向李時居。
李時居抿了一大口酒,微醺的感覺很上頭,人飄飄然,似乎話也多了起來,一股腦兒湧至喉頭。
她望着窗外被月色照耀的京城無數人家,不知道是“鬥酒詩百篇”的作用,還是自己這些天來研讀詩書打下功底,輕聲道:“高樓無燈露珠清,風動琅玕語聲明。”
說得正是此情此景,薛瑄點頭問:“那月呢?”
李時居踱了兩步,“一夜桂花何處落,雲中不見……”[2]
她轉過頭來,柔聲一笑,“風與星。”
薛瑄似是聽得癡了,曼聲念着最後兩句,倒是崔靖睜圓了眼問,“還是沒說到月呀?”
陳定川解釋:“全詩沒有一個月字,卻句句都是在月……你想想,高樓不用點燈,雲中無風無星,不正是因為月光皎潔,月明星稀嗎?”
“啊……”崔靖若有所思。
陳定川指尖在茶杯上慢慢敲打,“時居,你這首,作得比從前都好啊。”
李時居抓了抓額角,“……從前都是胡亂寫的。”
還好陳定川沒有多問,他只是仰起頭,看着蒼穹與明月,悠悠念了句戲文:
“……萬金寶劍藏秋水,滿馬春愁壓繡鞍。”[3]
李時居讀過這首,準确的說,半天前,她在崔墨看的那本《西廂記》中,讀過這一句。
薛瑄哼笑了一聲:“好啊三殿下,诳騙我和李時居作詩,您就念這些香豔字句來糊弄我們。”
崔靖自然是站在他家殿下這邊,嘟囔道:“分明是你要作詩的。”
薛瑄醉意濃重,呆呆地望着陳定川問:“是這樣嗎?”
陳定川沒說話,支着腦袋搖了搖頭,然後昏昏沉沉地阖上雙眼。
竹簾似是被這一笑輕輕吹起,風鈴動,玉漏滴,兩壺空了酒甕歪着地上,滾至牆角。
李時居放下酒杯,深深看了他一眼。
她後世讀過《西廂記》全本,知道這一句并不是最廣為流傳的香豔名句。
這一句的意思是,自己滿腹才學而功名未就,有如貴重的寶劍隐藏着四射的光芒。
這位低調質樸的三皇子,只怕比看上去更有野心。
大概是今晚興致好,大家都醉意朦胧。
那些該藏在心底,不應公之于衆的隐秘,都借着酒意和詩句被吐露出來。
李時居站起身,拉了拉薛瑄道:“很晚了,明日我還得去國子監,薛兄和三殿下也要上朝,今夜散了吧。”
她朝陳定川拱了拱手,“老師再見。”
出門的路已經熟了,便不必崔靖相送。薛瑄打着哈欠踏上木廊,壓低了嗓子問:“有件事,我想你還不知道。”
“什麽?”李時居一激靈,第一反應,或許同李時維有關。
“好事兒!”薛瑄笑出一嘴白牙,“我昨晚路過貢街,恰好遇上書坊老板,那老板說已經同江南一帶的十多個書坊談妥了《探花筆記》的分銷,往後你我大作,便能在南都、揚州、徽州、泉州等地販賣,那分銷費用不菲,你我手頭能松快上好一陣了!”
李時居沒想到竟是這個,不由又驚又喜,“如今市面上有那麽多類似的書,為何分銷的是《探花筆記》?”
薛瑄得意洋洋,比出兩根手指,“因為作者我昨兒連升了兩級,如今已經是從七品啦!”
原書裏也升得這麽快嗎?
李時居在暗地裏眨巴了一下眼睛,有些記不清了。
論起才學,薛瑄雖然只是個探花,但确實是這一批進士中情商最高的人。
她在翰林院實習這幾個月,每每看見薛瑄,都忙着抄寫聖旨和內閣诏令,有時還負責校對發往地方的政令,可謂是當今聖上的得力秘書了。
李時居拱着手,向他道了聲“恭喜”。
薛瑄嘿嘿一笑,“話說回來,《探花筆記》能在京中賣得這般好,自然少不了時居賢弟的整理和推銷……我心中實在是感謝得緊,待時維兄回來,再加上三殿下,我們四個好好慶祝一番!”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門口,即将分道揚镳,李時居點了點頭,表示領了心意。
有了陳定川這一番操作,李時居這一夜睡得香甜,沒再擔心厲承業和駱開朗的騷擾。
果然到了第二天,事情如陳定川所說那般發展。
先是在入學前便聽聞監生竊竊私語,說是厲承業被厲侍郎狠狠揍了一頓,罰跪了一夜祠堂。
入監後,又見監丞領着幾名家仆往敬一亭方向走,似乎正準備給厲承業辦退學手續。
不過最石錘的還是駱開朗。
在馔堂遇見時,他面色白中帶青、青中帶灰,還挂着兩超大黑眼圈。
看見李時居,駱開朗往後瑟縮了一下,然後低着頭,走到角落的桌子邊坐下。
李時居還是和陳音華、霍宜年等人坐在一起,一邊吃着飯,一邊想駱開朗原書中的種種行為。
想到他後來那些挑撥離間、落井下石的舉動,恨得咬緊了牙關。
“阿統老師,我可以找機會除掉他嗎?”她在心中默默問。
可是系統沒有說話。
李時居不死心地點開信息面板,也沒有任何關于扳倒駱開朗的任務。
“行吧,那我自己看着辦。”
她惡狠狠地咬下一大口鹵鴨腿。
不過駱開朗是個難搞的對手,她不能沖動,此事還得從長計議。
暫且穩住心神,上完課後,李時居又去了一趟貢街。
書坊老板喜滋滋地将契約書遞過來,盯着她簽上大名。
做慣了生意的人,溜須拍馬宛如信手拈來,“薛探花就是咱們活生生的金字招牌,不過聽聞您也在國子監念書,待他日金榜題名,我這還等着您的《狀元筆記》吶!”
李時居領了錢,客套地長作一揖,“那就借您吉言啦。”
回家路上,她點了一遍分銷金,足足有五兩銀子。
還有兩個多月就要過年了,往後用錢的地方多,依照慣例,她還是将錢分為幾份。
現在手頭寬裕了,可以将其中的二兩存起來,再拿二兩送往侯爵府,給母親改善生活。
剩下的一兩,則可以交給荻花和楓葉補貼家用。
原主身邊能有這樣的兩個丫鬟,李時居覺得她真是撿了天大的便宜。
荻花機靈手巧,既能繡些針線活計變賣,又能精巧計算一切家用支出。
楓葉則穩重敦厚,辦事牢靠,是貓咪雪寶在這個家中最愛的人類。
最重要的是,她們兩都是一等一的溫柔可愛。
國子監學業繁重,加上還有翰林院帶回來的抄書,李時居不得不通宵熬夜。
每當這個時候,楓葉和荻花都會貼心地送上茶水糕點,幫忙研墨剪燭,甚至還會來上一段放松身心的推拿按摩。
一開始她還不習慣,連連擺手說不用。
直到荻花和楓葉以為小姐要把她們兩送走,紅着眼圈哀求時,養家人李時居才小心翼翼地接受。
難怪古代的那些書生都想在家中養兩個紅袖添香的身邊人。
這可真是極致的享受啊!
厲承業退學後,國子監的生活又變得無波無瀾。
從前那些行事嚣張的公子哥兒們終于低調起來,有時李時居路過外班,還能看見他們聚在一起交流四書五經。
至于駱開朗,聽聞學業平平,始終沒有進入內班,她便也沒找到什麽機會。
翰林院的活計也在繼續,自從崔靖将那賬房衙役劈頭蓋臉罵了一頓後,他再也不敢拖欠李時居的薪酬了。
李時居呢,也不是那等揪着小事不放的人。
主動幫忙抄了一本賬冊後,那衙役如今跟她打得火熱,每回望見,都恨不得伸長脖子,熱騰騰地叫一聲:“時居兄!”
比初雪更先抵達京城的是刺骨的冬意,時間一晃,所有人都換上了厚厚的夾棉冬袍。
而李時居也因禍得福,在一層又一層外衣的遮掩下,她終于可以脫下束胸布,以舒爽自由的姿态度過這個冬天。
十一月初一這日,荻花和楓葉早早來到李時居房間。
除了日常洗漱用的青鹽和熱水之外,還為她端上一碗窩了兩個荷包蛋的長壽面。
“今天是什麽日子?”李時居揉了揉腦袋,披着外衣站起身。
“是您的生辰呀!”荻花笑嘻嘻地回答。
啊,是了,她最近過得太忙,竟把自己的生辰給忘了。
原主的生日是十一月初一,巧合的是,穿越前的李時居陽歷生日十二月七日,農歷上來說,也正是十一月初一。
畢竟袁鼎和系統能選中她,多少和原主是有些巧合和緣分的。
洗漱一畢,李時居坐在桌邊,一邊吸溜着長壽面,一邊想了想上輩子的人和事。
她曾經有一個溫暖的家庭,溫柔如雲氏一樣的母親,和爽朗如李慎一樣的父親。
吸了吸鼻子,正好熱氣蒸騰,荻花和楓葉應該沒有察覺,幾滴熱淚簌然而下,落入面湯之中。
也不知道原主是真的香消玉殒了,還是同她互換了靈魂。
如果能穿越到現代社會的自己身上,這或許是一樁好事。
畢竟有和睦的家庭,有比這個時代提升了不少的女性地位,有偉大的社會主義,有健康的身體,還有不需要太多社交的技能的工作。
原主在那個時空,應該會過得很好吧?
吃完那碗面,李時居在心中默默說道:“我會替你過完這一生的,如果你在那個世界,請你好好對待我的父母,珍惜自己的大好青春,如果能投身祖國建設事業,那就更好了。”
說罷她站起身,背起書箱,在清晨的瑟瑟寒風中往國子監走去。
不是休沐,即便生日這天,也不能輕松度過。
李時居抹了把淚,前世即便是社畜,生日當天還有工會福利,還能申請請假呢!
不過走到貢街上,她機敏地發覺,今日有些不對勁。
路邊的牆垣上貼滿了紙,還有不少上學的監生都停住腳步,在一旁圍觀。
李時居也很好奇,湊近了細看。
原來近日京中,竟出現了一個專門襲擊舉子和書生的賊人!
[1]這是一首臺灣民謠,無名氏所作,表現了客家人的思想之情。
[2]摘自明·湯顯祖《天竺中秋》,有改動。
[3]摘自元·王實甫《崔莺莺待月西廂記》。
注:本文中的大邾朝是以明代為原型的架空朝代,故文中人物創作的詩詞歌賦皆為明清及近現代作品,涉及元以前的部分,均為角色在引用典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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