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暗夜

暗夜

李時居不想叫雲氏覺得她異常,于是低着頭猛喝一大口,佯裝在今晚的粥很香甜。

但雲氏到底是她的親生母親,洞察微毫,自然發現了。

“居兒,你今日怎麽心事重重?”

雲氏拿起勺子,給李時居舀了一匙糖桂花。

李時居搖了搖頭,擡臉擠出一個歡快的笑。

自從上回夜探北鎮撫司後,雲氏的心情比從前好上許多,她不忍破壞氣氛,便沒有說起白日所見的海捕文書。

“我只是在想,娘怎麽能吃這個啊……我再去多賺些錢好了。”

雲氏連連擺手,“不是錢的問題……我到底年紀大了,從前那些油膩葷腥的菜色,如今早已克化不動,晚上吃點清淡的便很好……”

她慈愛地望着李時居,替她撥了撥額前碎發,“倒是你,一個人在外頭住,還要念書,萬不可苛待自己……馔堂飯菜單調,不如讓楓葉沒事回侯爵府來,跟柳嫂子學些手藝,休沐時你好打打牙祭。”

“好。”李時居微笑應下。

雲氏慨嘆道:“居兒都十七了……前兒你舅舅帶着雲瑤過來,還在說瑤兒已經十八,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娘卻想着你還早,可以再等一等……竟這麽快,就要過年了,你爹爹出事九個月,娘恍若做了一場大夢……”

李時居撫了撫雲氏手背,關心起表姐來,“舅舅給瑤表姐相中了誰家的公子啊?”

雲氏說不知道,“瑤兒自己有主意……對了,她還問你在忙什麽,怎麽大半年沒見到了……我又不擅長騙人,只好說你不在家中,好在那孩子有眼力見,沒再繼續往下問。”

李時居抿唇,“下回舅舅和瑤表姐再來,您提前告訴我,我跟國子監請個假就行了。”

雲氏很體貼,擡眼向花廳外的長空望去,在京城璀璨燈火的映照下,夜幕聚着一團團濃厚的雲翳,将流動的月華遮蔽。

“再說吧,你看你,這陣子都熬瘦了……外頭這樣冷,你今晚就在侯爵府住,可好?”

李時居默了默。

趙管家不在家中,無人相送,她今晚自然是留家住宿最好。

只是一來,她答應過同窗們,今晚會将《梁狀元不服老》的全部內容寫下來,張貼在監內。

二來,就算今晚不必急着回家,可侯爵府與國子監離得這樣遠,明早還是得天不亮就出門。

都是頂着夜色趕路,兩者并沒有什麽差別。

“娘,我還是回去吧,”李時居摸着額頭,“還有功課要做呢。”

李時維念書那會,常整宿整宿住在國子監的齋舍中。雲氏很理解考取功名要付出多少努力,并沒有做出挽留。

擦了擦嘴,向雲氏告別後,李時居背起書箱,走出侯爵府。

現在不過戌時,街上還有許多店鋪亮着燈光,坊中炊煙陣陣,有那些在外忙了一天營生、剛剛回到家中的市井小民,才剛剛開始準備這一日的晚飯。

她略略放寬了心,大步流星地從正東坊拐上長寧大街。

正值夜市,绛紗籠火照耀朱樓,席棚布帳鱗次栉比,街上游人如織,和白天比起來并沒有什麽區別,仿佛這幾日鬧得沸沸揚揚的書生砍手案不過一樁天外傳聞。

快到臘月了,天香酒樓的生意極火爆,飲酒作樂的貴人與富商推杯換盞,絲弦笑鬧聲不絕于耳。

許掌櫃站在門前的臺階上,手對插在皮毛袖籠裏,朝李時居咧嘴一笑:“小公子,快回家去吧,你是個書生,這幾日別在外面晃悠。”

果然經營酒樓的,消息就是靈通。

李時居點頭說好,“這就回去。”

“小公子稍等!”許掌櫃卻像忽然想起來什麽似的,一扭腰轉身鑽進了櫃臺後。

——然後提出一個秀氣的八角燈,雙手遞過去。

“夜深了,提着燈好照路……萬一遇上那兇犯,你便将燈籠砸過去,也能抵擋一時。”

“多謝!”李時居沒客氣,高高興興地接過來。

“客氣什麽!”許掌櫃豪邁地揮了揮手,“慢走啊!”

李時居說好,提起燈籠,自流水巷轉上貢街。

往前走了一陣,長寧大街上的喧鬧聲便如潮水般漸次退去,街道兩邊的人家約是吃完了晚飯,也變得悄無聲息。

路上只能聽見自己踏在青磚路上的沉沉腳步聲,還有天邊一兩聲鳥鳴。

好在眼前有一片金紅的燈火,還有靴中堅硬冰冷的匕首,讓李時居安心不少。

此刻她心中實在感激陳音華和許掌櫃,要是沒有這兩樣物件,她可能已經掉頭回家,明日尋個借口向國子監告假了。

還有兩個轉角便是仁福坊一帶,家雖近在眼前,卻不得不沿着貢街轉上隆福寺街。

李時居沒由來感到一陣心慌,她蹲下身,将匕首從靴中拔出來,握在手中,然後加緊步伐,走得飛快。

路上已經沒什麽人了,第一個轉角無驚無險地過去,到了第二個轉角前,亦無驚處,只有一只流浪貓沖她嗚咽一聲。

熒綠的眸子在暗夜中熠熠生輝,宛如寶石。

她注目一看,竟是自家肥貓雪寶的女朋友,仁福坊一霸——那只大着肚子的大黑貓。

“快回家吧。”李時居沖它擺擺手,“雪寶應該已經睡下了。”

大黑貓不為所動,雙目圓睜,沖着她身後,又長長地“嗷嗚”了一聲。

這聲貓叫中,隐含着恐懼和威吓。

李時居渾身一顫,只覺得後背的汗毛一下子全都豎了起來。

有風從身後吹來,雖然背着書箱,但初冬的寒氣還是在剎那間浸遍她全身。

大黑貓嗷嗚完,夾緊了尾巴,倉惶地逃開了。

不敢回頭,李時居提着燈籠,跌跌撞撞朝隆福寺街跑去。

貓的聽力比人類好,第六感靈敏,想來那只大黑貓一定是聽見了危險的信號,才會沖出來警告她。

李時居心頭咚咚跳,勒緊書箱的皮帶,加快步伐。

不過沒跑幾步,她也聽見了。

身後傳來偷偷摸摸的腳步聲,似乎有人提着菜刀,從粗粝的石牆上磨過,當然,還有那哼得斷斷續續的《梁狀元不服老》——

“……念吾三人……數十年間常同筆硯,到今老大無一能伸志者,是好……嘆人也呵……”

三個時辰前。

陳定川今日無事,準備一整天都留在國子監。

上半程在正義堂的講授結束後,他找到崔墨,談了談淮陽書院的惡性事件。

崔墨皺着眉:“江德運能對此事上心嗎?厲承業退學猶如打了他的臉,北鎮撫司現在對國子監很不滿。”

“五城兵馬司也會加入巡邏。”陳定川意會說,“若是再有一起案件發生,我便上報父皇,重開宵禁。”

“如今海內外商貿正好,你在這個節骨眼上設夜禁,就是給二殿下遞把柄,戶部和鴻胪寺定會上折參您。”崔墨搖了搖頭,“只是士子萬萬不可出事……也罷,走一步看一步吧。”

陳定川點頭稱好,回到敬一亭中中謄寫呈給皇帝的奏章。

直到光線黯淡,外面傳來說話聲,是監生們散了學,他方從桌邊站起身,慢慢活動酸澀的肩頸。

朝窗外眺望,恰好看見月洞門邊,李時居背着書箱,晃進了弘武館。

其實今日的公務已經處理完畢,他本是打算直接回仁福坊川廬別業的。

站在那兒思忖片刻,陳定川喚來崔靖:“我手上還有幾本書,還是得看完再離開國子監吧。”

崔靖難得沒反駁,抱着短劍一笑,“好啊!反正咱們有馬車坐,若是遇見了海捕文書上的那個瘋子……”

他看了眼陳定川臉色,“……我就揚鞭催馬,趕緊送殿下回家!”

陳定川扔下筆,瞥了他一眼,少年人心中所想,早被他瞧得明明白白。

“你武藝又不賴,若是遇上,就把那兇犯捆了,送往府衙,掙那五十兩銀子吧。”

崔靖憨笑,露出一嘴的大白牙。

公務呢,其實早都處理完了,他不過是有些好奇,李時居這個節點沒有抓緊時間回家,反倒往弘武館走去,又是在忙些什麽呢。

随手拈了本書捧在手上,他信步登上辟雍殿的二層樓。

放眼眺望,整個國子監進入眼底,沿着貢街,甚至能看見官道上進出皇城的官員。

離年底不過一個多月,人人都忙。

官員們忙着清算總結這一年的公務成果,忙着一遍又一遍地美好賀表,好在皇帝跟前表功訴苦,忙着查賬務上的漏洞,抓緊時間在臘月前填上窟窿,忙着人情往來,牽線搭橋,将張家的女兒王家的兒郎湊一湊,若是能成,姻親也不失為一種牢靠的結盟。

而他接下來,或許也會加入忙碌大軍的一員。

每日天不亮出門上朝,直至月滿中天方能返回別業。

今年的鄉試已經結束,過完年,舉子們齊聚京城,參加會試。

正是這樣的節骨眼上,萬不能再出現淮陽書院那樣的惡性事件。

風将手上的書頁吹得簌簌作響,他将書本阖起,一擡眼,便看見李時居自弘武館出來,往集賢門外走去。

陳定川饒有興致地盯着李時居。沒想到她走出國子監後,竟沒有拐進通往仁福坊的胡同。

他眉頭蹙起。

天就要黑了,李時居這是去哪裏?

難道她不知道貢街穿仁福坊而過,天黑後回家會有多危險嗎?

陳定川神色凝重,快步走下辟雍殿,喚了聲“崔靖”。

“怎麽了?”崔靖正坐在敬一亭東廂房門口打瞌睡,為晚上的鏖戰養精蓄銳。

“我們現在就走。”

他将甚至沒将手頭書冊放回廂房,徑直往集賢門而去,“不用備車,你抓緊時間回趟川廬,把你的弓箭,還有我慣用的長劍全部拿過來,我在別業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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