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宋時熠

宋時熠

冬天似乎一直以來都不是一個讨人喜歡的季節——但是，下雪的時候通常除外。

于是當日子一天天地入了冬，大家便都翹首期盼着第一場雪，期待着這份來自大自然的，寒冬臘月當中給予的限定饋贈。

天氣冷，辛涼班上的體育老師帶着他們進了體育館，卻沒想到等到他們出來的時候，外面已經紛紛揚揚下起了大雪。

這場雪聲勢浩大又毫無征兆，先出門的同學們忍不住齊聲驚呼。

“外邊兒怎麽了？”

辛涼才拉好羽絨服的拉鏈，把自己裹成了一個小球，跟着人群向外張望。

“好像是下雪了——我聽前面的人說的，快點兒，咱們去看看！”楊玉婷有些興奮，挽着辛涼的胳膊往外跑。

“真的啊？”

辛涼眼前一亮，也急急忙忙加快了步子。

她們說到底都還是小姑娘，對于初雪這一類充滿了浪漫氣息的名詞，向來都滿懷着憧憬和向往，因為這些總能輕而易舉地點亮所謂少女的專屬情懷——

“哇！下得這麽大！”

這場雪下得很安靜，但卻不像以往那樣，白色的雪花落了地便化成了水，紛紛揚揚的雪花一鼓作氣。前赴後繼——雖然應該才下了沒多久，卻已經在樹梢草坪上裹起了一層白白的銀裝。

辛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空氣凜冽又涼爽。

“第一場雪就這麽大，也太開心了吧！”

楊玉婷在一旁感嘆，辛涼眯着眼睛笑，伸出手在半空裏去接雪花，看着一片片形狀各異的小雪花在手心裏瞬間融化，微涼的觸感化為濕意，只覺得整個人從頭到腳都舒暢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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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轉身，把沾了雪水的手往楊玉婷臉上一抹，後者毫無防備地一個激靈，随即便反應過來，追着已經開溜的辛涼跑：“你幹什麽！吓我一跳！過分！”

辛涼跑得快，躲開一段距離便減了速，教學樓外面有一小塊裝飾的草坪，這時候也鋪了一層薄薄的雪，她不管不顧地跳了上去，張開了雙臂轉圈，一邊沖着追上來的楊玉婷招手。

雪地，少女。

宋時熠拉開窗簾的第一眼，便看到的是這一幕。

這節課宋時熠班上是自習，因為靠走廊的那一排同學無意中發現了窗外的雪，原本在自己的座位上安安靜靜寫作業的大家都興奮了起來，紛紛湊到窗邊看，宋時熠索性拉開了窗簾，往外面看了出去。

他沒想到會看到她。

身邊的女同學默契十足地發出驚呼，而宋時熠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定住。

那個穿着白色羽絨服的小小身影輕輕巧巧地轉了好幾個圈，随即停在了原地，朝着跑過來的另一個姑娘揮了揮手，又一蹦一跳地往教學樓走。

他沒發覺，自己一直看着她消失在了樓梯的轉角，他也沒發覺，手裏拿着的鋼筆尖不自覺地碰到了桌上的紙，順着紙張的紋理，緩緩地暈開了一小團黑色的墨。

大概不只是紙上，還有他心裏——

一直到後來，宋時熠每每回憶起這一天，總是會不自覺地感嘆，明明就快要到一年當中最冷的時候，對他來說卻好像是須臾間開花的春天。

他這才明白。

他從前見到她的那些心不在焉，從這一刻起，都應該被稱作心猿意馬。

“宋時熠？宋時熠？”

他還沒從綿密的思緒裏回過神來，隐隐約約地聽見了自己的名字。

他眨眨眼，看見坐在自己前排的女生側身坐着，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怎麽了？”

“下課了，收作業啦。”薛錦笑了，瞥了一眼他身前草稿紙上明顯的墨團，“你想什麽呢？我剛才喊你好幾聲了，你都沒理我。”

“啊，我剛剛走神了，不好意思。”宋時熠猛地蓋上了筆蓋，抱歉地笑了笑，從桌角放得整整齊齊的一堆書裏抽出了一本作業本，遞給了薛錦，“給。”

薛錦沒多說什麽，數了數手裏的本子便起身從座位上離開，宋時熠緩緩吐了口氣，垂眸看了看白紙上顯而易見的黑點，下一秒卻又鬼使神差地擡起頭，目光越過了窗臺。

他眼前毫無征兆地浮現起她笑起來的樣子，還有唇邊的兩個小小酒窩。

仿佛吸進了一口涼氣，宋時熠此時此刻只覺得異常清醒，他緩緩做了個深呼吸，擡手揉了揉眉心，半晌猝不及防地輕輕笑了起來，認命又無奈。

窗外，積雪悄無聲息地壓彎了樹枝，卻沒能擋住開在角落裏的幾朵零落的梅花。

很漂亮。

***

冬天的夜晚來得早，放學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下來了大半。

自行車棚裏亮着幾盞昏暗的橘色路燈，宋時熠和紀珩并肩推着車，緩緩地往校門走。

“今天生物的複習資料你下了沒？我沒帶U盤，回家你發我一份。”

“好。”

“我跟你說，今天最後一個多小時英語上得我——”紀珩龇牙咧嘴地轉了轉脖子，“哎喲喂，累都累死了。”

宋時熠瞥他一眼，毫不留情地拆穿他：“嗯，看出來了，累得你趴在桌上睡了半個多小時。”

紀珩：“……過分了啊。”

宋時熠笑了，還沒說話，紀珩口袋裏的手機便振動了起來，他拿出來看了一眼屏幕，來電顯示是“母上大人”。

“我媽的電話，你等會兒啊。”

紀珩接了起來，走路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宋時熠便也放慢了步子，在他身側慢悠悠地往前走。

“唉，好，嗯，我知道，嗯，沒事兒……好，知道，嗯，嗯……”

宋時熠不是會刻意聽別人打電話的人，和紀珩之間空了一個手臂的距離，一邊推着車，一邊漫無目的地四下張望。

“楊玉婷你快點兒，再晚就趕不上晚自習啦！”

說來也奇怪，放學的這個時間段，明明路上來來往往的人不少，說說笑笑的聲音也此起彼伏，可是宋時熠偏偏聽到了這個聲音，他轉頭，明明天色昏暗，可他甚至毫不費力地就在人群中找到了聲音的主人。

她半側着身體對身後的女孩招手，一邊往前小步地跑着——

宋時熠眼睜睜地看着她就要從他身邊跑過。

他和紀珩推着自行車走在人行道上，來來往往的人不少，沒多少地方留給她跑，宋時熠沒地方讓，堪堪才勉強側了身，辛涼已經不負衆望地跑了過來，同時也不出所料地撞上了宋時熠的肩膀。

宋時熠順着她的力道後退了半步，但是小姑娘卻是吓了一跳，低聲“呀”了一聲，睜大了眼睛擡頭，開始道歉，只是看清了身前的人之後，微微愣了愣，才出口幾個字的道歉便開始卡殼：“對不起我沒看——你——宋，學長？”

宋時熠沒看紀珩轉頭看過來的目光，笑道：“下回走路小心點兒，別再不看路了。”

辛涼眨了眨眼睛，鼓起嘴點了點頭，乖巧應道：“嗯，我剛才是不小心——學長不好意思啊！”

“沒事，慢點兒走。”

身後的楊玉婷拎着一袋奶茶跟了上來，看了看宋時熠和紀珩，又看了看辛涼，無聲地用眼神問她是怎麽回事。

“那我們走啦，學長再見。”

辛涼扯住她的胳膊，沖着宋時熠笑了笑。

宋時熠也笑，點點頭，看着兩個小姑娘挽着胳膊往相反的方向走——他總覺得，小姑娘剛才看上去好像又要給他鞠個躬。

“怎麽回事兒啊？”

走出去好幾步，楊玉婷回頭隔着人群看了一眼宋時熠和紀珩，又回過頭來問辛涼。

“沒什麽……”

辛涼擡手抓了抓頭發，有點兒尴尬地吐了口氣。

“就是我剛才喊你快走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他了。”

“不是，這也太巧了吧？”楊玉婷趕着辛涼的步子，驚訝于他們之間的又一次巧遇，“我怎麽覺得，你去哪兒都能碰到他啊？”

“我怎麽知道？”辛涼鼓起了嘴，樣子看起來像一只可愛的河豚。

她還沉浸在剛才微妙的情緒裏——這種事兒本來就有些尴尬，更何況，她撞到的還是他。

楊玉婷憋着笑，招了招手示意辛涼湊過去一點兒，在她耳邊小聲開口，語氣找打。

“緣，妙不可言。”

辛涼：“……”

與此同時的另一邊，紀珩一臉壞笑，也發出了類似的疑問。

“唉我說，你又把人家小學妹怎麽了？”

宋時熠：“……”

雖然他對于紀珩的表達有些無語，沉默了片刻，還是答道：“沒事，她走得急，差點兒撞到我而已。”

紀珩挑眉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唇角挂着的笑意有些意味不明。

“要不是我知道你跟人家沒什麽，”紀珩笑了，“就你倆這巧遇的頻率，我還真說不定以為你倆有點什麽呢。”

宋時熠：“……”

腳步在紅綠燈前停下，宋時熠擡眸看着馬路對面的燈一閃一閃地倒計時，路旁不知疲倦的黃色路燈亮着，偶爾因為老舊而一下一下閃着光。

這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甚至能透過雲層看到月亮。

“萬一呢。”

汽車喇叭蓋住了宋時熠猝不及防出口的話，紀珩沒聽見：“你說什麽？”

宋時熠沉默幾秒，擡眼望向由紅變綠的紅綠燈，沖着他擡了擡下巴。

“我說綠燈了，咱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