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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

“當初犯事的不是你。”

裴醒單手支在下巴下,得出結論。

“被誣陷還是頂罪?”

陳幻沒回答。

這份沉默讓小桃更加心慌,感覺裴醒一語中的。

空氣中彌漫着泡面的味道,讓陳幻有點反胃。

想買點酸味飲料,被房東的電話給打斷。

房東一上來就說,房子我不能租給你了。

陳幻納悶,“為什麽,我不是準時交房租了嗎?”

房東說:“這和交不交租的沒關系。我就說怎麽最近接二連三的倒黴,生意他媽的做一個黃一個,老婆在外面給我戴綠帽,兒子平時身體健健康康的吃嘛嘛香,結果偏偏中考那天拉肚子,穩穩上重點的成績一瀉千裏!我找人算了一卦,原來問題在你這兒!自從你租我這房子我就沒順利過,原來是這樣,你克我!”

屋子裏太安靜,房東叫得震天響,即便陳幻沒公放,他在電話裏怒吼的聲音還是環繞在工作室內,被小桃和裴醒聽得一清二楚。

房東繼續跟那噴:“你說說,這房子本來好端端的,租給你樓上就漏水了。大師說了,這房子不能再租給你,不然我這條老命都得搭進去。你就當行行好,趕緊退了吧。”

陳幻能說什麽,身為租客她只能說“行”。

陳幻這頭一挂電話,小桃立刻蹿起三尺高。

“聽他放屁!什麽你克他,分明就是他這破房子自己有問題!我還說工作室一直沒生意都是他房子給耽誤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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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幻到底是從人生最低谷爬起來的人,凡事不往心裏去,這會兒還安慰起小桃來。

“沒事,再找個地方就是了。”

“可是……”

陳幻見小桃愁容不展,難得露出笑容,溫和地說:

“辦公場所而已,不是什麽大問題,我再去找。”

即便陳幻這麽說,小桃還是很喪。

工作室的生意一直都很不順利。

這兩個月下來除了裴醒,一單都沒簽上。

沒有進項,往外花的支出倒是一點沒少。

紅姐那夥人已經讓小桃處于應激的狀态還沒緩過來,這會兒幹脆連工作室都要保不住。

陳幻從小桃灰沉沉的臉上,看到了清晰的乏力和失落。

陳幻想跟她說,要是真的累了,想離開工作室的話,可以直接說。大家上班就是為了賺錢,別白白葬送青春。如果小桃要走的話,該賠償的一分錢也不會少。做不成同事還可以當朋友,以後有什麽能幫得上忙的盡管開口。

這番話在陳幻的胸中過了一遍。

就要跟小桃說的時候,裴醒率先開口。

“幻姐,樓上我那個公司現在改風格還來得及嗎?”

“木工還沒進場,來得及。”

“那你喜歡什麽樣的風格?”

“什麽叫我喜歡什麽樣的風格?”

小桃驚喜地望向裴醒,她已經聽出了她的言下之意。

裴醒說:“我決定當你的投資人。其實之前我就有猜你是不是坐過牢,看你這張棺材臉,還以為你做過什麽窮兇極惡的事呢,居然是替人頂罪。這事兒的細節我就不追問了,如果你想說,我随時都樂意當你的聽衆。如果上次在咖啡店你就告訴我的話,可能當時我就投了。”

陳幻難得有些懵。

“為什麽……”

裴醒松弛地微笑,上身微微向陳幻的方向傾斜。

專注凝視她的眼神裏倒映着燈光,像無聲的火苗,炙熱又溫暖。

“看着聰明,居然幹替人頂罪的傻事。不管是意氣用事還是為誰兩肋插刀,我都不在乎,我只知道像你這種人對我和我的錢沒什麽殺傷力。不用擔心被你出賣,只有我賣你的份。”

陳幻:“……”

小桃捂着嘴,就算看不到整張臉的表情,露出的雙眼裏也裝滿了馬上就要尖叫的喜悅。

她們夢寐以求的天使投資人,居然真的在工作室最困難的時刻突然降臨!

裴醒指了指上方。

“我樓上的辦公室給你用,不用房租,你只需要想着好好工作,給我多賺錢就行。這下不用重新找地方了,樓下搬樓上多方便。”

等到裴醒說完這一系列的話,陳幻才如夢方醒。

向來冷冽的臉難得露出羞澀又充滿希望的笑容,下意識地握住裴醒的手。

“真的嗎?”

裴醒目光從眼鏡片後漫過來,落在陳幻白皙的手背上,再慢慢擡起,意味深長地探究着陳幻此刻的表情。

她毫不懷疑陳幻的性取向和她一致。

只是,對于陳幻突然展現出可愛小狗一般的表情有些納悶。

心裏一尋思,懂了。

難怪陳幻的顏色是鮮嫩的獨角獸色。

看上去強勢又幹練,其實她是需要被疼愛的那一方。

裴醒心想:那不是正好了?

至于身高,陳幻一米七四吧,也就比我高兩公分而已,站一塊兒也不怎麽顯。

擎天大廈附近的商場開了一家高人氣甜品店。

作為資深吃貨,易織年自然第一時間光顧。

一款芋泥卷上非常大方地鋪了厚厚的奶油,光是看樣子就讓她垂涎三尺,當即決定今天就拿它當早餐。

芋泥卷一盒四個,她一個人肯定吃不完。

她打算品嘗一下,要是好吃的話就分給舒泉。

以她對舒泉的了解,舒泉肯定也會喜歡這個口味的。

拎着早餐到工位,吃了一口,易織年差點留下幸福的眼淚。

果然好吃得要命!

她廚藝雖然一般,可是挑選美食的技術一向出類拔萃。

迅速吃完兩個,易織年捏着盒子快步穿過空中走廊,去運營部找舒泉。

她已經迫不及待想看見舒泉驚豔的模樣了。

結果舒泉不在。

“她請假了。”同組的同事說。

“請假?生病了嗎?”

“不知道哎,沒聽她說。你可以問問商初。”

易織年也沒去問商初,直接發微信給舒泉。

十分鐘後,舒泉回複她:【放心吧年年,我沒有生病。今天我要去接個人。】

三年了。

今天是陳幻出獄的日子。

就算舒敏和媽媽都不願意來,陳幻在獄中也拒絕相見,但舒泉還是想在陳幻出獄的第一時間出現在她面前。

親口告訴她,無論發生任何事,這世界總有個人在等她。

前幾天舒泉就在網上搜索,接出獄的人回家該注意些什麽。

她記得陳幻的尺寸,買了一整套新衣服和鞋子,用紅繩串好了轉運珠,又網購了一大把柚子葉用來去晦氣。

在住的附近預定了酒店,想讓陳幻先住着,看她往後的打算再決定在哪裏租房。

如果陳幻一時間不想出去工作也沒問題。

舒泉從大學時期就在四處打工存錢,一大部分給媽媽治病了,剩下的全是留給陳幻的。

一塊錢她都不太舍得給自己花,為的就是今天。

她多慶幸自己長大了,有了賺錢的能力。

當初陳幻拼了命保護她,現在,她也可以成為陳幻的依靠。

一大早舒泉就提着個行李箱出發了。

陳幻所在的監區位置她知道。

三年間她去過幾回,雖然陳幻拒絕了和她見面,但去的路途已經熟記于心。

坐地鐵一直到S城的最西邊,換大巴倒公交,再包了一輛當地的面包車,一路往山上開。

她又一次見到了那扇緊閉的鋼制門。

從中午等到下午,面包車司機都睡了兩個來回,陳幻還是沒有出現。

舒泉等得雙腿發酸也沒等着人。

司機實在受不了,對她說:“小姑娘,你看那邊是不是有個接待室,你去問問呗,總比傻等在這兒強啊。”

資深社恐人士舒泉深吸兩口氣,提起精神往接待室裏去。

十分鐘後,回來了。

司機問她:“怎麽樣?”

“說她獲得減刑,一年前就離開監獄了……”

司機一拍腦門,無奈道:“妹妹,人家出來一年了也沒跟你聯系,你還這麽惦記着吶?”

舒泉沒應他的話,失落地上了車。

“回去吧。”

回程的路上,舒泉昏昏沉沉睡睡醒醒。

她夢見了十二歲的自己。

在那間黑暗逼仄的卧室裏,男人的手又一次從她纖細稚嫩的腿上撫過。

她不敢吭聲更不敢動,渾身戰栗着,寫作業的速度越來越快。

努力想讓自己忽略此刻正在發生的恐怖。

那男人将她抱到了大腿上坐着。

誇她“真聽話”,随後手壓在了衣擺下方,就要往裏探。

舒泉吓得眼淚在眼眶裏打轉,開始掙紮。

男人一雙粗壯的胳膊将她緊緊禁锢着。

所有的掙紮在這份懸殊的力量面前,都化為烏有。

就在那粗糙的、沾滿了粘膩汗水的手掌就要觸碰她身體的一瞬間,一陣急迫的腳步聲從身後逼近,“咣當”一聲巨響,男人慘叫聲在她耳邊炸開。

那時的舒泉太害怕,以至于什麽時候被陳幻扯到了身後都不知道。

男人的手從腦袋移到眼前。

滿掌的鮮血,讓他平日裏溫文爾雅的臉呈現出一種病态的扭曲。

剛才還在陳幻手裏的臺燈,此刻碎在他腳邊。

擋在他和瑟瑟發抖的舒泉中間的十六歲女孩,手裏拿着的是他們家廚房的水果刀。

“人渣。”

陳幻氣得渾身顫抖,握着刀的指骨幾乎要刺破肌膚,說出來的話帶着超越年齡的冷酷。

“你敢再碰她,我一定剁了你。”

男人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

陳幻問舒泉,這是不是第一次。

舒泉搖頭。

那是很多次了?

舒泉緊咬着唇,垂下頭,就像是自己犯了錯。

看舒泉大眼睛裏全是眼淚,小小身子縮成一團,陳幻沒忍心繼續問下去。

陳幻拿家裏的座機給姚聆打電話。

舒泉不知道陳幻跟媽媽說了什麽,她只記得自己一直在哭。

陳幻打完了電話,走到面前,輕聲說:

“芽芽,這不是你的錯,你沒做錯任何事。但我沒辦法每時每刻都在你身邊。遇到事你要說,你要學會保護自己。”

一陣颠簸,舒泉醒了。

就要到公交車站了,舒泉活動活動酸痛的脖子,心思沉沉。

陳幻出獄有一年了,卻沒聯系過她。

舒泉想,可能她不知道上哪兒聯系我吧。

陳幻出事之後,她們搬過一次家。

舒敏以更換親情號聯系更便宜為由,将舒泉和姚聆的號碼都換掉了,并嚴令制止舒泉再提及陳幻。

舒泉曾經非常急迫地問姐姐舒敏:

“你真的覺得陳幻姐姐會做那種事嗎?她不是那種人啊……我們一起長大,陳幻姐姐是什麽樣的人我們最了解的!她每個月都會給媽媽轉賬,一有點錢就想着給咱們家買這買那,怎麽可能因為錢罪犯?姐姐,你和她都在博旭,能不能讓你們公司再好好查一查……”

舒敏對這件事的反應卻很冷酷。

“有幾個罪犯在犯罪之前能讓別人看出來的?你也不小了,別再那麽幼稚。難道警察還能冤枉好人?媽對她傾注了那麽多心血,多盼着她能成才,結果呢?是她自己自甘堕落!媽這幾天都在哭,難過得要命,你要是還有點孝心,以後就不許再提這個人,聽到沒有?”

姚聆好不容易暫時從小女兒被曾經的男朋友猥亵一事的陰影中走出來。

陳幻入獄又如晴天霹靂,讓她原本就脆弱的精神再受重創。

也是從陳幻坐牢開始,姚聆記憶開始急速下降,有時候甚至忘記回家的路。

帶她去醫院看病,醫生說這是阿爾茨海默症,就是老年癡呆,家屬要做好陪護工作,別讓她走丢了。

舒泉回到S城時,天已經擦黑。

記憶的潮水慢慢從她身上退去,徒留疲憊。

她看到了一會兒微信,除了易織年想要跟她分享好吃的芋泥卷之外,全都和工作相關。

商初對她說:“你辦完事來公司一趟,PPT今天就做出來,讓姓林的挑不出毛病。”

傍晚六點十五分,舒泉回到了啓豐國際。

把行李箱往工位下面一塞,打開電腦,強迫自己心無旁骛地将已經做完的PPT修改好,發了出去。

渾身的骨頭都在泛着酸勁。

舒泉喝了杯咖啡,緩着步子往樓上去。

擎天大廈三十六層有個玻璃圍起來的露臺。

平時這兒風大,除了舒泉很少人會過來。

舒泉喜歡大風,風能讓她清醒。

偶然的機會發現這個地方後,難過或迷茫的時候,都會獨自過來吹吹風。

沒想到今天居然有人捷足先登了。

舒泉停下腳步,透過超白玻璃門,看見月光下一抹婀娜的剪影。

今晚只有微風。

林恃用一根煙的時間捋了一下這件事的始末。

她才剛來不到半個月,檢舉她違反保密協議的舉報郵件就發到了總部。

總部與她肝膽相照的同事已經在私下給她看了郵件。

看得出來,舉報她的人對S城這邊的供應商的情況非常了解。

估計是這兒的老員工了。

林恃望着CBD的燈火,冷笑。

還是對她空降心懷恨意的老員工。

點燃第二根煙的時候,收到了新的微信。

一大段的文字。

【恃總,牧場那邊回話了,說三天前商初去了一趟,除了帶走檢測報告的副本,還對接了下個季度新産品的交付時間和定價。對接不是在明面上做的,牧場調查了一下午才有眉目。這個項目一直都是商初在跟,牧場那邊估計有與她利益往來密切的內鬼。所以假借你名義洩露機密以及舉報你的人應該就是商初。】

林恃垂下眼睑。

商初麽,倒是不意外。

但是,這麽明顯的指向,又有點奇怪。

林恃也回複文字:【謝謝楊姐,這次多虧你幫忙了,這份恩情我會記在心上。】

【恃總客氣了,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林恃将手機放回口袋時,一側身,發現的玻璃門外有人。

舒泉見林恃手中夾着根煙,有些意外。

本以為像她這樣的人中龍鳳,應該是纖塵不染,沒想到私下也會吸煙。

或許是手中多了根煙,也或許是因為若有似無的風将她長發吹得有些淩亂,此刻看向她的林恃有些讓人害怕的危險感,讓她心咚咚直跳。

“抱歉。”舒泉就要走,“我不知道這兒有人。”

“沒事兒,公共區域。你過來吧舒泉。”

舒泉完全沒想到,這位新來的總監居然記得自己的名字。

要知道她來啓豐一年了,同組的有些人都只知道她姓舒。

舒泉在原地猶豫的時候,林恃走過來幫她把門打開。

門被開啓的一瞬間,起風了。

一陣風将舒泉額前劉海吹起。

将她清秀的臉龐毫無掩飾地呈現在林恃面前。

舒泉被這奇怪的風弄得神色一怔,發現林恃正在打量自己,立即把劉海壓下來,彎着腰又說了句“抱歉”,轉身跑了。

林恃看着她的背影在轉彎處一閃而過。

發紅的耳朵和白皙的臉龐形成強烈的對比,活像只受到驚吓慌張逃命的小兔子。

林恃回到露臺。

塗着裸色指甲油的細長手指夾着煙,雙手握着手機,吐着煙的時候,在工作群裏找到了舒泉。

舒泉回到工位時,發現林恃要加她微信好友。

的确是林恃。

微信名就叫“林恃本恃”。頭像是她的手,戴着象征單身的尾戒。

舒泉握着手機,下意識看向商初的方向。

商初正站在一位同事身後,跟她說周末舒泉生日,邀請她去家裏吃飯的事。

同意嗎?

商初知道了是不是會生氣?

可是,不同意嗎?

林恃是她整個運營部的總監,拒絕她加好友簡直毫無理由。

這份工作一個月到手有近八千塊,舒泉需要為母親交醫藥費,還要尋找陳幻,更不用說要付房租以及各種生活成本了。

舒泉只好硬着頭皮通過。

林恃很快發了一條微信給她。

【你長得很漂亮,業績也是A組前三,沒什麽好成天跟別人道歉的。】

舒泉看了這句話半晌,回複了一句:【謝謝。】

之後林恃沒有再回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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