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 36 章

家徒四壁也不過如此。

陳幻走進小屋,心裏第一個念頭就是,老狗怎麽混成這樣了?

小時候的記憶還留存了一點。

以前陳光廷是廠裏的技術員,向來以文化人自居,周圍的工人都誇他是大學生,難得的人才。

那時候的大學生含金量高,走哪兒都被高看,未來更是不可限量。

陳光廷腦子活絡,為人油滑,當初別人還在拿幾百塊死工資的時候,他就已經買了桑塔納。

就是載着白裙子女人離開時開的那輛桑塔納。

可如今呢,二十年前風靡全國的桑塔納早就沒人開了。

風光無限的大學生陳光廷,在這潮濕陰暗,不到四十平的老廠小屋裏,走完了最後的人生路。

小屋由串在一起的兩間房間組成,沒有客廳。

現在陳幻所處的這間房間連着大門,稍大,放了張雙人床,應該是夫妻倆睡的。

裏面還有間小屋,單人床,被子疊得整整齊齊,床腳的折疊桌上下摞滿了課本。

不用說,裏面自然是小孩的。

這個家逼仄,陳舊,但不淩亂。

一切都井井有條地準備迎接四季、三餐,和人生所有的波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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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遺像中的陳光廷是笑的。

照片中,他滿臉的皺紋,頭發稀疏又花白,的确老了,和陳幻記憶裏那個中年男人不一樣了。

卻在笑。

這樣的笑,讓人想到的是柔軟,是幸福。

這種幸福對陳幻而言有點礙眼。

她轉開視線,發現牆角有一堆紙箱子。

陳幻:“你把垃圾放家裏,容易招蟲。”

小姑娘無奈道:“那不是垃圾,是我的東西。”

“你的東西不放櫃子裏,放紙箱裏?”

“嗯,方便我随時搬走。”

“搬走?好好的房子不住你搬哪兒去?”

“房子早賣了,現在這兒是別人的房子,我們又租回來暫時住着罷了。”

“為什麽賣房子?”

“我媽病了,賣房子治病。”

這麽說起來,陳幻才注意到。

陳光廷遺像邊上還有一張遺像。

照片裏的女人,很陌生。

能看得出來這女人年輕的時候應該很美。

桃花眼瓜子臉,楚楚可憐的模樣招人疼。

陳幻問:“這誰啊。”

小姑娘覺得她問得多餘。

挺聰明一人怎麽問出這種傻問題。

“我媽啊。”

“你媽哪兒的人?”

小姑娘顯然被問住了,怔坐在布藝沙發上,思索了一會兒後搖搖頭。

“不知道。”

“你媽家沒別人了?你外公外婆呢?”

“從來沒見過。”

陳幻心想,果然和傳聞中的一樣,老狗的确找了個來歷不明的女人。

陳幻覺得還是有必要問清楚。

“說實話,你媽是做什麽的?”

陳幻在牢裏待過,以紅姐為首的這幫人的行事風格她很熟悉,自然也懂得這些人的生存法則。

模糊自己背景的人大多數有案底,沒少作奸犯科。

陳幻這句話問得沒毛病,卻一瞬間觸怒了對方。

小姑娘沒回答,只瞪着陳幻,一雙眼睛能吃人。

除了白境虞,陳幻從來不慣着任何人。

“瞪我幹嘛?正經人你不知道哪兒的人?不知道外公外婆是誰?”

還在瞪。

陳幻直接坐在沙發前的茶幾上,一腳蹬在小姑娘身邊,歪下腦袋盯回去。

“小兔崽子,你瞪誰呢?”

陳幻這張臉沉下來十分可怕,感覺身後随時能殺出一整條街的小弟。

可這小姑娘就是不怕她。

那股子初見她時的狠勁兒又出現了。

梗着脖子絕不低頭,跟陳幻硬碰硬。

“我就瞪你了。”

沒見着一絲懼意,還反嗆回去。

看見她,仿佛看見初中時的自己。

十多歲的陳幻也是這樣,對任何人都不服氣。

有人來摁她,她一定反彈得更高。

這一刻,陳幻的腦子裏居然閃過一個念頭——

不愧是我妹。

沒白叫“陳幼”這個名字。

老狗可真行。

這名字只要看一眼,就鐵定覺得和“陳幻”沾親帶故。

“幼”字看似柔弱,實則右邊是個“力”字。

最賤的是,比“陳幻”多一筆。

陳幻想着,老狗是想讓她比我出息。

陳幼死盯着陳幻,一觸即發的氣氛緊繃。

“咣”的一聲物體倒地的巨響,将僵持的氣氛徹底打破不說,陳幼這只兇狠的小野獸還被結結實實地吓了一跳。

陳幻眼睜睜地看她一哆嗦。

陳幻:“……”

陳幼的臉立刻紅了起來,警告陳幻:

“不許笑!”

陳幻笑容更大。

陳幼:“……”

耳朵尖都紅了。

剛才轟然倒地的是衣帽架。

是被沉甸甸的書包給壓垮的。

陳幻過去一拎那書包,沉得差點沒拎起來。

還是潮乎乎的。

想起來了。

昨天剛見到她那會兒,就是背着這書包,還在滴着水,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

提不得的媽,剛死了爸。

這樣的情況,很容易導向某個惡性事件的發生。

這書包就是證據。

衣帽架比陳幼還纖細,沒書包壓着自個兒都難立住,陳幻将書包放到一旁,問陳幼:

“在學校有人欺負你嗎?把你書包丢水裏了?”

陳幼無所謂地聳聳肩。

“互相欺負罷了。”

自尊心還挺強。

“你說房子現在是租的,租期到什麽時候?”

“下個月。”

“那你跟我說說,等租期到了,你一個小鬼打算怎麽辦?”

“我自有辦法。我可以工作,有手有腳的上哪兒不能賺錢?”

“賺錢?”陳幻琢磨着她這張稚氣未脫的臉,“你多大了?”

“十六。”

“你再好好想想。”

“快十四了……”

“你一個十三歲的小屁孩就算想出去打工,也得看別人敢不敢收你。”

陳幼悶着不說話了。

不會撒謊的小孩,這讓陳幻想起舒泉。

舒泉也是這樣,向來說不了假話,一說慌就緊張,一緊張就穿幫。

想到舒泉,陳幻心都跟着變軟了,和陳幼說話的語氣也溫和了些。

“九年義務教育都還沒上完,別急着出去賺錢,想當文盲啊?學習成績怎麽樣?”

剛說完,想起老狗在外面炫耀,說這個小女兒很會讀書。

一眼瞄到裏屋的牆上,全是獎狀。

“嗯,看來是個學霸。我能開你書包看看嗎?”

陳幼還挺大方,“随便看。”

拉開包,裏面的書本全部被泡爛,一疊疊的試卷上都是滿分。

陳幻瞧着“陳幼”那兩個字,寫得清秀端正。

乍看之下,真的很像自己的名字。

血脈在悄然搏動。

陳幻十多歲起就在外漂泊,沒有血親,沒有根。

這麽多年,她得到過愛,也失去過。人生如寄,轉眼就要進入而立之年。

忽然和一個初初見面的人,有了奇妙的連接感。

她與這個世界,又有了理所當然的關聯。

陳幻擡起頭,發現陳幼也在看她。

眼前這人,是她妹妹。

陳幼昨晚沒睡好,眼睛腫腫的。

她想去拿昨天德克士打包的口袋,被陳幻壓了回去。

“前面服務區也有個德克士,給你買新鮮的吃。”

“啊?那之前買的怎麽辦,多浪費。”

“不浪費。我吃。”

“誰吃不一樣啊……”

“當然不一樣。”

七點不到,路上車流稀疏,大衆高爾夫已經來到覽村收費站,準備前往S城。

陽光斜斜地照進車內,這對姐妹一個打着呵欠一個揉着眼睛,如出一轍的困倦,又是心照不宣的惬意。

到了服務區,陳幼怕陳幻又買一大堆,根本吃不完。

看她下車,喊了一句:

“那個……”

陳幻:“不會叫姐?”

陳幼略愣了一下後,眼神都不知道該放在哪裏合适,生澀地叫了一聲:

“姐……”

“哎,懂點禮貌。”

陳幻摸了她腦袋兩把,下車去了。

“你!別又買那麽多!”

陳幻笑道:“第一天當我妹就開始管我了?”

陳幻走進德克士,還是點了那個兒童餐,特意問了服務員,能不能給她另外一款的哆啦A夢。

陳幼好像挺喜歡這玩意的。

她想陳幼能收集一整套。

服務員答應幫她看看。

等餐的時候,陳幻發現堂食的客人都在看電視上的新聞。

【母愛還是政治籌碼?女兒絕情揭露母親的假死計劃!州長選戰陷入危機!】

看上去像是A國的事兒,不過新聞裏複仇的女兒是中國人。

假死?為了競選又複活了?還回來騷擾女兒?

然後女兒就在推特上發了視頻,點名道姓拆穿她的謊言?

陳幻心想,難怪這麽多人看,真夠狗血的。

餐備好了,陳幻拿了餐一回頭,電視屏幕上赫然出現白境虞的臉。

陳幻腳下一停。

電視上正播放那段推特上爆熱的視頻。

視頻裏的白境虞還是陳幻熟悉的樣子,嘴角的傷甚至都沒好。

她将頭發紮了起來,眉眼中帶着能割傷人的鋒利,用流利的英語說:

“大家好,或許現在是揭曉真相的最佳時機。在這個爆炸性的視頻中,我将揭露我母親為了競選精心策劃的計謀——她僞造的死亡以及滿口謊言。”

“啪嗒”一聲,外賣直接掉在地上。

陳幻震驚得說不出話。

這破手機卡得要死,每次陳幼翻動照片的時候,手指劃過去一兩秒,它才哆哆嗦嗦地跟着翻。

像素也不好,照出的照片銳化失真,模糊得眼睛都成色塊了。

只能将人的模樣大致記錄下來。

這是陳光廷的手機,相冊裏有很多陳幼她媽媽的照片。

有年輕的,也有後來病重的。

美麗或衰老,意氣風發或病骨支離,都是她媽媽。

陳幼帶的行李很少的,就抱了兩個收拾好的紙箱進後備箱。

其他的都不重要,她只要這部手機。

天涯海角她都要帶着。

陳幼正看着媽媽的照片出神。

車門“咣”地一聲,驚得她差點脫手。

在空中抓了兩下,握緊了,趕緊貼在心口。

“怎麽了你?”

陳幼看陳幻坐進車裏,火急火燎的樣子。

陳幻将外賣袋塞到陳幼懷裏,說“吃”,随後拉過安全帶,一腳油門車就飛出了服務區。

陳幼還沒來得及應,筆直的高速公路已經出現在眼前。

來的時候陳幻走錯了好幾次路,還誤入跑不上速度的山深線。

雖說某些犯過一次的錯,陳幻還是犯了。

但走過一次的路,她倒是不會再錯。

回去這趟沒再走錯,順暢很多。

五個多小時就開回了S城。

路上偶爾休息的時候,陳幻也一直拿手機在發微信、打電話。

陳幼聽到她在跟不同的人說話。

跟小桃說:“施工圖和預算明細我做完了,你發給林小姐就行。林小姐沒有異議的話,水電工可以進場了。老潘那頭你直接安排就行。”

又跟方栀說:“……嗯,沒事,那就算了。她現在還好嗎?這樣……等我回去親自去找她說吧。”

再去問朋友最多的關夢:“你有推特的賬號嗎?不是,我也有,就是有點事想多借幾個。微博的也要……啊,夠了,十個足夠了。謝謝,等我回來請你吃飯。”

陳幼聽不太懂她在忙什麽,不過也明白她忙得事兒很多,不敢吵她,就默默自己吃德克士。

回到S城,陳幻将陳幼送回家裏,幫她把紙箱抱到卧室角落,換床單的時候跟她說:

“以後你就睡這。”

陳幼幫着把另一側的床單給拉平。

“可是外面沒有床,你要睡哪兒?”

“我睡沙發就行。”

陳幼看過不少電影電視劇,但凡看到裏面主角要睡沙發,或者趴桌上睡一晚,她都覺得厲害。

那哪兒是人睡的啊,睡一覺起來手麻腿麻,渾身酸痛。

陳幻,眼前這位現實裏的真人,居然要睡沙發。

無情鐵人。

陳幼看陳幻時的眼神裏,又多了一份仰慕。

只是睡個沙發的陳幻:“?”

“你先安心住着,我會幫你把學籍轉過來,以後你就在這兒上學。轉學籍可能需要點時間,我看看能不能先去借一下S城這邊初二的教材,讓你提前學習一下。”

陳幻一邊說,一邊在屋子裏轉悠。

她給白境虞寫了便簽,就貼在鏡子上。

便簽上說明了她離開的原委,還不害臊地說會“一直想你”。

白境虞怎麽就舍得将她拉黑了?

坐在沙發上的陳幼,看她轉了好幾圈。

“你在找什麽?”

“一張紙。”

陳幼一米五五的個子,坐下後視線更低。

她指了指鏡櫃下方。

“是它嗎?”

陳幻摸出來一看,的确是。

便簽平整,沒有褶皺。

要是白境虞看完當場動了氣,肯定會揉成一團丢掉,不至于完好無損。

說明白境虞根本沒看到,極有可能是被蹭掉的。

陳幻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煩躁地撥弄頭發。

服了,就有這麽趕巧的事兒。

嗒。

陳幻擡頭,見陳幼給她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的桌上。

“我能幫點兒什麽忙嗎?”

陳幼雙手背在身後,跟罰站似的。

在新的環境裏有點局促,還沒将這兒當成家,但想要幫忙的模樣很認真。

陳幻獨身慣了,工作起來多半的時間裏也是自個兒埋頭在忙。

忽然生活裏多了一個妹妹,為她端茶遞水的,有點不适應,又有些窩心。

“沒事,我能處理好。你先去洗個澡,累就睡會兒,不累就看看書。書架上的書你随便看。我一會兒得出趟門,會叫外賣嗎?”

“會。”

陳幼其實沒點過。

覽村小,去哪兒就兩步路遠,根本沒發展起來外賣業務。

不就是外賣麽,試試看,能有多難。

不行就自己做飯,再不行下樓看看。

陳幼說:“不用惦記着照顧我,我餓不死。”

陳幻站起來,揉了一下她腦袋。

“晚上回來給你帶好吃的。”

陳幼不想她破費,莫名其妙撿一個從來沒見過的妹妹回家,對誰來說都是負擔。

可有人願意給她好吃的,她又很開心。

陳幼百般糾結後,選了一句話:

“忙你自己的事去吧。”

推一波幻境見面進度

今晚六點二更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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