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前傳：我身上的另一個她③

前傳：我身上的另一個她③

他叫湯傳，開了家餐廳，今日主推的菜品是特色魚湯。

斜陽餐廳正式開業後，生意一直不錯，但前廳只有畢靈一人，即便她身手利落，也忙得夠嗆；後廚有噸噸鎮守，他不用愁，就是這胖子“偏科嚴重”：家常菜的手藝特別棒，唯獨甜品總做得叫人難以下咽。

是時候招些新人了……

湯老板看上去是個溫和儒雅的中年男子，一頭微卷的短發，濃髭密髯卻不顯油膩，此刻正有些慵懶地倚在收銀臺前；說是收銀臺，倒不如說它更像是書院先生的講臺，古味長桌上錯落着各類文房雅趣，還有一盞青花書燈。

這種書燈并不常見，它胎質細膩，白釉瑩潤均勻，壺身混合了青花與紅彩的裝飾，雅致而獨特。瓷燈一般使用純淨的植物油，燃起時頗為明亮且黑煙極少。只是放在這個時代來看，古老得叫人覺得很陌生。

其實，和外部新奇的倒置結構相比，斜陽餐廳內部元素都甚是古典：

地面屬原木質地，和環境相親相融；餐廳主體由幾套排布整齊的明式家具構成，由相思木所制，裝飾精微、雕飾精美，頗具古韻；廳內還陳着幾欄镂空紋樣的竹制屏風以及吳門畫派代表作《夜坐圖》的仿品，畫中雖無疊嶺飛泉，繁密林木，但意境幽遠，氣韻雄逸。

餐廳裏，從置物架上的古趣擺件到絲竹質感的吊燈，諸般巧思，都使它更像是一家古式書院。這兒還真有一排造型簡潔的木質書架，就在湯傳的後方。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手邊的這盞書燈，未遇明火，卻兀自亮了起來……湯傳警惕地環顧起了餐廳裏的食客，視線在前廳與這忽明忽暗的火光之間反複橫跳，直至聚焦于餐廳小院裏的戶外卡座：入秋後天氣轉涼，人們大多會選擇在室內用餐；此刻，廳外那女孩就顯得有些奇怪了……

***

等杜檸走出派出所，天已經黑了。

沿着運河邊的步道往家走時，她的心緒仍像河面上的粼粼波光，難以平靜：

“那個百悟，會是這場失蹤事件的主謀麽？太可疑了……但他到底把向春藏到哪兒去了？動機又是什麽？向春現在是什麽狀态？”

“和他無關！”

杜檸吓得一激靈，頭部又出現了之前在卷餅店門口的那陣刺痛感，她瞬間脫力般跌倒在步道的長椅上，眼看着運河猛然泛起異常的波瀾，河中的貨船也險些被掀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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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聲音又出現了！杜檸還記得這個音色，沒有變，也沒有聽錯，只是聽上去比之前要憤怒得多。和他無關？對方是在回複自己的猜疑麽？但她想這些時，明明沒有出聲，頂多算得上是種腹诽；那個聲音，怎麽會聽得見她心裏的想法……

如果沒猜錯的話，方才突起的風浪也與這聲音有關。貨船上的人們怕是從未在這平靜的航道中遇險，好在船長是位經驗豐富的老師傅，設法穩住了船身，才姑且避免悲劇的發生。

此時，劫後餘生的諸位紛紛跑出艙門張望，夜色深重，運河已然安寧如初，并無異樣；但船員們或許會看到：河岸邊，呆坐着一個面孔煞白的年輕女人，但都看不出她與這事故的關聯。

“真見了鬼了！哪來的妖風？”

船長模樣的老家夥啐了一口，又領着船員們各歸各位。

多虧了這艘船，讓杜檸感受到了一點正常的“人氣”，否則，還不知自己會吓成什麽樣子。她的大腦一片空白，等腿腳恢複了知覺後便毫無章法地朝最近的光亮處奔去，過程中再次聽到了那個聲音，所幸恢複了之前的溫和：

“對不起……”

驚恐萬狀地跑來這兒時，缺乏運動的杜檸已是氣喘籲籲，沒等看清自己在哪兒，就趕緊找了個位置坐下。理順了氣息後，她發現自己身處一片綠植豐茂的小院中，眼前棕褐色調的木結構雙層建築，依憑倒三角結構支撐，三角的尖頭深深嵌入地裏……

竟是斜陽餐廳。

餐廳應該已經對外營業了，從窗外就能看到廳內有不少食客，氛圍恬靜溫馨；廳外的小院也比之前亮堂許多，就是初秋的夜裏有點涼，但這種涼意對于此刻的她來說，不算什麽。

想起之前那甜到發膩的桂花糕，杜檸是不打算久留的；但當她剛起身朝外走時，卻被叫住了：

“你來啦？”

是上次那個女孩，她的笑容淡淡的，卻有種恰到好處的治愈感。

“你……還記得我？”

“當然，不過，你上次來的時候，我們餐廳還沒開業。對了，桂花糕的味道怎麽樣？”

杜檸習慣性地想要開口附和，卻停住了。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她被改造成了這樣一副“随和”的面目，唯唯諾諾，只說對方想聽的話；然而此刻，她想說一些無傷大雅的真話。

“你家的桂花糕……太甜了，會不會是桂花醬放多了……”

本以為自己講得太直接，對方會不悅，但畢靈的情緒似乎未受影響。

“這樣啊……我們大廚果然還是不擅長做甜食。外頭涼，要不，到屋裏坐吧？”

想起桂花糕的滋味，杜檸的內心是拒絕的；同時，不知是不是剛才跑得太急，她感到小腿處又痛又癢。但對方盛情難卻，一時不知如何開口拒絕，便跟着女孩走進了餐廳。

廳內除了滿滿當當的食客外，只有一位在其間忙亂穿梭的大叔；看上去他很缺乏當服務生的經驗，才會如此手足無措、卷發亂飛，有點滑稽。看到女孩回來後，他有如見到救命稻草一般投來求助的眼神。可惜她依舊氣定神閑，選擇無視他。

杜檸環顧了一周，在感嘆餐廳的古風設計頗具特色之餘，仍想再掙紮一番：

“你們餐廳的生意可真好，看上去已經沒有位置了哎，要不我下次再……”

“不會，跟我來。”

女孩邊說邊将杜檸引向那個長書桌般的收銀臺，此時桌面擺件大多被收到了書架上，長桌便具備了吧臺的功能，很适合她這樣孤身前來的食客。

“今天，嘗嘗店裏的特色魚湯吧？”

不知是不是餐廳生意太好，食材準備得不夠，女孩好像沒有讓杜檸點菜的意思，就擅自給她做了決定。因為本身就很愛喝湯，她下意識地想應一聲“好”，但奇怪的是，杜檸腦中有如劃過閃電般，出現了奇怪的條件反射：現在光是聽到“魚湯”這個詞，就讓她泛起了惡心。

“還有別的選擇不？我想再看看其它的……”

但她完全不顧杜檸的意思，自顧自說完後就直接轉身回歸了工作崗位。真看不出，這樣高級的餐廳裏，長得這麽好看的服務員，也會做出這種“強行拉客”、“強買強賣”的勾當……

杜檸無奈地嘆了口氣，但方才所見的大叔，此時他倒像是松了口氣的樣子：女孩回到崗位後，他就開開心心回收銀臺了，只見大叔立刻換上了一副儒雅憂郁的模樣，與杜檸這獨坐吧臺的食客面面相觑。

這大叔，應該是餐廳的老板吧。盡管杜檸有輕微的社恐，但總感覺現在得說些什麽，好打破眼前的尴尬。看到對方手邊那閃着微光的物件，她找到了話題：

“老板，您這是……‘青花書燈’？”

杜檸應該沒看錯，這器物屬于瓷制品，雖經烈火烤制而成，成型後依舊懼怕常年火烤；但作為燈具，又需長久承受煙熏火燎，因而開裂破損的幾率便遠高于其他瓷器。若此燈并非後朝所仿，那确實算得上罕見的珍品了。

“是的……”

“它的構造好別致，盛裝燈油的時候不容易外溢，移動起來也很方便。”

“你對明朝的物件有研究？”

大叔一改方才的端莊穩重，在某個瞬間還露出了驚懼的神色，他以不易察覺的速度看了一眼杜檸，又緊緊盯住書燈。杜檸甚至感到那盞燈都被他的眼神點得更亮了。

“算不上有研究，只是稍微有些了解。”

杜檸不是自謙，她确實沒刻意研究過明朝的物件，只是之前作為編劇時，常為劇團改編明朝的戲本，自然是要提前做功課的；為了還原時代風情，她得和道具老師溝通，以保障劇中的物件符合歷史真實。

“現在很少有年輕人認得這種古器了，姑娘你和我們餐廳挺投緣的啊。我姓湯，是這兒的老板，剛才領你進來的姑娘叫畢靈，請問你怎麽稱呼呀？”

“我叫‘杜檸’，木字旁的‘杜’，木字旁的‘檸’。”

談話間，畢靈已經将剛出鍋的魚湯端到了杜檸面前，散出陣陣怪味。湯老板倒是熱情，不住提醒她：

“木姑娘，湯好了，快趁熱喝一點吧。”

聽到對方說錯了自己的名字，杜檸下意識就想反駁一句：“我姓‘杜’，不姓‘木’”。

只是話到嘴邊時，腿部的不适感加劇了，那種癢痛腫脹的感覺比過敏時還嚴重，她實在忍不住，悄悄掀起了自己的褲腿：

此時，杜檸的小腿上顯出一片細密的青綠色斑塊，呈現魚鱗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