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前傳:我身上的另一個她④

前傳:我身上的另一個她④

人在疲勞狀态下,免疫力會下降,繼而可能出現對某類物質的後天過敏反應。

——杜檸經歷過這種情況:想當初,剛轉崗,還沒調整好心态,就整日被瑣事糾纏着。她習慣靠甜食解壓,感到累的時候,就多吃了幾塊純度較高的黑巧克力,突然就意識到不對勁:嘴唇有種異樣的刺撓,一照鏡子,發現自己竟有了張“香腸嘴”。

她堅持服用了半年多的抗敏藥物,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況且今天也沒接觸過致敏食物;再說即便是過敏起了荨麻疹,腫塊的顏色和形狀也不會這麽詭異。

“湯老板,不好意思,我突然有點不舒服……”

杜檸第一反應是盡快離開,去挂個急診,正想起身,卻發現小腿那兒像被人釘住了似的,動彈不得,急得她帶着哭腔向湯傳求助:

“我的腿好像動不了了……”

不知是不是杜檸的錯覺,方才青花書燈中那道微弱的光,此時已變得明亮而穩定。她發現湯老板的反應也很奇怪:對方貌似對這樣的求助習以為常,一點也不好奇她的症狀,只是皺了皺眉,冷靜地将那盆魚湯推到了杜檸的面前:

“喝一點吧,相信我。”

今天這道菜所配的湯盆和小碗、勺子都是純白的骨瓷,近看有淺淺的浮雕,不事張揚。在盛湯時,杜檸就聞到了一種幾乎叫人難以忍受的腥臭。奇怪的是,她分明看到原本在店裏忙碌着的畢靈也停下了手頭的事,在不遠處直勾勾盯着自己,用眼神催促她喝下這碗“恐怖”的魚湯。

小時候,杜檸體質弱,好在喝中藥時還算配合,因而她也成了鄰裏口中“聽話懂事的好孩子”;她就是這樣規規矩矩、本本分分地長大,不知不覺、不由自主地照着他人的标準和喜好去生活。

不去想那麽多了!這魚湯,總不至于比那藥湯還苦吧?

說是不擅拒絕也好,不忍辜負也罷,杜檸直覺這斜陽餐廳雖然有些怪異,但湯老板和那叫畢靈的女孩看上去沒有惡意,他們的催促中甚至還透出一些關心。不如,就賭一把吧?

她擰着眉頭端起碗,試探性地嘗了一口:真的好奇怪呀!魚湯剛端上桌時,遠遠就散發出一種濃重的腥臭,真送到嘴邊,氣味反倒緩和了不少。等到食物接觸味蕾的那一瞬間,她品出了魚肉的鮮美以及陌生藥材的淡淡苦澀,咽入食道後,倒也細膩柔順,并無異味。

更重要的是——喝完這碗魚湯,杜檸身體上的不适在逐漸消散,她的腿終于能動了,小腿上青腫的斑塊也淡了一些……整個過程短促又離奇得仿佛是一場夢境,但在杜檸之前的夢裏,是無法品出食物味道的。

“木小姐,你了解《山海經》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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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經》?”

還不等杜檸提問,湯老板反倒搶了先,而且他的問題過于突兀,以至杜檸又忘了糾正對方念錯的姓氏。

杜檸曾改編過一些帶有幻想成分的志怪傳奇,但之前參與的劇目還是以現實題材居多。她也能粗略地辨認古器,識得清宮商角徵羽,只是對《山海經》的了解頗為粗淺。不過她還是知道——這部先秦古籍可以稱得上是上古社會的百科全書。

老湯繼續往下說:“《山海經》涉及地理、歷史、神話、天文、動物、植物、醫學等各個方面,但大衆最關注的,可能還是其中那4830種異獸。”

“這麽多?不過,湯老板您為什麽會和我聊起這個?還有這魚湯怎麽能……”

“哎呀,說到魚湯,再不喝都要涼了,你邊吃邊聽我說就好。”

杜檸還沉浸在湯老板嚴肅的神色裏,沒想到此刻,他又切換成了一驚一乍的滑稽模樣;直到看她再次端起碗,對方才又滿意地繼續說了下去。

“你可能聽說過類似‘朱雀’、‘玄武’等等神獸的名號,但你知道‘魚婦’麽?”

“魚婦?不大了解……”

杜檸邊回答邊準備用手機搜索相關詞條。

“風道北來,天及大水泉,蛇乃化為魚,是為魚婦。”

“網上說:将死之人趁着蛇即将變成魚,而未定型的時候附身上去,便能重生,相傳這種一半人形一半魚體的生物,便是魚婦。不拆散人和魚的話,魚婦會活下去;一旦被拆散,人和魚都會回歸死亡的狀态。”

“你能搜到的,可能只是真相的一部分。其實,在肉身消散之後,魚婦會尋找新的宿主……能同它用意識交流的宿主。”

聽到這裏,杜檸只覺得渾身寒毛直豎,手頭一松,不慎将落在了吧臺上,敲出脆響。看來自己之前在河邊聽到的那些,可能不是幻覺;看來眼前這位,真的知道些什麽……

“湯老板您說的魚婦……”

“又有客人投訴糖水太甜了,這已經是今天的第二十七次了!你能不能去管管?!”

眼看杜檸就要涉足事件的中心,卻被畢靈打斷了。這姑娘看起來冷嬌禦姐範兒十足,教訓起老板來也毫不含糊……出人意料的是,湯老板竟然也很配合員工的“領導”,乖乖應下,答應按對方的指示去處理糖水問題,離開前仍不忘對杜檸寒暄:

“木小姐,實在抱歉,叨擾良久,不知道有沒有影響你的胃口?今天這餐算我的……”

斜陽餐廳的老板,講起話來比杜檸還要文绉绉,又很神秘。想來現在也問不出什麽新的信息,而且她也吃得差不多了,便順勢道謝離開。走到餐廳門口時,隐隐感到背後有個身影跟了過來。

“請留步!”

杜檸轉身,看到的是一臉凝重的畢靈,只聽她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地叮囑道:

“千萬——別陷得太深。”

***

杜檸還想再問一點什麽,但畢靈說完就匆忙進屋,不給她留一絲機會。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就算杜檸想傾訴,都不知該找誰說理去,畢竟近期遭遇的怪事,任誰聽了不會懷疑一下她的精神狀态?只得悻悻往家走,時間不早了,所以她還是選擇了最近的那條路——運河步道。

夜間的步道,還有一些來散步消食的居民,路燈和人氣都能借來壯膽,杜檸逐漸放松了下來。該說不說,盡管斜陽餐廳的桂花糕有失水準,但今天這道魚湯,調味還是挺不錯的,但她喝湯後容易口渴,于是停下來,取出了包裏的保溫杯……

“杜老師……”

猝不及防,那個聲音,竟又出現了。

杜檸剛喝進嘴裏的水還沒來得及咽下,就被驚得噴掉了一半;另一半,用來嗆着自己,令她咳嗽不止。經過她身旁的路人投來了好奇的目光,目光中還混合了幾分嫌棄。

看來,這聲音,其他人聽不到;另外,很顯然,聲音的主人認識她。

“你是誰?”杜檸壓低嗓音出聲詢問。

“杜老師,是我——向春。”

此刻的聲音聽上去怯生生的,毫無威脅。杜檸閉上眼,努力回憶這款音色的主人,無數面孔從腦海裏快速劃過,直至停于一張青澀、乖巧的女孩肖像之上:娃娃頭,笑容甜美。

“真的是你?

“是我。”

杜檸仍是覺得不可思議,直到此刻,她的內心都還在掙紮:或許是近來一心撲在尋人上,有些魔怔了吧……

“杜老師,您別害怕。”

“不是真的,沒有聲音;不是真的,沒有聲音;不是……”

“這是真的,您沒聽錯!”

杜檸知道那的确不是幻聽,但她無法接受:最近到底是怎麽了?是工作壓力太大了嗎?從學生的失蹤,到派出所裏遇到的冷漠男生;從莫名其妙的聲音,到餐廳裏的詭異魚湯;還有剛才小腿的青綠斑塊,以及湯老板莫名提到的“魚婦”,加上畢靈那句奇怪的叮囑……

杜檸只覺得,此刻,自己的腦袋行将爆炸。

對方似乎是能聽出杜檸的迷茫與焦躁,忙接話道:

“您別急,深呼吸……”

“你真是向春?那你人在哪兒?這段時間到底幹嘛去了?為什麽不和我們聯系?”

杜檸一度以為向春是在進行一場惡作劇。這段時間的擔心、焦慮和無助同時泛入杜檸眼裏,如果當時正好有人經過她身邊,會看見一個年輕女人瘋一般在長椅底下、灌木叢中翻找着什麽,眼睛濕濕的。

“杜老師,您冷靜一點,您聽我說……”

“冷靜?你要我怎麽冷靜?你是在和我們開玩笑麽?如果你真是向春,就趕緊給我出來!你知道大家有多擔心你嗎?”

“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怎麽會這樣……”

待杜檸顯露出難得的強勢,向春的聲音已然有了一點抽泣的狀态。

“你先出來,你到底在哪兒?”

杜檸未曾遇到、甚至從未設想過這麽離奇的情況,她知道自己沒瘋,此刻的意識甚至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

可即便凝神細聽,她也辨不清對方的聲音到底是從哪個方向、哪個角度傳來的。同時,杜檸總感覺那個聲音清晰得不帶一絲回聲,而且距離自己非常之近,近得不容忽視。

“向春,你到底在哪兒?為什麽我看不到你?”

“杜老師,我就在這裏。”

“哪兒?”

“你的身體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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