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一夢：人間何處說相思①

第一夢：人間何處說相思①

杜檸沒想到，等她再度清醒過來，在百悟協助下辦好出院手續時，已是第二天的晚上。

原本想請他到斜陽餐廳吃頓飯，以表感謝，但剛到餐廳門口，百悟就被武館的電話喊了回去。

杜檸在醫院簡單洗漱後就過來了，既然百悟也不在，她就更沒了在外吃飯的心情。正猶豫要不要直接回家時，看到柳枝掩映下的斜陽餐廳，正透出暖色的光暈，本身就有種家的感覺。

這一次，杜檸想點桂花糕、冰糖芡實以及外皮甜得發膩的花式船點。

連一向沉着的畢靈，見她這麽點單，都有點吃驚：

“木小姐，你點的這些，因為反饋一直不太好，已經全部下架了。”

“那還有其他點心麽？甜的那種。”

“今天有薄荷方糕，但還是……”

“那我就點這個吧，要兩份。”

“要不，我先幫你下單一份試試吧，如果吃着味道還行，再加。”

心情不好的時候，杜檸總愛吃點甜的，如今太多的情緒壓在心裏頭，一般的甜食已經救不了她。斜陽餐廳的大廚，做甜點心時放糖從不手軟，就很适合現在的她。

可即便精神渙散，她的味蕾卻依舊誠實：畢靈這會兒端來的薄荷方糕，糯米白殼淺浮雕，隐隐透着內裏的碧色，可惜它的外形有多好看，就有多難以下咽，甜到讓人想哭的程度。

“心情好點沒？”

畢靈又端來一壺桂花烏龍，為她斟上，香氣盈人。

“不太好。”

Advertisement

此刻的杜檸，說不出那些慣用的場面話。這種“不太好”的情緒綿延了很長一段時間，數日後，她重新回到學校，還是沒能從情緒中走出來。

後來，聽說徐軒在獄中猝死，死狀驚愕，傳言說他是被噩夢吓死的……至此，杜檸和阿花的班裏分別多了一個空位，同時這世間也少了兩條年輕的生命。

阿花剛來，對向春還不了解，但畢竟也是自己班上的學生，杜檸以為她會對其投入一些關注和同情，然而，她還是高估了對方。

杜檸回到辦公室的時候，正趕上阿花老師在和校醫阿珍嚼舌根。

“杜老師，你不是號稱‘工作狂’的嘛？怎麽請了那麽多天假啊？到現在才回來……”

阿珍邊嗑瓜子邊看向杜檸，但不等她開口，阿花就替她搶答了：

“還不是最近那事鬧的嘛？就是我班裏一個女生，被杜老師班裏那個男生弄死了。沒想到我剛來就趕上這種事啊，真的是觸黴頭……”

“哦那個事情我曉得的，哎，那男生就是給你紅……”

阿珍差點将“紅包”一詞脫口而出，阿花趕緊攔住了她。盡管徐軒也在口供中提到了賄賂老師的部分，但阿花一口咬定這是誣告，證據不足且徐軒的話一般可信度不高，此事便也不了了之了。

“阿珍你幫幫忙哦，亂講些什麽啦？不過，說起我班上那個女生啊，聽說她平時不聲不響的，一到周末，就濃妝豔抹地出去……”

“她不會在做那種生意吧？現在有些小姑娘啊，為了掙點零花錢，面孔都不要了。你班上那個，應該不至于吧？聽說她是逛街的時候，偶然碰到那個男生的。”

“那誰曉得呢？我看那個男孩子好像蠻有錢的，兩人說不準是商量好的……後來嘛，指不定是價錢沒談攏……杜檸！你在幹什麽？！”

阿花正說得起勁，冷不丁被杜檸澆了一腦袋冷水——真正意義上的冷水。

盡管阿花還算新人，但大家已經看出她并不關心學生，還特別喜歡在人背後造謠生事；當初為了些蠅頭小利，将兇手放出校外的，也是她。杜檸已經忍她很久了，但今天，她實在忍不下去了。

向春乖巧善良，是這場悲劇中無辜的受害者；阿花自己也是女性，卻空口白牙，對另一位女性進行惡意揣測和造謠……杜檸直接端起剛接滿的涼白開，澆到了阿花的頭上。

阿珍見勢不妙，匆匆逃離現場；阿花則狠狠瞪了杜檸一眼，氣勢洶洶找陳主任告狀去了。

後面的程序，基本都可以猜到了：陳主任找杜檸談心談話，大道理一堆，大意都是勸她以大局為重，盡快向阿花道歉，以平息這場鬧劇。

“小杜啊，不是我說你，明明挺溫和一姑娘，就是看起來冷冰冰的。人家阿花剛來沒多久，你怎麽就不能和她好好相處呢？”

杜檸不會道歉，該道歉的，另有其人。

“陳主任，我想辭職。”

***

杜檸辭職的想法并非沖動，阿花頂多算是個導火索。

她這樣一提，陳主任反而慌了，繼而開始“各打五十大板”：說起阿花也有不對之處；勸她不要年輕氣盛，沖動地選擇極端的方式逃避問題。但杜檸知道自己很冷靜。

當年，從衆多競争者中“百裏挑一”的編劇，風華正茂、滿腹理想；即便劇團改成了學校，這個“生活老師”的崗位，好歹也是個有編制的“鐵飯碗”，哪有辭職的道理？

但這段時間以來，杜檸感覺到自己與這工作并不契合，她在其中找不到價值感。她曾嘗試着向家人傾訴這種煩惱，但長輩總是不等她說完，就反複強調：

“大部分工作本身就是機械、重複、甚至無聊的，這很正常。”

“但我還是想找到自己喜歡的……”

“你還是太年輕啦，大部分工作本身就是機械、重複、甚至無聊的……”

或許杜檸是太年輕，所以仍有一些外人看來不切實際的幻想；但也正是因為年輕，她還有試錯的機會，還有機會避免成為他們那樣習慣“機械、重複、甚至無聊”的人。

學校還沒有批準杜檸的離職申請，但阿花已經急不可耐地想占掉她的座位了。

“這位置光線不錯，縮在這個角落裏，适合摸魚……你到底什麽時候走啊？”

“……”

阿花沒用幾天就摸清了學校的路數：只要臉皮夠厚，就沒人能管着她；而且杜檸走了的話，她就是資格最老的生活老師，等這兒再招新人，自己就能開啓職場PUA了……

杜檸倒沒考慮很多，反正已打定主意要走，就懶得再和阿花計較，便想喝點水分散注意。沒想到她接水的舉動卻把對方吓着了：顯然阿花還記得之前被“澆冷水”的經歷，諒她是盛氣淩人的潑婦，也怕“老實人發怒”，吓得立刻縮回了自己的座位。

趁着暫時沒人煩她，杜檸開始整理手頭的文件資料，以備交接工作；同時着手收拾個人物品，打算分批帶回住處。

抱着箱子往回走的路上，她感覺有點餓，想來也有幾日沒見到湯老板他們了。杜檸心裏還是有不少困惑，但她也很明白：要是沒有來自餐廳的提示和幫助，她就無法幫助向春完成心願，甚至自己也有被魚婦吞噬的危險。

反正，自己就要閑下來了；不如，今晚去“斜陽”坐坐吧。

神奇的是，不管杜檸處于哪種狀态，只要走進這家餐廳，就會獲得一種“回歸”的心境；這一次，她還在“斜陽”裏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

但凡百悟換身衣服出現在這裏，杜檸都不會這麽意外：

此刻的他，穿着畢靈同款的白襯衫和芥綠色圍裙，上頭印着斜陽餐廳的logo，那應該是這裏的工作服。

一開始百悟沒有注意到杜檸，專心地圍着滿廳食客轉：點單、收銀、端菜、倒茶……他是練家子出身，臂力不一般，傳菜那類的活計做起來自然輕輕松松。

要是換成“石頭經”裏的小店員，看到杜檸這樣緊密跟随的眼神，怕是早會湊上來八卦一句：

“你咋老盯着我們店新來的帥哥？對他有興趣？”

但畢靈不會，即使她看起來和店員小姑娘一般年紀，卻有一種超越年齡的成熟和沉穩。她看到杜檸又來了，難掩欣喜：

“木小姐，今天想吃點什麽？我們推出了一些新菜，但暫時不提供甜點。”

杜檸也對她笑笑，順勢翻開對方遞過來的菜單，在越來越多餐廳推行“掃碼點單”的今天，斜陽餐廳的信箋式菜單可能有點過時，卻正合杜檸的心意。

“我想嘗嘗這個茨菰燒肉、菌菇湯還有脆皮蘿蔔絲餅。”

點完菜，杜檸知道百悟也已經注意到她了。這家夥面對其他顧客時非常熱情，充滿了活力；眼神轉到杜檸身上，就顯得空洞，朝她稍稍颔首，就算是打過招呼了。

本以為經過了前幾次接觸，彼此可以抛開成見，好好相處，沒想到百悟還是對自己“區別對待”，真不知自己哪裏招他惹他了？随他吧，杜檸也不高興多問，只想專注于面前熱騰騰的美食。

小時候，杜檸不喜歡茨菰的味道，它是一種帶有苦味的多年生草本植物，葉子像深色的箭頭，球莖多為黃白色，具有涼血止血、止咳通淋、散結解毒等功效。但随時年齡的增長，她逐漸接受了這種苦味，甚至開始喜歡它。

斜陽餐廳甜點之外的菜品依舊保持着較高的水準：茨菰口感面面的，和土豆有點像，但又別具風味，與肉類一起紅燒，既能吸收肉的香味又可解其油膩；菌菇湯調味适口，口感醇厚；蘿蔔絲餅外皮金黃酥脆，內餡軟糯，火候也是剛剛好。

然而，杜檸覺得今天這些菜品，還是缺了一道滋味，經過細細品味，她便發現了問題所在：是“糖”，這些江南菜式需要靠糖來吊出鮮味，這些菜裏恰恰少了那種清甜……

“今天的菜和點心，吃起來感覺如何？”

畢靈向來看重食客的反饋，尤其是杜檸的。

“還是挺好吃的，但好像缺了點什麽……”

“缺了點什麽？”

“是不是，糖加少了……”

杜檸也不太确定，她是愛吃，但也算不上什麽專業美食家，哪敢質疑人家大廚？

“不是糖加得太少了。”

畢靈的否定讓杜檸以為自己判斷有誤，正後悔不該多言，更不該質疑大廚時，對方再度開口：

“這些菜都沒加糖——我把餐廳的糖罐子鎖起來了。”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