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一夢：人間何處說相思②

第一夢：人間何處說相思②

“我們噸噸有個絕活：只要你把食物的味道形容得夠具體，就算他沒吃過，也能給你還原得八九不離十。只可惜，他對甜味的感知和常人不太一樣。”

噸噸？聽上去畢靈是在介紹餐廳的大廚，但這名字，怎麽着都和自己想象中，身材硬朗、精神矍铄的老廚師不太搭。還有，這嗜甜的程度，只是和常人“不太一樣”？簡直“太不一樣”了好嘛……

“一開始，倒也沒這麽嚴重。但大廚偏偏很在意別人的看法，只要發現有人在點評APP裏吐槽自己的手藝，他就覺得壓力很大；壓力越大就越焦慮，放糖的時候，下手就越狠……”

看來這噸噸真不是一般的甜食愛好者，怪不得甜成那樣的船點，他也能一口氣幹掉八個……杜檸想請畢靈提醒一下大廚：糖分攝入過量會有害健康，尤其對于年長者來說，高血糖容易引起多種并發症……但還沒開口，就被身後孩子的哭鬧給打斷了。

“我不管！我就要吃甜的，我不吃這個面！”

杜檸回頭時才注意到：今天的斜陽餐廳，到了飯點仍餘着不少空位，生意已大不如前。也正是這樣，畢靈才能将服務客人的重任交予百悟，停下來與自己閑聊吧？

主打本地菜色的餐廳一般都有甜品可選，那小食客就是沖着這個來的。沒想到心願落空，急得鬧起了脾氣。即便媽媽不停哄他，承諾等吃過飯就去買蛋糕，孩子仍是不依不饒。

百悟當教練這幾年，也有一些少兒班的學員。不管他們多任性，只要看過百悟打實戰、或是輕松将磚頭劈兩半，都會自動消停。但現在這樣的局面，讓他有些束手無措，甚至開始看向面前的桌椅，思索着劈下去能不能解決問題……

杜檸一般不愛管閑事，但也看不得這種尴尬的場面。

“廚房裏有些什麽？我是說……”

話剛出口，她擔心自己有些唐突，可畢靈已經聽到了。

“跟我來吧。”

畢靈示意杜檸和自己一起去後廚。

會不會有點太草率了？就這樣讓食客進入後廚了？杜檸心裏這樣想着，身體卻很誠實地跟了上去，很快就被餐廳後廚的設計吸引住了：

這裏很寬敞，廚房的主臺除了常規設備外，還擺了不少古色古香的瓶瓶罐罐；雕花隔斷的後面，另架着個堆滿古籍的木頭書架，顯出一種魔法教室的神秘感；透過廚房的園林同款花窗，能隐約瞧見後頭綠意盎然的中式庭院，灌木間，兀自挺拔着一株梅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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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房裏，只有一個壯實的身影在忙碌着：傳說中的“噸噸”，根本就不是什麽德高望重的老者，他年輕而充滿活力。杜檸一眼就明白了他這花名的來歷——大廚确實噸位不小的樣子。

但她這麽想，沒有任何冒犯的意思：噸噸有一張彌勒佛般的笑臉，自然卷的濃密短發肆意爆開，整個人渾圓可愛，高大身型與娃娃臉形成了一種很有意思的“反差萌”。

看得出，今天斜陽餐廳确實沒有提供甜點的計劃，後廚中可為杜檸所用的食材不多，但也沒難倒她。三人迅速找到了屬于他們的默契，一切都很順利：

畢靈開鎖，取出糖罐，擺在遠離噸噸的那一側；噸噸沒有多問，他兼顧手頭菜品的同時，不忘為杜檸打下手；杜檸将紫薯和山藥洗淨去皮，放入鍋裏蒸熟，分別碾磨成泥狀，紫薯泥用模具壓出花型，填入加過糖的山藥泥，再淋上蜂蜜，擺盤後即可出品。

不知是小家夥等得時間太長，還是杜檸的即興發揮效果不錯，方才哭鬧的孩子吃過這道 “紫薯山藥泥”後，情緒立馬就“轉晴”了。被問到菜名時，杜檸便硬着頭皮編了起來：

“小朋友知不知道有個成語叫‘紫氣東來’呀，指一種吉祥的征兆；你吃的這道點心，和它名字有點像呢，叫做‘紫氣山來’……”

她一邊在心裏大罵自己荒唐，一邊祈禱這孩子以後別受誤導而混淆了成語……

沒想到，杜檸現編的菜名不但沒被吐槽，還引起了其他食客的注意，以鄰桌的老太太為首，他們紛紛表示：

“我們也想來一份……”

***

杜檸之前從沒想過：有一天她會在餐廳裏，幫廚到夜深時分。

更沒有想到的是，自己好像并不排斥這種疲憊卻充實的體驗。

臨走前，餐廳裏的大夥都很擔心：她忙到這麽晚，會不會耽誤第二天的工作？但杜檸輕松地脫口而出：

“我已經辭職了，回去交接一下手頭的事，取回自己的東西就好了，不忙。”

能坦然對他人說出這些，她才意識到：自己這次是去意已決了，并不打算按陳主任建議的那樣“再考慮一下”。

聽說了這樣的消息，湯老板的反應竟是：

“木小姐，要不來我們餐廳做甜點師傅吧？”

他看上去很誠懇，不像是單純為表謝意說出的客套話；但杜檸把這話當成客套來回應，只是笑笑，說自己的廚藝還沒達到那樣的程度。

他沒再勉強，繼而安排百悟送她回家，一來是夜已深，二來也是看她帶回不少“行李”。

于是，百悟抱着杜檸那一箱子打包好的書籍、筆記、擺件等舊物，陪着她往家走。

百悟想起那天：他将杜檸送到“斜陽”門口，就接到了豐館長的電話，趕回了武館。

剛進武館工作那會兒，出衆的外形和業務能力，使百悟很快就成了最受歡迎的明星教練。即便與人為善，也會遭人紅眼。于是，向春失蹤後，從顧警官找百悟了解情況開始，就有聲音在捕風捉影：

“聽說那百悟啊，和不少女學員都不清不楚的。”

“那小姑娘失蹤，八成就是他害的吧？”

即便兇手落網，業內又會浮出新的版本：

“之前，百悟和那男生都在追那個小姑娘，情敵被他惹得氣急敗壞，眼看打也打不過，竟然把那小姑娘弄死了。”

“聽說他是和女學員搞三角戀，綠了人家男朋友，那個男的才痛下殺手的……”

也不知流言的源頭是哪，可能來自其他武館，也可能是自家的同行，總之他們躲在暗處，肆無忌憚地杜撰着見不得光的蜚語。

既然主角沒出來辯解，他們便愈發猖狂；直到百悟因為揍了徐軒被拘留，造謠者們又開始了新的狂歡：專業散打教練因傷人被拘，誰還敢來報名呀？

眼看着連帶武館的聲譽和生意都受損，豐館長趕緊将百悟喊回了館裏，故作惋惜地揉揉自己黝黑的光腦袋，語重心長地勸他另謀高就。

百悟明明是這場語言暴力中的受害者，卻只有他受到了懲罰。

盡管他平日裏熱情開朗好相處，但真到受了委屈時，卻只想把自己藏起來，埋頭獨自消化。消化了一陣後，他果然感到餓了，就又回到了“斜陽”；彼時杜檸已經離開，但百悟卻被餐廳門口的招聘啓事所吸引，幹脆留了下來。

應聘時，他主動說起了自己被拘留的經歷，但湯老板只是簡單地問了下緣由，并不介意；甚至都沒要求他提供身份證明什麽的，就開出了不錯的工資以及“包吃包住”的條件。

起初，百悟有點擔心餐廳的錄用程序這麽草率，老板看上去又如此随意，會不會是某種新型騙局。但在參觀了二樓的環境和活動場地後，他還是放下了戒備和猶疑。

餐廳二樓的生活區，比他想象中更大。這層除了餐廳員工的房間外，最顯眼的便是中心位置的室內水池。水并不深，池中以鵝卵石作底，還墊着幾塊較大的圓形黑石，構成通道，通道去往水中央的一副石質桌凳。水域另一側，是通向空中花園的旋轉樓梯，布局雅致精巧。

但真正吸引百悟的，是這裏的訓練房：餐廳二樓專門開辟了一個用于鍛煉的房間，裏面鋪滿了隔音墊，并配有各類傳統武術器具，某種意義上來看，它的專業程度甚至不輸武館。

百悟的生活很簡單，目前對他來說最重要的，不過就是謀生和訓練；可能，還有她……之前選擇留在武館工作，無非出于日常訓練的便利；如今，這兒也不差，他自然沒有再猶豫的道理。

“你怎麽會在這兒？武館那邊，還去麽？”

今夜月色很美，杜檸不經意地問起百悟的現況，引得他在腦中快速回顧了一遍近期的遭遇，河面泛起漣漪，很快又恢複了平靜。

“我已經離開武館了，以後會在斜陽餐廳工作。”

最近發生了不少事，但百悟選擇略過那番回憶，一句也沒多說，只是吐出了一個結論。盡管被武館辭退那會兒，他有過委屈和不甘，但都過去了，所以現在的語氣仍是輕快而明朗的。

百悟有很多其它的話想對她說，但不知如何開口；杜檸則猜到了向春一事對他的影響，卻不知該從哪裏安慰。而後，是幾乎一路無言地并肩，行至杜檸樓下，百悟才将對方的雜物箱交還。

“謝謝你啦，回去也早點休息。”

杜檸在對百悟道謝、道別後，準備去按電梯，餘光瞥見他并沒有離開，似是有話要說：

“你也一起來餐廳工作吧，你會喜歡這裏的。”

百悟插着兜，面對杜檸時仍沒有笑臉，語氣卻透出別樣的真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