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一夢：人間何處說相思③

第一夢：人間何處說相思③

杜檸見識過斜陽餐廳諸位的熱情。

因此，現在無論換成是誰在這裏發出邀請，她都不會這麽驚訝。

但偏偏，這次是百悟。

杜檸早就發現了：這家夥和別人一起時很放得開，甚至有點話痨；轉向自己時，不管臉上有啥表情，都會立馬收起來。不知是百悟和她“八字不合”，還是自己太敏感了……

回看杜檸的成長路徑，也算是順風順水：讀書時年年都拿獎學金，畢業後順利考進體制內……到餐廳工作，可能也不錯；只是這個選項對她來說，還有點陌生。

按原本的計劃，杜檸想好好休息一陣子，再繼續報考專業對口的崗位。但具體打算休息多久，休息時準備做些什麽？她還沒有想好。

“反正閑着也是閑着，偶爾去幫幫忙也不是不行……”

杜檸确實很喜歡斜陽餐廳的氛圍，也沒想到自己匆忙間做出的點心，能被那麽多人喜歡。想到這裏，她一時技癢，便取出冰箱裏的酸梅汁，找出之前用剩的吉利丁片和吃剩的橘子，細心剝皮、點火、調味、熬煮，待其冷卻後，清爽的橘香酸梅凍就做好了。

說來也是有趣，杜檸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去餐廳不是為了吃飯，而是去送吃的……

原本興致盎然，但一想到湯老板他們可能不止對自己熱情，她又有些喪氣。杜檸就是這種擰巴的性格，遇到喜歡的人或事，反而會變得警惕，甚至會忍不住否定自己。

不過，既然已經走到半路，不想再回頭了。她還是帶着大大小小的飯盒踏進了“斜陽”。

“這都是你幫忙準備的甜點麽？太好了！”

畢靈沒有表現出丁點兒的猶疑或客套，開心地将杜檸迎至後廚，為她穿上了印有餐廳logo的圍裙。杜檸順勢挑選起用來盛酸梅凍的碗碟，同時，為其它菜品添加适量的糖——也成了她的任務。

目前看來，杜檸完全能夠駕馭這裏的工作，并樂此不疲。

“剛來的客人又點了酸梅凍，剩下的還夠盛幾份呀？那位客人好像是個孕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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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杜檸沒有相關經驗，但知道孕媽媽飲食中存在諸多禁忌，這酸梅凍又甜又涼，不确定她能不能吃……她想着還是直接去問問情況，會比較保險。

杜檸走進餐廳大堂，根據畢靈的描述定位到了那位客人。湊近時，看得出對方有些浮腫和憔悴，但這些都無法遮擋她的美貌，那是一種杜檸很熟悉的美——

“小玉？”

***

說來也巧，杜檸和肖玉，從幼兒園就同校、同級，但當初兩人間并無交集。

肖玉是那種從小就特別漂亮的女孩子，在同齡人還沒有“打扮”的意識時，肖玉的媽媽就會給她準備時髦的裙子和流行的發飾，把她寵成公主，使她過上了所有女孩都羨慕的生活。

小時候，同學間的成績差異還不大，老師喜歡挑長得好看的小朋友當班幹部，肖玉當仁不讓，成了班裏的大隊長，校裏的升旗手……

與此同時，杜檸正過着一種與肖玉全然不同的童年生活：從很小的時候開始，父母會定期将她“押往”理發店，剃一個比男孩還短的發型，只為避免頭發太長，“吸收腦部營養”；更是為了防止她像某些女孩一樣——“将學習的心思用在了打扮上。”

此外，她的穿着也以樸素、中性為主，以至在路上遇到老鄰居時，他們常會問上一句：

“這個弟弟長得好漂亮，多大了呀？”

剛入學時，老師和同學們也難免會認錯，只當她是個長相清秀的男孩子。

但這個局面，在她們進入高年級後，發生了轉變：

小杜檸天資聰穎，配合超前的家庭教育，一旦所學的課程變難，就能迅速與同學拉開差距；成績夠好，她便也獲得了留長發的資格，外貌的優勢同樣得以顯現。

當她從假小子變身為學校中“才貌雙全”的小名人，小肖玉卻因成績下滑、表現平平而失去班委資格，但依舊足夠漂亮。于是，她們成了聞名一時的校園“雙姝”，甚至會有人因為争論她倆誰更好看，而吵起來。

其實，每個女孩兒的美，都有自己的特點。

比如畢靈，美在五官深邃流暢，素顏依舊清麗無瑕，俏麗的直發常用簪子随意地绾在一起，幼态的齊劉海混搭成熟的氣質，自成特色；

肖玉是典型的“第一眼美人”，她美成了一種标杆，沒人可以避開她的光芒，精致的桃花眼配上歐式雙眼皮，鵝蛋臉、高鼻梁，盡顯媚态；

杜檸的氣質中帶着一些清冷和古典，她留着一頭濃密的卷發，并習慣用樸素的衣物和框架眼鏡将自己藏起來，但即便有心低調，也藏不住那種耐看的清秀。

“雙姝”同校時，一直沒機會認識對方，後來也走了不同的路：杜檸成績好，對傳統戲曲興趣濃厚，便在獲取專業學位後，考入S城的昆劇團，作為引進的高層次人才從事編劇和理論研究工作。

肖玉中考失利，索性直接讀了戲曲類中專，倒也開掘出自己的表演天賦，加上形象出衆，早早被選拔為昆劇團的演員，一路成長為團裏當家的閨門旦。

殊途同歸，“雙姝”的緣分本就繞不開彼此，重逢後她們便成為了很好的朋友，一起逛街、旅行、看電影，分享心事……

杜檸曾以為她們會一直這樣親近，這樣無憂無慮，直到，那個人出現……

***

杜檸和肖玉原本都對那場元宵聯誼沒有興趣。

眼看團裏條件最好的年輕女孩都不配合，工會的鮑大姐急壞了，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才總算把她倆給說動了。

“我才不要戀愛呢，演了那麽多‘才子佳人’的橋段，反倒覺得特別不真實。”

“小玉你應該知道吧？不少劇目最早的版本，可都是悲劇：樣貌、家世樣樣出衆的女子，不顧一切選擇了無名的窮小子，任勞任怨，等對方生活有了轉機，就立刻就把她抛棄了。”

“我當然知道。《西廂記》不就把《莺莺傳》的結局給改了嗎？反正我演崔莺莺的時候，看到張生就覺得生氣……”

“哈哈哈哈哈……”

那時候她們還住在劇團的集體宿舍，隔着上下鋪開“卧談會”，總是這樣聊着聊着便忍俊不禁，還得互相提醒着及時收聲，以免驚擾他人。

現在想來，那些無憂無慮的日子美好得就像書裏的故事，那般不真實，久遠得仿佛被遺留在幾個世紀以前。

“小玉你這是……有寶寶了？恭喜你呀！”

“是呢，檸檸，我們有多久沒見了？”

“真的太久了……雖說你的離職手續最近才辦好，但之前，就不怎麽見你來學校了……其實，你不想管班級的話，也可以試試看表演老師的……”

“其實，我也挺舍不得咱們團的，可惜當時沒那個心思。後來約了你幾次，你都不願出來，我以為……你還在生氣。”

“沒有啦，我怎麽會生你的氣呢？就是那段時間，确實太忙了。”

“那就好……對了，你怎麽會在這裏呀？”

杜檸一時不知如何解釋自己這幾個月的經歷與心境的變化，以及陰差陽錯來餐廳幫忙的緣由，便開始愣愣看着對方出神：

“你還戴着那支紫釵呢？”

劇團改制前，杜檸就聽肖玉說起這物件是她家族中最珍貴的“傳家寶”，因此，當初她願意将這寶貝借出來當道具，杜檸還挺吃驚的。

當時，肖玉戲裏扮的那個旦角，正需要這樣的首飾：

細長的釵身由純金打造，主體是剔透的紫調玉石，鑄成燕子的形狀，燕的眼睛、尖嘴以及尾部，都嵌有金邊，造型靈動；燕兒身旁飾以貝母質地的花瓣與葉片，營造出栩栩如生的效果；釵子的流蘇墜兒裝點着紫水晶和珍珠：它不止是飾物，堪稱藝術品。

這紫釵，又将杜檸的記憶拉回到那年上元節。

猶記得鮑大姐反複叮囑大家重視這場聯誼，聯辦單位來的多是年輕有為的科技新貴。

香街羅绮映韶華，月浸此城如畫。

活動地點定在剛開業的“明國城”，商圈臨靠古運河，用古意盎然的青石板路、小橋流水裹住粉牆黛瓦的商鋪，樹間、梁上皆裝點着各式喜人的花燈，仿佛開啓了時空穿梭的入口。

商圈中心的優圓百貨，也在外圍廣場立起古式門樓造型的泡沫牆，吸引衆多商家在其中擺出一道元宵主題市集，好不熱鬧。

當日也有不少古裝扮相的姑娘，但在肖玉這樣的專業人士面前，大多會黯然失色；杜檸當日的穿搭，卻還是是保暖優先：羊絨大衣、加絨褲、手套圍巾馬丁靴……

她們習慣拿對方開玩笑：

“哈哈，檸檸你這一身……下班沒換衣服就過來了呀？”

“我就是來找創作靈感的，何必打扮；倒是某人，口口聲聲說不想來，卻弄得這麽隆重……”

“我的杜大編劇，咱也算是團裏的門面，哪怕今兒就是來簽個到，也不能輸！”

當然，在美貌和扮相上，肖玉就沒輸過。團裏有些姑娘對她嫉妒得入骨，但杜檸不會，一來因為她長得也好看；二來則是她對外表無甚追求。況且，肖玉這樣的美人，跟書裏走出來似的，與角色如此貼合，杜檸求之不得。

日常相處中，即便與肖玉同齡，杜檸也總讓着她，把對方當成妹妹來照顧。

杜檸個子高，平素習慣中性着裝，若不是一頭卷發已及腰，遠遠看去，此刻兩人倒很像一雙來自不同時空的璧人：高挑挺拔的她，牽着衣袂飄飄的她。

行至運河邊的古橋，她們駐足遙望對面的工地，那兒将新建一片公寓。

“小玉，以後要是能住在那裏，每天都能看到這頭的夜景吧？”

“是啊……糟了！我的紫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