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一夢：人間何處說相思④

第一夢：人間何處說相思④

“李逸！好了沒？再不走就要遲到了！”

他記不清師兄黃杉催了自己多少回，但手頭的項目正值關鍵期，一刻都浪費不得。

“我都說了，我不報名！你們去不就好了？”

“這可是我們這批新人入職後的第一次集體活動，缺席的話，終究不太好。”

實在拗不過“黃大俠”的執着，李逸只得不情不願地披上了外套，和同期進入研究所的年輕人一道前往傳說中的“明國城”。

之前，李逸幾乎沒有屬于自己的“業餘時間”，但他從不抱怨。

童年的日子太苦，好不容易靠讀書走出大山，有機會看看外面的世界，他只想走得更遠。考入研究所後，以工作單位為圓心，他的活動範圍，一般不會超過半徑十公裏的地界。今天這場推不掉的元宵聯誼，對李逸來說，都算出遠門了。

原本心存怨怼，到了現場以後，李逸卻有些感激黃杉了。

畢竟，這“明國城”在燈光的點綴下，繁華似夢，處處都是他不曾見過、甚至不曾想過的美景。簽過到，領了屬于自己的號碼牌，趁着還沒開始集體活動，李逸跟随師兄四處轉悠。

一直以來，黃杉都是李逸最羨慕的對象：家境好，人又聰明，好似一出生就已到達自己所追求的終點。另外，黃師兄脾氣好又熱心腸，大家便給他起了個雅號——“黃大俠”。黃杉生得高高瘦瘦，看上去就頗具古時大俠的風範。

“咦？這是什麽？”

憑借身高優勢，黃杉一眼就瞧見了梅樹上亮晶晶的紫釵，順勢取下；正想聯系安保部門，将撿到的物件交過去，卻遇到了前來溝通活動安排的工作人員，他便将釵子交予李逸保管。

李逸只好先揣上這等待招領的失物，自個兒兜兜轉轉。盡管對女孩子的飾品沒有研究，他也能感覺到這釵子與“明國城”的氛圍很是融洽。而且，光是看那質地和做工，它就和用來拍照的古裝道具很不一樣，倒真像是古時大家閨秀的珍藏。

走着走着，李逸有些餓了，在研究所忙得午飯都沒顧上吃，此刻大街上除了不畏寒意，穿着時髦的姑娘們，最多的便是令人眼花缭亂的各色小吃。“明國城”正是瞅準了上元節的商機，将此地裝點得流光溢彩、引人入勝，以便商家推廣産品。

今天這兒除了來參加元宵聯誼會的各位，還有不少民間組織和散客。因而人頭攢動，摩肩接踵，真怕等下尋不到集合的位置。聽說主辦方一會兒安排了聚餐環節，但李逸還是想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還沒想好選什麽，就聽到一個帶着哭腔的可愛女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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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辦啊？今天我就不該戴釵子出來的，不對，我壓根就不該來什麽破聯誼……”

“可愛？”

李逸愣了一下，自己竟會憑着聲線去形容一個女孩，真是沒想到。

淡黃昏，素影斜。

遠山芙蓉，章臺楊柳。循聲望去，某個瞬間，他竟真的忘了自己身處哪個時代。盡管，今天這兒不乏古裝扮相的姑娘，但她不一樣。

“南都石黛，分翠葉之雙蛾；北地燕脂，寫芙蓉之兩頰。”

剛去過那些佯裝古意的市集，他曾看到某頁書簽上寫着這兩句，正像是在形容眼前人。

她就像影視劇裏那種誤打誤撞，不慎穿梭到現代社會的深閨佳人，即便這般着急的模樣，也美得像畫。李逸忍不住揉了揉眼，若不是見她被身邊那現代裝束的長腿姑娘攙着，真要懷疑對方不屬于當下的時空。

她在找什麽？釵子？

李逸只覺自己雙腿不聽使喚，徑直走到那古裝姑娘跟前，攤出掌心裏的紫玉燕釵。

不知怎的，他竟說不出一個字來；一瞬間，臉紅到了耳朵根兒。可惜“明國城”燈火輝煌，夜色沒法蓋住李逸的羞澀與慌張。

***

水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肖玉的心動來得猝不及防，杜檸都有些傻眼。

元宵聯誼會前，這沒心沒肺的姑娘，不慎将傳家寶挂到了“明國城”古橋旁的梅樹梢，撿到釵子的李逸正好也是來參加這場聯誼的。他是S城某研究所新引進的科研人才，戴着一副金邊眼鏡，朗目疏眉，身材勻稱，看上去确實斯文、俊朗。

肖玉她們所在的劇團，自然有不少漂亮小生，其中有不少都對她表達過好感，但她不喜歡。

一方面，成天呆在一起，少了些新鮮和神秘的感覺；另外呢，在肖玉看來，戲裏某些扮相好的小生褪去妝造，反而缺了幾分硬朗之氣。

這李逸倒很合她的眼緣，加上肖玉總覺得自己不是學習這塊料，所以聽對方聊起手頭的科研項目，即使不懂，卻也崇拜得很。

後來的聯誼活動中，似是緣分使然——他們總被排在相鄰的位置，因而總有機會一起參加游戲。連李逸的師兄黃杉也忍不住感嘆：“梅者，媒也。緣分來了，真是擋不住。”

要知道，原本從樹上取下紫釵的，其實是他……

***

和肖玉不同，杜檸有輕微社恐，人多的場合叫她很不自在，也早沒了尋找創作靈感的興致。聽說還得和在場的陌生男士一道完成游戲項目，她更是恨不得立刻找機會逃離現場……

但有人從後面輕輕拍了拍杜檸的肩：

“是你呀？我們又見面了。”

“你是？”

要不是杜檸善于辨認面孔，這麽幾個月過去，應該早把這位“陌生人”給忘了吧……好巧不巧的是：偏偏在這裏碰上了先前婚禮上偶遇的“電梯俠”——孟景。

對，她也記得他的名字。因為當天晚上，杜檸收到了幾條附帶自我介紹的好友申請，都是孟景發來的，但她并未理會；再次遇到，便只好裝傻充愣。

“你還記得我嗎？之前我們在那場婚禮上見過，當時你是伴娘……”

孟景也是李逸的同期，但兩人不在一個項目組，算不上熟悉。此人個子不高，留着寸頭，眼睛小小的，肉感的鼻頭下，是一副厚厚的唇，看上去憨厚可靠。之前電梯裏的那場偶遇，對于杜檸來說是段狼狽的記憶，但在孟景看來，卻是無法取代的美好。

那時的杜檸還很青澀，為了當伴娘，難得地化了妝，換上了簡約款的粉色禮服；全身都被雨水打濕了，但還在努力跑着，神情焦急中有些落寞。可當時的她，在孟景看來：

驚為天人。

生活中的孟景，比外表看來更憨厚，就算面對熱情的女孩子，也會設法保持距離。但在那場婚禮後，他卻鼓足了勇氣，調用一切可能的人脈，去尋找女孩的信息；只是，好不容易拿到了對方的聯絡方式，好友申請卻一直未能獲批。可能，是自己太冒昧了吧。

元宵聯誼會上的偶遇，對于孟景來說，是上天賜予的緣分；但在杜檸看來，她只恨此時腳下沒有地洞可鑽：本來就夠尴尬的了，偏偏還遇上了之前被自己冷處理的男生，走也不好，留也不是……

好在眼前的這個孟景，真的太溫柔了，他竭盡所能幫杜檸平穩度過了這個夜晚的所有挑戰，包括那些古怪的互動環節，孟景寧願自己出醜，也努力護住她的體面。

比如，傳遞面粉的游戲中，他擋在杜檸前面，故意引起上一位選手失誤，撒了自己一臉，游戲終止。他透過白色粉末，能看到自己喜歡的女孩捂着心房的位置，長舒了一口氣。

有驚無險地完成了鮑大姐交代的聯誼任務，杜檸才算安下心來，想起自己得關照一下同行的肖玉。殊不知，這個夜晚，對她來說像是渡劫；而在肖玉眼裏，那些花燈的暖調光線，就像一張大網，罩住了情意綿綿的李郎與自己，此生不願再分離。

***

“是啊，最近總戴着這釵子，習慣了。”

思緒回到當下，杜檸面前的肖玉穿着寬大的毛衣，也難掩孕态，頭發随意地在腦後盤起，點綴着那支紫玉燕釵。肖玉變了，不止是身體上的改變。

從前的她，很驕傲——也難怪，這樣好看的姑娘，又年少得志，早早成了昆劇團的臺柱子，的确有驕傲的資本。但她現在卻沒什麽安全感，恨不得把重要的東西都随身帶着，以免它們也會像李逸一樣，一去不返。

當初，在李逸告白後，肖玉很快就陷入了熱戀，從前的“戲癡”，從此，只癡情于他。作為劇團的臺柱子，她也是多部巡演劇目中雷打不動的女主；戀愛後的肖玉卻主動提出甘當配角，只因主角戲份多，需在排練中投入不少精力，但當時的她，志不在此。

杜檸感到非常矛盾，作為同事，她很替肖玉可惜，畢竟對方正處于演員的“黃金年齡”；同時作為朋友，她理應替對方開心，畢竟，找到一生摯愛很不容易。

而後劇團越發不景氣，演出機會也越來越少，只能通過改制保存一線生機。肖玉當了一陣子老師後，便順勢離開，準備全職照顧李逸，全心支持對方的工作。

失去自己的事業，肖玉不是沒後悔過，好在李逸沒有讓她失望：他的項目大獲成功，前途無量。與此同時，肖玉發現自己懷孕了，先前怕打擾愛人的工作，才一直未将婚事提上日程，眼看李逸的項目總算告一段落，也該讓他知道這個好消息了。

“李逸，我有個事兒要和你說。”

“我也是。”

“你先說吧？”

“小玉，我被選中去美國參加新項目，下周就要走，但你放心……”

他後面說了什麽，肖玉沒聽清，她只覺得忽然間頭腦一懵、眼眶一熱、鼻頭一酸……李逸得知研究所安排自己赴美時，并沒有想要和肖玉商量，因為他知道：任何人都無法改變自己的決定，此刻他只想走得更遠。但項目完成後，他也會盡快回來，迎娶肖玉。

可想而知，孩子的消息和肖玉的眼淚都沒能留住李逸，他匆匆收拾行李便離開了。

肖玉，曾是如畫一般的絕美旦角，在衆人稱贊和豔羨中成長起來的驕傲公主，她不敢将這些告訴親友，便獨自承受孕期反應，獨自去醫院，獨自神傷。

眼看着總算熬到了李逸該回國的日子，但因美國流感肆虐，重逢之日只能繼續後延。

有時候，肖玉會想起過去的自己，她曾以為遇到他之後，才開啓了人生最幸福的時光；但從前的她有事業、有朋友、有掌聲，還有未來的無限可能，但如今，她好像只有李逸，以及腹中的寶寶了。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等李逸回國，等孩子出生，他們會補辦婚禮，他們會組成最幸福的三口之家。她有耐心，因為——肖玉相信他。

然而，她沒想到的是：幾天後，與李逸同時被派往美國的黃杉，先回來了。

這樣看來，流感，或許只是李逸遲遲未歸的一個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