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一夢：可能得下個禮拜二①

第一夢：可能得下個禮拜二①

“是我呀！你可能不記得啦，當時在‘明國城’的那家餐廳，你給我兒子做了一道‘紫氣山來’，他可喜歡了！”

按着以往杜檸對人臉的識別力，很少出現她沒認出對方，反被別人認出來的情況。可能，當時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因吃不上甜食而哭鬧的孩子身上，并未留意他的母親，沒想到她還記得自己。

“您好您好，我想起來了，其實那道點心做法特別簡單，我可以教您。”

“那真是太好了！對了，你怎麽會來這兒呀？也是來做市場調研的吧，難道，你們餐廳準備推出西餐了？”

看來，這位年輕媽媽并不是來這兒參加學術研讨的，她比杜檸長不了幾歲，但多了幾分疲憊。杜檸一時不知如何解釋：自己是怎麽從甜點師跨到學術圈的，索性草草略過這個話題：

“沒有啦，我就來吃頓飯……您是來做市場調研的？”

“對啊，我們公司是做團建的，最近我在負責一個露營項目，需要聯系合适的餐廳提供團餐。說實話，這家酒店的菜，看着還行，吃起來真的不咋樣……”

說到最後，她有意放低了音量，還忍不住撇了撇嘴；但突然想到了什麽，情緒再度轉晴：

“對了，其實你們餐廳的菜，口味很不錯呢，也符合客戶的要求。那天啊，都怪我家娃太鬧騰，弄得我都沒了吃飯的興致，現在看到你，才想起來這茬兒。我姓庹，你怎麽稱呼呀？要不我們留個聯系方式吧，你正好可以把‘紫氣山來’的做法發給我呢！”

杜檸接過對方的名片，真沒想到，今天沒去斜陽餐廳幫忙，卻有希望為它接下一筆大單，堪稱“天選打工人”。

吃過午飯，與庹女士告別後，杜檸也不想繼續參加下午的研讨了，便到會場取回資料和筆記，還和主辦方的工作人員打了聲招呼。

臨到出門，才發現突然變天了：原本窗外的天晴朗得耀眼，炫目的日光穿破雲團，斑駁得很有層次；此刻卻下起了太陽雨，而且，晨間的天氣預報完全沒提。

酒店的位置有些偏，離這兒最近的公交、地鐵站都還有一段距離，打車軟件則一直停在“尋找司機”的狀态……早上天氣好，杜檸是從車站散步過來的，現在卻是進退兩難了：出門就會淋雨；再回會場的話，又有些不好意思……

前臺也可以幫忙叫車，但杜檸不願再等，直接一頭紮進雨裏。好在雨變小了，問題不大，就這樣快步趕去地鐵站吧，回去洗個熱水澡就好了。戲劇的是，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她的頭頂突然多了一把藍底墨梅圖樣的大傘。

“孟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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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每到這種時候，他都會出現？

杜檸記憶中，除了之前的婚禮和聯誼，孟景還見證了不少自己最糟糕的時候；但孟景眼裏的她，不論何時，都是最好的，只要自己有空，就會到劇團門口等她下班。劇團行将解體時，她也曾賭氣淋雨，剛出單位大門，他的大傘就适時出現在頭頂上方……

杜檸很清楚，自己可能再也遇不上對她這麽好的男人了。

自從元宵聯誼會的重逢後，孟景便一直陪在自己身邊。最初，是從日常的問候開始，他每天都會準時發來“早安”、“午安”、“晚安”。杜檸本就沒什麽朋友，肖玉有了李逸後也疏遠了自己，積壓的煩惱無處傾吐，她便逐漸和孟景親近起來。

孟景沒什麽戀愛經驗，但秉着一顆真心，愣是從網上學了不少讨女生歡心的技巧。杜檸和他一起吃飯的時候，幾乎都不用自己夾菜，他會細心為她燙好碗筷，征詢她想先吃哪一道、想吃多少……沒多久便對女神的喜好了然于心。

但在今日偶遇之前，他倆已經很久沒聯系了……

無論孟景對自己再好，杜檸也很清楚感動和愛意的不同，她不願再耽誤對方，便切斷了聯系。然而直到現在，杜檸發現他仍保留着當初照顧自己的習慣，并肩行走時，孟景自然地移到了靠近車流的外側，把更安全的位置留給了她。

“好久不見，你怎麽會來這兒呀？我到這邊取材料，剛遠遠看到個背影，就感覺好熟悉……”

“我……我今天上午在這兒附近開會。”

“是那個戲曲方面的學術研讨會吧？我剛從那兒走過，看到門口的海報了。‘秋影挂銀河，展天身，自在波。’你看，我還記得一些呢！”

當初，陳主任邀請杜檸加入自己的研究組，一起申報課題。杜檸很重視，計劃在短期內，盡可能多地熟讀相關文獻，壓力自然大了起來，就有些焦慮和暴躁。別看她平常既溫和又善于忍耐，但在孟景面前，也時常會耍小性子。

“杜大小姐，今晚可否賞臉一起吃個便飯呀？”

“忙着呢，別煩我！”

“什麽情況？有什麽我能幫忙的麽？”孟景發信息時還配了個委屈的表情包。

“我這幾天得讀完好幾本書，眼睛還有點發炎，快崩潰了……”

“你別急，我來想辦法，你先把書名都發給我吧。”

杜檸沒想到的是，孟景所謂的辦法，是找到她近期要讀的書目，一字一句地将文本內容口述為錄音，細心整理為上千個秩序井然的音頻文件，拷在硬盤裏送給了杜檸。之前她聽肖玉說起過：李逸供職的研究所裏，每個人都很忙；孟景錄完這些資料，不知道熬了幾個通宵……

“我沒事兒，這點算啥？再來十本都能給你錄好。你想呀，我在錄音的過程中也學到了不少知識，還能讓你每天都聽到我的聲音，簡直是一舉多得！”

當時孟景憨憨地笑着，杜檸卻笑不出來，心頭因感動和無奈揪成一團，甚至有點想哭。想起他之前手寫的情書，早餐裏夾着的溫暖留言便條，秒回的消息以及各種騎士般的守護細節，杜檸真的很想試着去接受，卻總是做不到。

“對我好，好到無路可退；可是我也很想，有個人陪；才不願把你得罪，于是那麽迂回……”

杜檸覺着這樣的歌詞有些符合心境，她不願再繼續這種“一時進、一時退”的感情游戲。既然無法愛上對方，或許，只有“逃避”才能破局。

“沒關系的啊，如果你現在不想戀愛，我可以等，等到你願意的那一天……”

記憶中，孟景仍在堅持，杜檸也會不舍，但她真的不想耽誤對方，就把他拉黑了。盡管以前她也這麽幹過，但孟景從不會生氣，只當她是小姑娘鬧脾氣，他願意用自己的貼心和耐心将她寵成小孩。

但那次，杜檸是下定了決心的，她知道孟景曾來劇團門口等過幾回，但她總是從後門離開。即便心有不忍，但也明白這是最好的選擇。後來，在杜檸最苦悶無依的時候，還是會想起他，因為孟景曾像精神支柱般，陪自己走過一程。

說到底，還是太依賴他了吧……之前杜檸也遇到過不少對自己傾吐愛意的男生，或熱烈或委婉，但都不及孟景用情之深，相處中，他的重點并不是要杜檸馬上接受自己，而更關心——她和自己在一起時，是否開心。

“我應該，再也不會這麽喜歡一個女孩子了……你不願再理我，我還是會等下去，哪怕只是等一個繼續陪在你身邊的機會。”

那是孟景被杜檸徹底拉黑前，留下的最後一條消息。如今意外重逢，他仍是那個為自己打傘的人。

杜檸陷在回憶裏，還不忘得空偷偷看一眼身旁大廈裏反射的影子：這段時間自己還真是胖了點呀，不知道孟景會怎麽想……見她一直走神，也沒接話，孟景繼續說：

“這會兒有空不？要不要去附近的咖啡店坐會兒？我知道這邊有一家店還不錯，裏面有你喜歡吃的肉桂卷。”

杜檸沒有拒絕，跟着孟景散步到了那家咖啡店，店主是位丹麥大叔，但中文很好。這段路并不長，不過七八分鐘的光景，但之前的回憶不斷翻湧，仿佛将那段時光也重走了一遍。此刻的杜檸，既有些尴尬，又覺得安心，畢竟有孟景在的時候，總是很踏實的。

“孟景，之前，真的很對不起。我不知道該怎麽說，但我真的……”

“嗐，說這些幹嘛？對了，最近怎麽樣？你這麽漂亮，應該有對象了吧？”

杜檸剛要回答，卻聽到剛坐進店裏的客人發出了奇怪的咳嗽聲，擡眼一看，竟然是百悟。

他怎麽來了？這裏離斜陽餐廳可不近。杜檸倒是和湯老板提到過今天的行程，當時其他人也在場，難不成百悟是跟着自己過來的？這又是為什麽呢？杜檸剛想上前打聲招呼，對方趕緊随手抽了本店裏的雜志，擋住了自己的臉。

“……”

真不知道這個百悟，到底在搞什麽啊？既然如此，杜檸也不再理他，繼續回到了孟景的問題上：

“沒有，我最近的情況，還有點複雜……”

不知是擔心惹杜檸尴尬，還是另有隐情，孟景沒再向之前那樣急着表白心意，他只是說：

“可能是緣分未到吧？怎麽說呢，可能下個禮拜一，你就遇到對的人啦！我算一下啊……可能，得下個禮拜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