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一夢：喜鵲烏鴉總未知①

第一夢：喜鵲烏鴉總未知①

斜陽餐廳的熟客們，喜歡趕在它打烊之前過來。

盡管來得晚的話，有時會點不上想選的菜品，但客人不多的時候，正方便和餐廳裏的老朋友們聊聊天，頗有一種“深夜食堂”的意味。

庹女士和肖玉就常會卡着點來找杜檸：一般是最忙的飯點已過，員工開餐之前那會兒，一來二去，她倆也變得熟絡起來。

“前陣子，我做了個奇怪的夢。”

這三人組合也不是總有機會聚齊，肖玉雖不指望她們能給自己“解夢”，但還是問了出來。畢竟，但那個夢像烙在腦中一般，揮之不去。

杜檸剛得空過來坐會兒，累得直捶胳膊。自從庹女士積極撮合自己與俊傑的感情，杜檸總覺得她越看越像工會的鮑大姐：一樣愛給人做媒，也一樣熱心又開朗。看得出，庹姐對肖玉所說的話題很感興趣：

“什麽夢呀？說來聽聽，我們幫你分析一下呀！”

“夢裏有一個人……”

“是男的還是女的？”

庹姐顧不上嚼完嘴裏的炸豬排，便急着追問。

“應該，是個男的吧，穿着一身黃色的衣服……”

“具體啥樣？姜黃的，還是金燦燦那種？”

杜檸給庹姐夾了一筷子酒香草頭，笑着對她搖搖頭，示意她別太心急，讓肖玉說下去吧。肖玉則趁着庹姐發問的時候喝了口茶，又繼續往下講：

“衣服的顏色……怎麽說呢，這不是重點啦！奇怪的是，他朝我走了過來，直接塞給我一雙鞋子，我都不知道那是什麽意思。”

此時，斜陽餐廳裏剩的客人不多了，剛上完最後一道菜的畢靈，靠着出菜口旁的牆壁休息，正遇上了收來一批餐盤的百悟。百悟看着窗邊那桌“女孩們的聚會”，不禁好奇畢靈怎麽從不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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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姐，不過去一起聊聊天？反正現在也沒什麽事兒了。”

“不去，那都是些小姑娘。”

“這話說的，你自己不也是小姑娘嗎？”

畢靈沒再理他，轉身去幫噸噸一起收拾後廚了。

百悟會稱畢靈為“姐”，是看她氣場夠強；但說實話，這姑娘看起來年齡不大，甚至比正聊得火熱的那三位，還要小一些。盡管百悟很直男，卻也明白不能輕易打聽女孩的年齡，但他總覺得——畢靈的心理與外表呈現出的狀态，嚴重不符。

來自百悟那方的注視，并沒有影響到庹女士“解夢”的熱情：

“‘鞋者諧也’，‘鞋’字念起來，不是和那個‘和諧’的‘諧’一樣麽？這夢的寓意多好呀！你那位李郎，應該馬上就要回來和你重諧連理啦！”

“真的嗎？我總覺着，這夢、這話，好像在哪見過、聽過……”

聽她這樣說，肖玉有點猶疑，但更多的是欣喜。杜檸倒是蹙眉不語，她還是忍不住看了一眼湯傳的方向：那盞瓷制的書燈正明晃晃亮着，盡管不願再細想當天那番談話，但眼前這段情節，真的太熟悉了……

***

肖玉并不知道，黃杉這次赴美，是為了她；準确來說，是去為她讨公道的。

李逸确實在參與相對封閉的科研項目，但也不至于與外界完全斷了聯系。黃杉與他跟随同一位導師學習，本身也是項目組的重要成員；并且，黃師兄家世神秘而顯赫，就算實驗室的門能攔住其他人，也斷然是擋不住他的。

那天，時間不早了，除了吃住都在此地解決的李逸，其他人都離開了實驗室。黃杉提前想好了質問他的話術，但走到近前時，卻憤懑得不知如何開口，便一把将肖玉的紫玉燕釵放到了他面前。

這支釵子為什麽會在黃杉手裏？此事的源頭，還得追溯到數日前……

肖玉與李逸在一起後，一心全撲在對方的身上；當初願意獻出傳家寶作道具的那出戲，也不打算演了。待到劇團行改制之後，她更是直接離場，專心服侍起了愛人。

只是她與李逸的愛情，并沒有得到家人的支持，肖玉的父母認為得找個門當戶對的公子，才能配得上自家這位嬌貴的公主。但任何反對的聲音，都架不住肖玉喜歡他啊，哪怕需要和家裏切斷聯系，她仍是義無反顧。

之前做演員那會兒，肖玉就是妥妥的“月光族”，家境不錯、自己收入又穩定，看到喜歡的衣服首飾、包包或化妝品，都會果斷下手。價格不重要，開心，才重要。後來沒了工作，又執拗地不願向父母低頭，兩人的生活主要靠李逸的工資維系。

在他去了美國後，一開始，會定期給肖玉彙款；日子久了，消息少了，生活費也沒了下文。要是她沒懷寶寶的話，還可以去找份工作；可如今挺着肚子，幾乎是沒辦法了。況且，現在的肖玉，在飲食等方面不能對付了事，還得定期去醫院檢查，那也是一筆不小的費用……

眼看着李逸留下的錢快用完了，肖玉開始變賣自己的包包和首飾，但她缺乏交易經驗，二手商品又貶值得厲害，根本無法真正解決問題。黃杉自然是願意幫忙的，只是非親非故，肖玉不願欠他太多，看他人脈廣又熱心，就想拜托對方給這釵子找個好點的買家。

“這不是你的傳家寶麽？我說過，我可以幫你的，不至于要這樣……”

肖玉把紫玉燕釵交給黃杉時，他的心情很複雜：震驚、難過，甚至還有些憤怒。但看上去，她心意已決：

“黃師兄，沒事的，等我聯系上李逸，再設法把這釵子贖回來就好。再說了，‘情乃無價，要錢何用？’，我對身外物本就沒那麽看重，現在只希望寶寶能健健康康的。師兄，你就當幫我個忙吧？”

黃杉知道肖玉已經決定了，自己再怎麽勸也是白費功夫。轉念一想，既然她将這釵子托付給自己，就算他藏在後面，杜撰個買家，出些資金，然後幫她存下……倒是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

現在，他來到“罪魁禍首”的面前，想用這信物喚醒李逸的良心。此時無聲勝有聲，黃杉原以為，只要地方看到使自己和肖玉結緣的釵子，就會好好解釋一下他的失聯，他的不負責任，還有他的冷漠自私……

沒想到，李逸看到紫玉燕釵的一瞬間，不但沒有自省，反而大拳一揮，直接将還來不及反應的黃杉打倒在地。

“李逸！你瘋了？！”

黃杉素來斯文大度，卻也忍不住，立馬還了一拳過去，但不是為了報複，是替肖玉教訓一下這不知好歹的負心漢。

照這樣的趨勢，兩人應該很快就會扭打在一起，但李逸卻突然停了手，倚着實驗室的牆壁直接坐到了地上，臉上的表情不知是哭，還是笑。

“黃杉，我向來敬你、信你，虧我喊你一聲師兄，還拜托你幫我照顧小玉。你倒好，直接把她照顧成了自己的人？”

這段話，聽得黃杉一頭霧水，但大致能解出裏頭那些龌龊的想法，遂快步上前，一把揪住李逸的衣領，硬是将對方提了起來：

“你在胡說什麽？你知道肖玉一個人，懷着孩子有多不容易嗎？”

“呵呵，孩子？那是誰的孩子，還說不定呢……”

此刻的李逸看上去非常陌生，滿臉的冷笑使他像個無賴。黃杉不知道曾經那個單純的師弟，怎麽會變成這副模樣：他不但诋毀自己，還侮辱肖玉……

眼下的情景令黃杉來不及反應，憤怒得幾乎失了理智——又是狠狠一拳，對方順勢倒地，沖擊力之大，導致桌邊的文件一同簌簌落下。

李逸直接躺在那兒，放任鼻血染紅身旁寫滿代碼的紙張，眼神空洞得駭人，用冰冷得像機器一般的聲音發問：

“起初，我也不信；但我不知道怎麽回事，突然就再也聯系不到你們……”

一邊說着，他努力支起身子，靠牆垮垮地坐好，泛紅的雙目緊盯着桌面上的那支釵子。

“直到你來了，還帶來了小玉的釵子……你這算什麽意思？是坦白，還是示威？”

黃杉從李逸的話中聽出了不對勁的地方，就近蹲到了他面前，聲音也不由得恢複了冷靜和溫和：

“你剛說什麽？聯系不到我們？你知道肖玉，還有我，給你打了多少電話、發了多少消息麽？怎麽現在，反倒是你聯系不到我們了？”

李逸的眼中，突然有了一絲希望，但頃刻間，又垂下頭：

“不可能……我的手機丢了以後，馬上就想辦法把新號碼發給你們了。但後來，無論電話還是消息，都沒有任何回音……那紫玉燕釵呢，怎麽會在你手裏，你要怎麽解釋？”

“肖玉一個人，還懷着孩子，沒了收入，又不願意接受旁人的救濟。她找到我，想賣了這傳家寶，換些生活費，我就設法先将這釵子收了下來……她一心一意地等你，卻找不到你；如今，你還這樣懷疑、诋毀她……你是人麽？”

“不可能！即使沒聯系到小玉，我還是托人定期彙款回去。小玉她，她怎麽可能到了要賣了這釵子的地步？！”

李逸這番話，幾乎是喊出來的，因為情緒激動，他的口鼻處又開始滲血，胡亂一抹，滿臉都是血污，幾乎要辨不清五官。他倆和百悟不一樣，沒什麽打架的經驗，但怒氣攻心時，即便靠着蠻力，也可迸發出兇獸般的力量。

僵持間，有人驚叫着闖入實驗室，看到李逸的慘狀，她一下撲倒在地，想去攙扶：

“你沒事吧？我馬上報警，或者先叫救護車。”

那是他們導師的女兒盧貞，她甚至沒注意到黃杉，一心只關注李逸的安危。李逸無力地奪下對方的手機，勸她不用報警，視線看向盧貞身後的黃師兄，促使她也轉過身去：

“是你……你打了他？”

“小貞？正好你也過來了，前些時候我聯系不到李逸，還向你打聽師弟的情況。你也和我說過：他想要告別過去、開啓新生活。留在這兒，也是他本人的意願……”

言罷，突然意識到哪裏不對，再看李逸，只見他一臉震驚地看着盧貞，震驚中含着失望、不解，以及憤怒。盧貞低頭思索了片刻，整理好心緒後，表情複雜地說了一句：

“你別怪他。這一切，是我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