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一夢：喜鵲烏鴉總未知⑦

第一夢：喜鵲烏鴉總未知⑦

此時，斜陽餐廳的大廳內，赫然站着一頭龐然巨獸，周身萦繞着蒙蒙黑霧。

它的形态正不斷變化，有時像龜有時像驢，抑或其它飛禽走獸，但都是更駭人的版本。異獸散發出濃重的腥臭，它的每個動作都伴随着巨響。

杜檸還注意到：方才明朗的晴天，正随着巨獸的情緒迅速改變——門外突然就傳來了滂沱的雨聲；各處的水汽升騰、轉移，彙聚其身，同時也助長了它的身型和氣焰。

“‘黑眚’，由五行水氣而生的災禍。”

說這話的是湯傳，此刻的他，就立在異獸身前，看上去冷靜得叫人陌生。畢靈、百悟和噸噸都站在不遠處，平靜中透出一種準備戰鬥的狀态……他們都在啊，這麽說來，這怪物難道是……她？

“餐廳在運河附近，我們得切斷黑眚和水的聯系。先分散它的注意吧……”

不知這怪物是不是聽懂了湯傳的謀略，它暫時停止了變化，固定成某種禽類的形态，直直飛向對方。湯老板一閃身，怪物便憑借慣性沖往門邊的杜檸……

“小心！”

百悟不愧是練家子出生，飛身将杜檸撲往一旁的安全地帶，還不忘耍寶似的補上半句：

“不用謝……”

之所以是半句，因為黑眚又馬上調轉方向，朝他倆撲來，百悟下意識地想将杜檸護在身下。沒想到，杜檸顫顫巍巍地坐直身子時，腳底打滑，一摔，便直接暴露在怪物的視野中。

奇怪的是，那黑眚似乎認出了昔日的好友，竟悲鳴着轉身離開，繼續去應付湯傳他們……

“可能我該說的是……謝謝……難道她還認得你啊？”

百悟意識到：反而是杜檸幫自己躲過了一劫，抓抓淩亂的短發，起身準備繼續戰鬥。當他用鍋具奮力抵擋黑眚投來的水彈時，畢靈擋在了他身前，用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說：

“讓一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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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雖然看着偏瘦，但身姿矯健，且具備力量感。此刻的畢靈已經掙脫了圍裙，無畏地站在黑眚近前，怪物的攻勢在她身上并不見效。她快速回頭遞給噸噸一個眼神信號，後者心領神會地就近拾起一把尖利的剔骨刀，抛向對方。

畢靈利落地接過武器，一躍而起，直接跳到了黑眚背上，用刀直直刺向它的翅膀。

“硁……硁……硁……”

每刀下去，聲源處都會傳來如同敲打石塊般的響動。不對……那聲響更脆亮，像是用金屬在敲擊靈璧石那類的質地。黑眚撲騰着雙翅，将那剔骨刀彈落在地；而它，毫發無損。

“一般的兵器，是傷不到它的。噸噸，沒有缺口的話，你的通道還管用麽？”

湯傳發問的同時，噸噸早已擺好陣仗，伸出手臂、張開五指……那道之前用來“淨化”小樹的光線，此刻卻微弱得不堪一擊，看上去對黑眚完全沒有影響。

但是，他們的行為還是激怒了面前的龐然大物——黑眚開始迅速異化。它的體型變得越來越大，頭頂幾乎已經頂穿前廳的天花板。同時，怪物的狀态再次發生變化，它收束了雙翅，化為全身覆蓋長毛的巨虎，尾巴足有三米多，面部似乎長有人類的五官，獠牙卻形似野豬。

“梼杌……”

畢靈都愣住了，杜檸還是第一次從她臉上看到如此驚恐的神色。眼看那怪物的形态就快固定下來時，卻又突然變回了模糊的飛禽輪廓，它就這樣在不同狀态間急劇變化，像出了故障的全息影像般，不停閃動。

“這種等級的異獸，要有傷口，熛焱才能起作用！”

噸噸喃喃自語時，怪物仍在持續異變，碩大的身體直接洞穿了二樓的部分空間，木板、牆磚漱漱往下落；畢靈也早就被它震了下來，落地時應該是受傷了。湯傳忽然意識到，黑眚的閃爍說明它還沒能完全被梼杌附身，這是最後的機會了，于是顧不上關心一下畢靈，繼續發出指令：

“還有機會！畢靈，難道只能……用那個辦法了！”

看得出來，湯傳提起此法時，顧慮重重，但又別無選擇。聽到他的指令後，畢靈揩去嘴角的血，神情凝重地點點頭。她迅速跳回怪物身上，同時抽出了發間的木頭簪子，落下一身黑瀑似的長發。

“對了，噸噸，取罐鹽給她。”

百悟和杜檸一樣缺乏戰鬥經驗，只能手足無措地觀戰，聽聞湯傳交代噸噸取物，小百總算有機會自告奮勇：

“我去吧！”

空有一身功夫，此刻卻幫不上忙，令他有點惱；好在總算借着身手敏捷的優勢，迅速将一罐子晶亮的鹽遞了出去。只是這家夥實在不夠細心，抛出鹽罐前忘了将其擰緊，等它飛到畢靈手中時，已撒掉了大半。

伴随着噸噸混着嘆息的驚呼，揚起的鹽粒仿佛雪花一般零落在變化中的怪物周圍，它應該是受到了影響，咆哮着加劇了震顫的幅度，畢靈險些再度被晃下來。

“快啊！不能讓它接觸到二樓的水池！”

湯傳心急如焚，所幸，異獸變形時的撞擊沒觸及二樓的水池部分，黑眚能從“水”中汲取力量，要是讓它接觸到那片水域，後果将不堪設想。

“小……小玉……？”

杜檸臉色煞白地看着面前這一場紛亂的異象，至今無法确認那怪物是否就是肖玉。盡管意識到對方缺席那一刻，她就懷疑過——面前的異獸是小玉所變；但還有另一種可能：肖玉和李逸他們都已被巨獸吞噬。可就在剛才，百悟莫名問了她一句：

“她還認得你啊？”

這就是她麽？難道說，即使肖玉變成了這般模樣，還記得自己，還會下意識地避免傷着她？此時的杜檸倒不是那麽恐懼了，她內心充盈着的情緒，近乎悲憫：

“小玉，是你嗎？”

怪物暫停了無規律的沖撞，回頭盯着她。杜檸看到那雙黑寶石般的眼珠，濕漉漉的，似是有苦難言，一聲低沉的嘶鳴過後，她耳邊傳來一個充滿疑惑的聲音：

“她在說——‘救救ta’，這個‘ta’，指的是誰？”

這話是百悟說的，準确說來，他像是在翻譯怪物的嘶吼。這會兒，他雙目緊閉，似乎是在聚神聆聽。想不到，這番神交，瞬時就被闖入者所打破。

“小玉？！”

“小玉？你這是怎麽了？”

可能因為是同屬一部書中的角色，盡管紫釵所化的粉紫色煙霧已被肖玉盡數吸納，李逸和黃杉無法通過青花書燈恢複異世界的記憶，但他倆趕來時，竟然也能在第一時間認出已異化成怪獸的她。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當下所有動作，皆快得叫人不及反應。就在肖玉異化成的怪物，被門邊的動靜所吸引時，畢靈的發飾已變作一柄閃着寒光的簪子劍，她将罐中剩下的鹽抹于劍身，直接在巨獸的左肩劃開了一道口子……

瞬間，那怪物哀嚎着，恢複成了體型稍小的飛禽體态，除了左肩，它的身下也淌出一片黑紫色的膿血……

“小玉！”

杜檸驚叫着朝異獸奔去，剛動身卻被異物絆倒：那是一臉煞白的李逸，因為受到了驚吓，直接癱坐在杜檸身前的地面上。倒是黃杉，不顧一切直沖過去，用肉身直接擋住了——由噸噸掌心射向怪物傷口的那道光……

強光乍現，巨大的沖擊力引發了接近爆炸的效果，衆人倒在餐廳裏的各個角落，一時間都動彈不得。

這裏好安靜，安靜得仿佛時間驟停，恍然間，杜檸仿佛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肖玉，身穿稍顯陌生的古典服飾，對自己說：

“我只是，想救我的孩子。”

言罷，肖玉……或者該稱她為“書中時空”的小玉，化作一縷粉紫色的霧氣，一點一點地消散于虛空……

臨近天黑時，湯傳率先清醒過來。他搖了搖一旁的噸噸和小百，待他們也恢複意識後，再一起将元氣大傷的畢靈擡到了由餐椅臨時拼成的簡易鋪位中。當時除了黃杉，數她與那怪物離得最近，後來又直接被那股力量沖到了牆壁，碰壁後才又落地。

昏迷中的畢靈緊蹙雙眉，嘴角帶血，一片綢緞似的黑發間，自顱頂處淌下一縷灰白，那束奇異的頭發直徑約有半厘米，在垂順的濃黑中尤為醒目。

百悟也注意到了畢靈的變化，但此刻他更關注杜檸的安危，沒想到對方也恢複了清醒，直接跨過暈倒在地的李逸，急着查看肖玉的狀況。

神奇的是——肖玉沒有因強光消失，還被還原成了之前的模樣，只是她的左肩處有道仍在滲血的傷口；同時，她的腹部竟已變得平坦，剛才那片滲人的血跡早已消散無影。

然而，有情有義的黃師兄，此時卻不見蹤影；或許，正是“書中時空”的那位黃衫客，當下，用自己的生命替小玉承受了大部分傷害，說來可謂俠肝義膽，其實，更是“深愛如長風”。

理順了氣息的湯傳，跌跌撞撞坐回方才他與肖玉對談的位置，欠身看了一眼那盞只剩淡淡火星的青花書燈：

此刻，釵子早已焚盡；燈中，徒留一只伶仃的玉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