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二夢：斟翻綠蟻是南柯⑤

第二夢：斟翻綠蟻是南柯⑤

糟了！該怎麽辦？

百悟作為專業的散打教練，具有相對優越的反應力，即便一開始晃神了，但看到周子華的動作趨勢，仍是在內心做了一番判斷：他是曾帶着自己一起訓練的武館前輩，該不該躲？或者，該不該還擊？

就在他猶豫的時候，拳頭已然上身，好在，對方應該只用了一成的力道。

“好久不見啦！你小子，還是這麽結實啊！就是你的反應退步了，哪天來館裏找我練練。”

周教練的聲音聽起來依舊爽朗豪邁，一掃方才與郭瑤芳對話時的陰郁，添上了幾分偶遇故人的愉悅。百悟這才想起來——這樣的出拳，就是周教練與各位“武林中人”碰面時，特有的問候方式。

但按照剛才他們竊竊私語的狀态和顧慮滿滿的情緒，師娘怎麽會主動來喊自己？而那周教練，也不該表現得如此坦蕩呀……

正當百悟不知自己該從何問起之時，天際傳來隆隆雷聲，暗調的雲層已然彙聚成了豆大的雨滴，降落地面。盡管之前就預感會變天，但他總覺得只是帶着大米到附近遛遛，應該能趕在降雨前回去，就心存僥幸，沒有帶傘。見郭瑤芳和周子華同樣沒有雨具，便在雨中朝他們喊了起來：

“先跟我去避避雨吧！”

幸好，斜陽餐廳距他們所在的位置并不遠，百悟帶着兩人一狗一起回去的時候，也還未到晚餐的營業時間。畢靈見到他們這副濕漉漉的模樣，趕緊取來了大毛巾；杜檸聽到了動靜，也走出廚房打了聲招呼，然後趕忙回去給淋雨的幾位熬起了紅糖姜湯。

“小木，是有客人提前到了麽？”

晚餐前的準備工作，需要大廚全神貫注，因而噸噸并沒有放下手頭的事去前廳瞧瞧，便問了杜檸一句。

“沒有，是百教練帶來了便利店的大姐和一位先生，好像是來避雨的。”

杜檸還是習慣将“百悟”稱為“百教練”，反正斜陽餐廳裏彼此間的稱呼都很随意。但不知杜檸這句話裏的什麽信息觸及了噸噸的敏感神經，他竟立刻放下手中的食材，走到了廚房門口。從這裏，能看到前廳那條被用作收銀臺的長桌，以及——桌上的那盞青花書燈。

奇怪的是，近來這燈也不是第一次亮起了，但湯傳卻不似之前那般緊張，甚至并沒有任何要采取行動的意思。此刻，他的目光與噸噸對上了，但只是向對方微微颔首，示意噸噸不必慌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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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米甩了甩身上的雨水，就跑去找自己的水盆了。剛緩過勁來的周子華，謝過諸位後，就和百悟聊了起來，他也毫不吝惜對于大米的贊賞：

“小百，這是什麽狗啊？樣子真霸氣，要在武館門口也養一條，應該很不錯。不對，現在的話，起碼得找兩條狗子……”

百悟沒心思琢磨他這改口有什麽說法，既然來了餐廳，便習慣性地想問問兩位前輩等下準備吃點什麽：

“大米是‘中華細犬’，它本來在這附近流浪，最近剛被我們收養。周教練，您和師娘看看想吃點什麽不？我們這大廚的手藝很不錯的。”

“好啊，小百，我之前就聽說：你離開武館後，就到一家餐廳工作了。起初，我還不是很理解，但不管怎麽說，總比有些成天不務正業、醉生夢死的人，強多了……”

周子華說這話時，瞥了郭瑤芳一眼，百悟也聽得出：這其中，話裏有話。

“我之前來這家餐廳吃過，這裏的菜，确實都很不錯，像是老式炸豬排啊，草頭圈子那些，味道也很正宗……”

“瑤芳！你還吃這些啊？你不要命啦？”

不要……命？百悟在一旁，只覺自己聽得雲裏霧裏的，好在畢靈及時送了一份菜單過來，才暫時緩解了他的尴尬。在百悟的印象裏，周子華教練盡管比豐館長看着講究一些，但依舊是屬于“大老粗”那一挂的，沒想到他今天點菜時，卻細致得很，還是一邊用手機搜索着什麽，一邊點的：

“先來個小蔥拌豆腐吧，還有這個鲫魚湯裏能不能放一點山藥？蘑菇炒肉絲裏面用的都是瘦肉吧？秘制小馄饨……裏頭是什麽餡兒的啊？”

百悟聽着聽着，塵封的記憶就被喚醒了：還記得自己剛進武館那會兒，跟着幾位前輩一道外出聚餐，那時候大家都意氣風發，幹勁十足。等周教練點完菜回來，豐館長還問他：

“老周，你都點了些什麽餡兒的餃子啊？”

“我點了……得有兩三個品種吧，還有不少其它的菜。這家店的菜，量都挺大的，肯定夠咱大夥兒吃的啦！”

“沒都點芹菜餡的就行，我剛忘了和你說……”

“好像是沒有，怎麽啦？不就是個餃子餡嘛，老豐你現在咋變得這麽磨叽啦？”

“哪有？是你嫂子不喜歡吃芹菜啦……”

如今，曾抱怨豐館長磨叽的那個周子華，自己卻有過之而無不及，但百悟還是為他耐心地解答了所有問題，還按他的需求另外推薦了一些：

“今天廚房做的小馄饨是荠菜餡兒的，您剛說的那些‘加山藥，炒蘑菇要用瘦肉’，我都可以和大廚說一下的。還有清炒蝦仁和那些蔬菜，和您要的湯，我也會和他商量，讓他單獨給你們做一份‘少油版’的。”

“小百，真的不用這麽麻煩的。還有子華，你點的太多了，我最近也沒什麽胃口。”

“瑤芳，不是我想說你，但你身體都這樣了，還……”

百悟剛準備起身去為他們下單，聽到周教練的話，又坐了回去：

“周教練，您剛才說——師娘的身體，怎麽了？”

***

周子華去查看那個場館的時候，帶了幾個兄弟一起幫忙。還有那崔姨，自打他剛開了分館，就來負責店裏的清潔工作，後來她管的事越來越多，和大家的感情也越來越好，甚至将周子華館裏的教練們，都當成自己的孩子般看待，今天，他便将崔姨也帶了過去。

那個貼着“旺鋪招租”的場地，在二手武館中不算特別舊的，各類設備維護得也還行，但畢竟閑置了個把月了，到處都布滿了灰塵，還有一些浸過汗水的器材沒及時清理，也有了鏽跡。

看到那些熟悉的沙袋、靶子，周子華突然就覺得心中有口氣，已經憋了太久，不得不出，便不等纏上繃帶，就地練了起來，惹得崔姨在一旁不停念叨：

“這裏都是灰，不來幫忙，還添亂！”

但此時的周子華已經屏蔽了外界的聲音，如入無人之境，心中只有眼前的沙袋。因為，他将那裹着黑皮的攻擊對象，聯想成了某個人……

不知是崔姨一開始清理過的墊子太滑，還是周子華訓練時太過專注，他在某次出拳時失去了重心，直接腦袋沖地，摔了下去。因為有墊子的緩沖，他的頭部并無大礙，但左手卻被一旁的鍛煉器材給劃傷了。

大夥聞聲紛紛趕來，兄弟們将周子華扶了起來，想要給他處理傷口，但他自己卻沒把這當回事：

“我沒事兒，這有啥？咱平時訓練受的傷，不比這嚴重多了啊？！”

只是，還沒等他重新站起來，就被崔姨一驚一乍的呵斥聲吓得重新跌回了墊子上。

“等等！你這小子不要命啦？”

周子華略顯不耐煩地閉上了眼，準備醞釀一下如何勸說對方別太擔心，卻發現崔姨根本不打算給他這個機會。她指着劃傷周子華的器材，又氣又急：

“這上頭都有鐵鏽了，得趕緊去醫院打針！”

即便身旁的人都緊張得不行，周子華還是認為：壓根沒必要來醫院打這破傷風針。但他拗不過崔姨他們，只好跑一趟醫院了。不過，他還是提了個條件：自己可以将打針的單據甚至來醫院後的情況，實時拍照分享給他們，但別想着陪他一起來打針。

想他周子華這樣的漢子，若是到醫院也有崔姨他們陪着，大呼小叫、噓寒問暖，也太沒面子了吧？

到醫院後，他迅速完成了任務，想到還沒處理好購置場館的事宜，便急着往回趕。只是突然遇到了許久未見的郭瑤芳，看她是一個人來醫院的，便想着上去問問有沒有自己可以幫忙的地方。

“瑤芳，好巧啊，你怎麽也來醫院了？你看上去……瘦了好多啊。”

奇怪的是，郭瑤芳見到他後卻顯得有些慌亂，看人的眼神也總是在閃躲。

“我……我沒事，這陣子減肥來着，身體有點不舒服就來看看的，但醫生說……說我沒什麽問題。子華你呢，怎麽也在這裏啊？”

“嗐，別提了，我就劃傷了手，也不嚴重，但崔姨他們非要我來打一針才放心。對了，你本來也不胖，減什麽肥啊？”

就在他倆忙着寒暄的時候，排在郭瑤芳後面的那位老太太正好剛從診室裏走出來。這老太太是個急性子，就在剛剛，還沒等醫生和瑤芳談完，她就探頭探腦地想要往裏擠，直到聽到了對方病症的名字，才收斂了幾分，默默退出來，替郭瑤芳關上了門，嘴裏還念念有詞：

“年紀還這麽輕，真是作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