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三夢：莫欺少年窮④

第三夢：莫欺少年窮④

杜檸也是停下好好想了一會兒後，才反應過來老太太所指的，應該就是——百悟。

畢竟，噸噸常年在後廚忙碌，沒怎麽和老太太打過照面；湯傳的話，此刻正在收銀臺那兒費勁地給客人算賬，不符合她口中“缺席”的條件；剩下的餐廳員工裏，就只有那百悟符合條件了，但他倆工作時的交流也并不多，也不知道這老太太是怎麽會誤會的。

“您真的是誤會啦，他可不是我的男朋友，我們只是同事啦！”

“不是嗎？那真是不好意思啦，可能是我這老人家有點糊塗，才給搞錯了，但我平時只要看你走出來，那小夥子的眼神就總在你身上，所以我以為……”

其實，當這老太太繼續說着相關的話題，或是有意在提醒杜檸——百悟一直很關注她時，她已經走神了。因為此時的她，看到又有個熟人踏進了斜陽餐廳。

“陳主任？”

還是那個熟悉的陳主任，但杜檸總覺着他和之前有點不一樣了。要說樣貌或是體型，看上去和之前別無二致，只是陳主任的眼神、狀态，卻叫杜檸覺着有點陌生。

在迎着陳主任入座并為他推薦菜品的同時，杜檸不由自主地想要看一眼湯傳身旁的那盞青花書燈，可惜此時那盞燈完全被排着隊等結賬的顧客們給遮擋住了。

“好久不見了，您最近還好吧？看看今天想吃點啥。”

“小杜啊，你看上去氣色不錯。”

奇怪的是，自從陳主任進入餐廳後，從未因為偶遇杜檸而表現出絲毫的驚訝，好像事先就知道會在這裏遇到她似的，但杜檸自己也不記得之前是否曾和他提起過這些。

杜檸印象裏的陳主任，總是一副“老好人”的狀态，見到他時往往都是一種微笑或是稍嫌委屈的神色，但此時的陳主任，眼神裏卻多了幾分堅毅，甚至是憤怒。

盡管不擅交際，但杜檸還是覺得這時候自己應當同老領導寒暄幾句，但她剛打算開口時，就被對方的話給打斷了：

“小杜啊，今天的香椿應該挺新鮮吧，不知你家餐廳的香椿芽炒蛋，是香椿多些，還是雞蛋更多一點呢……這應季的蔬菜，可不便宜哪。”

杜檸剛想答上一句“比例應該剛剛好”，陳主任已經忙不疊念叨起下一道菜來，看來剛才他只是在自言自語罷了，并不需要杜檸和自己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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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的春筍也是很美味的，但是油焖春筍的話，似乎有點單調了，還是選‘腌篤鮮’好了，再來個清炒蘆筍。等等，你家這魚湯……還是算了，剛點的三道菜，應該差不多了。”

即便杜檸一邊分神做着記錄，但還是明顯感覺到：念到“魚湯”的那一刻，陳主任的表情有些痛苦和排斥，看上去好生奇怪。不過，看來對方真的只是來吃飯的，即便好久不見，也完全沒有敘舊的興致，不知為何，杜檸覺着心裏反倒輕松了一些。

但同時，她又有些失落，好像在離開了一個熟悉的環境之後，原來的熟人都會漸行漸遠，直至變得非常陌生。萬一有一天，她也離開了這家餐廳，那自己與畢靈、湯傳、噸噸，還有百悟的關系，又會變成什麽樣呢？

對了，還有狗狗大米，它現在也是斜陽餐廳的一份子，它到底去了哪裏呢，百悟到底能不能把它找回來啊……

***

百悟沒什麽方向感，跑着跑着，逐漸就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了。

更令他又氣又急的是——一路以來，仍舊沒有發現大米的身影。真不知這家夥究竟是什麽時候在大家眼皮子底下跑出去的，或許是午餐時分，大夥的注意力都在陸深這位新朋友的身上，才沒顧及到它。

平日裏，百悟是那種非常樂觀的類型，不管遇到什麽困難，他總習慣往好的方面去想，就在剛剛發現大米不見了的時候，他心裏還沒那麽緊張，總覺得這狗子只是溜達到附近去玩了，應該很快就會回來的。

只是今晚這樣搜尋了一遍以後，他心裏的希望也愈發渺茫，甚至會在某個瞬間突然意識到：大米可能就這樣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他都已經記不清最後一次見到它是怎樣的情形，他們還沒機會好好告別。

人生中，類似的遺憾真的太多了，好多人（包括狗子等動物），都讓我們覺着習以為常；好多事，我們總以為還有機會，殊不知傳說中的“最後一面”可能就藏在某個暗處的拐角，等着不經意間捅我們一刀子。

百悟總算跑累了，在路邊找了一條長椅坐下歇息。以往在體力不支，感到特別疲憊的時候，他是沒有精力去思考的，但今天不一樣，大米的失蹤讓他想了很多、很多……

盡管相處的時間還不算很長，但大家都已經将這狗子看成是餐廳裏的一位成員了，好像無論發生什麽事，它永遠都會守在後院、或是趴在他們的腳邊，大家都已經很習慣這樣的生活了，從沒去想過會發生什麽變故。

百悟也時常會對着大米“畫餅”：

“大米啊，到時候給你弄點戰斧牛排嘗嘗啊！”

“大米啊，下次我們出去旅行，也把你帶着哦！”

“大米啊，我看網上那種火龍果餃子看着挺好吃的，到時候我做點給你嘗嘗哈！”

如果大米會說人話，估計早就忍不住開口問他了：

“你說的‘到時候’，究竟是到什麽時候？”

其實，大米要真沖他叫喚幾聲的話，百悟應該也能聽懂它的意思，只是這狗子雖然外形彪悍，但性情沉穩，甚至有點文靜，平時就喜歡安靜呆在後院，不會有太大動靜，因而百悟也沒啥和它好好交流的機會。

事到如今，百悟從大米的失聯中看透了不少生活的真相，之前，他總以為自己多少也算個行動派，現在卻發現自己其實也喜歡拖延的……于是，他在心裏暗暗做了個決定——

接下來，面對喜歡的人，想做的事情，他不會再繼續羞怯和猶豫了。

***

陳主任點的這些食物，都是斜陽餐廳近期的熱門菜品，備貨很足，噸噸做起來也很熟練。

因此，沒過多久，杜檸就端着熱乎乎的時令美味，來到了陳主任的身旁。想到他專注于點菜的狀态，她便也不準備打擾對方用餐，在對菜品做出簡單的介紹後便打算轉身離開。

沒想到，這時候陳主任卻叫住了她，只是依舊沒有談及劇團或學校近況的意思，只是略帶突兀地問了她一句：

“小杜，我們這兒的人啊，講究一個‘不時不食’。雖說現在有了大棚暖房，好些食材一年四季都能吃上，但還是應季的東西口感最好啊。這麽好的光景，你有沒有抽時間去賞賞花呢？有些花啊，也是過了這個季節就看不到了……”

不知為什麽，杜檸總覺着陳主任的話聽上去有些熟悉，卻想不起來在哪裏聽過類似的說法。但這樣“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的大道理，應該常常會有人提到吧，也不奇怪。

“我今年，好像還沒好好地去賞過花呢……”

杜檸原本想習慣性地說自己沒時間，但仔細想想，近來的工作和生活都還算閑适，只是心頭仍會被很多過去的回憶和複雜的情緒牽絆着，因而就算閑下來時，也無心去看身旁的風景了。

“有時間的話，可以去看一看的。也不用特意跑去很遠的地方，其實你們這兒的植物，就養得很不錯。”

陳主任一邊說着，一邊環顧着餐廳內的陳設，并不時張望着窗外的小院兒，還不忘意味深長地對着杜檸點了點頭。她總覺得今天的老陳看起來有點怪怪的，倒不光是因為鮮有客人來店裏後的重點不在于菜品，而是環境（盡管斜陽餐廳的環境是很不錯，但和噸噸的廚藝比起來，确實容易叫人忽視），還因為他渾身上下都透着一種說不出的詭異。

杜檸還發現，當晚陳主任似乎胃口不佳，對于這幾道噸噸已然駕輕就熟的時令菜品并不感冒，碗碟中還剩了不少，這樣的情況在斜陽餐廳是很少見的。

待陳主任離開後，杜檸的心情也變得有點消沉，她本來就沒能從肖玉的影響裏走出來，又因為老領導帶來的疏離感而覺得心頭悶悶的，像是壓上了一塊不小的石頭一樣。

當她端着餐盤前往廚房時，又想到現在的後院裏，已經沒了那個安靜地守候着餐廳的大米，更是悲從中來，便情不自禁地看向了後廚的花窗。

奇怪的是，杜檸也不知是自己的心理作用，還是後院的梅樹确實變得有點不一樣了，她好像看到那株近來被大家遺忘的植物，在隐隐發着一種粉調的熒光。

“噸噸，你看，院子裏的那株梅樹……”

“木姑娘，稍等啊，我現在手頭有點忙不過來。”

作為廚房裏的主力，噸噸肩上的擔子不輕，雖然到了這個時間點以後，在餐廳裏的客人已經少了一些，但他仍需要集中精力做好手頭的菜品，精益求精。

聽到對方這麽說，杜檸也覺着有些不好意思，畢竟現在還是工作時間，自己竟然分了神，還真按陳主任建議的那樣賞起花來，可真不是時候啊……

盡管杜檸馬上又投入了眼前的工作，但她還是會忍不住不時探身望望後廚的花窗，因為那株梅樹，好像真的在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