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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冬日的早晨。

空氣中混合着漱口水的味道，還有各種早餐交織的渾濁氣息，玻璃窗映出來一片霧蒙，輕輕地一搓，上面的霧氣全部化開。

“洛川……洛川。”

“你的數學作業。”身旁的人開了口。

入目的是一張微胖帶有雀斑的臉，那雙眼像是在圓餅上的兩顆豆子，看人時圓睜有神，胖乎乎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叫他的是前桌宋小榮。

他這才回過神來，上課鈴聲遲緩地響起，他把練習冊遞給宋小榮，宋小榮拿着練習冊扭開臉，桌上攤了整整齊齊的一沓練習冊。

目光再次落在前排的少年身上。

對方穿着藍白校服，戴着紅色圍巾，露出的側臉線條明豔，眼皮很薄，眼珠深邃，微笑起來時俊美如同鉛筆勾勒出漫畫書上的少年男主。

和他夢裏的一樣。

簡修。

紅圍巾，明豔的容貌，微笑溫柔的少年。

對方身邊總是圍繞着很多人。

直到上課鈴聲響起，周圍的人散去，他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細白的手指扣着校服衣角，在簡修發現之前，他先低下了腦袋。

褲子已經洗的發白，今年他又長高了一截，校服有些短了。

他看着霧蒙蒙的窗外，手指輕輕地放上去，在上面留下來一個模糊不清的點，随着老師走進教室，周圍随之安靜下來。

“今天我們要講的是第三單元第四課時，先把習題冊拿出來……”

英語老師是男老師，對方總是穿的很幹淨，嗓音很好聽，那些單詞在他耳邊跑過，他在書頁上留下密密麻麻的筆記。

空閑時刻筆尖稍稍地停頓，想起來自己的夢。

夢到他再次犯病暈倒，班裏的男同學背着他把他送到醫務室。

對方是簡修。

現實裏他和對方從來沒有講過話。

“鈴——”下課鈴聲響起。

“今天下午要進行體測，都提前填好表，第二節課之後在操場集合。”

體育委員拿着體檢表到了他面前，“洛川，你可以嗎？”

洛川聞言很小幅度的點了點頭，兩張表放在了他桌子上。

“他真的可以嗎？”

有人低聲問體育委員。

最後一排的少年一個人一個座位，他身形單薄，怯懦的眉眼幾乎都被遮住，發絲柔軟，只露出來精致的鼻梁和淡色的兩片唇，膚色過分蒼白，像是一片悄然無聲的陰影。

“應該可以……吧。”

對方常年在角落裏待着，很少和人說話，在班級裏存在感幾乎為零。

洛川沒有注意到其他人的視線，他在兩份表格上都填了最低要求的項目，表格交上去，在離開教室的時候，他在口袋裏放了兩塊巧克力。

他随着人流離開教室。

“上學期不是剛體測過……這麽快又要體測了。”

“簡修啊，你放學去哪裏？要不要去打球。”

“打什麽球啊……我也要去。”

“在新開的高爾夫球場，你要過去嗎？”

前面的人群熙熙攘攘，洛川目光掠過漆黑的人群，他低頭看着自己的衣袖，衣袖蹭上了一些水筆芯，上面是一些混亂無序的線。

這個點正好是大課間，有将近半個小時的休息時間，樓道裏人來人往很多人。

洛川在人群之中，他想起來早上見過的包子鋪大嬸賣的小籠包，一個個地擠在一起，他現在就好像是被擠在中間的包子。

溫柔低沉的聲音響起。

“我有約了，要去圖書館，先不去了。”

“哎和誰的約啊？上回忘了問，你這圍巾是誰送的？”

統一的藍白校服，如出一轍的黑發黑眼，有的人卻像是戳一樣顯眼，一眼就能在人群之中看得到。

洛川被簇擁着向前，他走神想小籠包的空擋，險些沒站穩，一只修長的手隔着人群扶住了他。

“小心。”剛剛聽到的聲音落在耳邊，他對上一雙豔淬像是寶石一樣的眼睛。

洛川沒有講話，他擅長沉默，甚至沒有禮貌地不道謝，很快順着人群消失在樓道之中。

讓人仿佛以為是錯覺。

孟磊眼睜睜的看着人走了，忍不住說，“剛剛那是咱班那個……那個……”

半天想不出來名字，洛川的存在感實在太低。

“洛川。”簡修開了口，他的手還維持着剛剛的姿勢，目光在人群中收回。

指尖稍動，碰到一片柔軟的觸感，輕的像是雲彩一樣。

操場裏集合，因為要體測，早早地安排人定好了項目。男生是一千米，女生是八百米，洛川跑不了一千米，他在女生的隊伍裏，像個小尾巴一樣綴在最後面。

“洛川，你可以嗎？不可以不要勉強自己。”前面的女生扭頭小聲問。

洛川點了點頭，他做好了準備，如果堅持不下去他會停下來。

醫生說過了，如果能運動還是多運動，讓他盡量多走走跑跑，能擺脫心理壓力最好。

“都沒問題那女生先開始了。”

男生都在操場的另一邊，這麽一會不看着，各自坐的坐散的散，有的已經開始打上球了。

體育老師在一邊吹哨。

“老師我們一會跑的時候保證站好。”男生嘻嘻哈哈地回應。

“這麽看的時候，才能注意到那小子。”

這個時候洛川變得顯眼，他在最後一排，眉眼描繪出來，身形像是柔軟抽出來的竹絲，那雙眼清澈又怯懦，像是一團将自己包裹起來的雪白蚌類。

“他長得确實挺好看的。”

“他行嗎？”

這麽一說，把注意力吸引過去，好幾雙眼睛都在盯着最末尾的少年看。

對方跑步跑的很慢，蒼白的皮膚被藍白校服襯映得更加沒有血色，雙唇稍稍地張開，似乎每一步都非常的吃力。

顫顫巍巍的，仿佛随時都會倒下。

洛川很不擅長運動。

他喘着氣，嗓子像是被刀子割過了，每一次呼吸心髒都在劇烈地跳動，眼前發昏發黑，身體裏有一根弦在緊緊地繃着。

他緊緊地握着拳頭，仿佛随時都會坍塌倒下。

眼前只剩下晃晃悠悠的終點線，洛川顫巍巍地跑完了三圈。

他停下來的時候，差點直接倒下去。

做的夢和真的一樣，差點讓他分不清現實。

洛川喘着氣，直到放學鈴聲響起，他背着自己的書包離開校門。

展開自己的掌心，掌心記了今天需要做的事情。

去圖書館借書。

家裏骨貼沒有了，幫媽媽買藥貼。

還要去後街問兼職的事情。

一樣樣的開始做。

圖書館在學校操場後面，據說是某位孩子家長捐贈的，裏面還有器樂室，時不時地有鋼琴曲傳來。

透明玻璃映出來溫暖的燈光，洛川在走到圖書館門口的時候突然頓住，他整個人被釘在地上。

像是有一道無聲的陰影落下，令他全身不能動彈，他眼前出現了重影，遠處的人影變得模糊。

他預感不妙。

在他暈倒之前，他看到了一道紅影。

戴着紅色圍巾的簡修。

……

“洛川……洛川。”

他耳邊傳來了熟悉又陌生的聲音，眼睫扇了扇，睜開眼，入目的是熟悉的紅色圍巾。

“……你醒了？”

對方明豔的面容側過來，那雙豔淬泛着幽色的眼稍轉，他在對方背上，聞見了奇怪的味道。

有些像是腐爛的紙張，但是并不難聞。

洛川腦子有一瞬間的宕機，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抱着簡修的脖頸，手指蹭到對方的發絲。

硬的有些紮手。

“救護車快來了……”

随着對方的話音落下，他再次暈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在家裏。

媽媽把他帶回來了。

“醒了？是你同學把你送回來的……醫生說不能過度劇烈運動。”

他暈倒仿佛成了家常便飯，媽媽已經習以為常。

宋晚準備好了晚飯，飯香順着飄過來，桌子上還放的有一杯糖水。

同學。

他能想到的只有簡修。

“現在還難受嗎？”宋晚問他，俯身摸了摸他的腦袋。

洛川搖搖頭，額頭傳來母親掌心的溫度，很快母親收回了手。

“一會把糖水喝了，還好有你同學……之後要好好地感謝他。”

糖水裏還兌了牛奶粉，洛川抱着杯子沒有講話。

“對了，隔壁溫家的孩子，你最近有沒有見過？聽說這兩天都沒有回家。”

洛川把糖水喝了，嘴巴裏都是甜味兒，他回答了母親，“沒有。”

聲音很低，輕的像是随時能夠散去。

“藥貼，我一會去買。”他想起來了說。

宋晚聞言臉上浮現出了笑意，“不用了，媽媽已經買過了，你好好休息。”

“如果不舒服，媽媽明天幫你跟老師請假。”

第二天并沒有不舒服，母親為他準備的便當多了一份。

一次性的飯盒，裏面是母親做的點心，他的飯盒裏還有一些拌飯醬，送人的飯盒精致又厚實，裏面有媽媽做的司康和糯米糍。

書包裏熱乎乎的。

洛川沒有給人送過東西，何況這是母親做的點心，他一點都不想分給別人。

冬日早晨的教室，他早早地來到了，前排中間的位置還在空着，對方的桌子幹淨整潔，沒有什麽東西。

洛川揣着自己的點心，在一旁皺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