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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綠蔭遮蔽的別墅，黑白灰歐式哥特建築，像是一座巨大的城堡，灰蒙蒙的天變成了一塊巨大的畫布。

洛川跟在簡修身後，他乖乖地下車，偌大的房子空蕩蕩，透明窗落下一層陽光，落在玫瑰葉子殘枝上。

他送給簡修的是一本他喜歡的畫冊。

上面也有玫瑰和玻璃窗，像剛剛他看過的畫面一樣。

“洛川，你随便坐。”簡修把畫冊拿走了，他眼珠子盯着簡修看，視線轉過去又轉回來，打量着房子。

沙發很柔軟，看上去像是繪本裏面的大房子，比他家要大很多。

茶幾上的茶盞很精致，簡修給他倒了一杯茶，茶水淡紅色，有玫瑰的香氣。

那份英語資料随之也推到了他面前。

“為什麽要送我禮物？”簡修問了出來，掃了一眼剛剛放起來的畫冊。

洛川抱着茶盞，他聞言瞅簡修一眼，随之收回了腦袋。

沒有什麽原因，因為前一天簡修也給他帶了點心。

他不講出來，簡修也不會逼他。

簡修換了種問法。

“洛川是希望我回禮嗎？”

洛川聞言搖了搖頭，他瞅簡修一眼，眼裏帶着幾分莫名其妙。

“送你了，不需要回禮。”洛川說。

他翻開英語資料，上面的字跡淩厲而漂亮，比印刷出來的還要好看。

腦袋裏回想起來自己寫的鬼畫符，怪不得自己拿不到高分，他不禁唇畔抿起來。

簡修溫聲問：“那……洛川是想讓我幫你補習英語？”

用這麽迂回而笨拙的方式。

洛川想了一下，也可以這麽理解，他點點腦袋。

“我不一定每天都有時間……有時間的話幫你，在圖書館或者我家，洛川覺得呢？”

原本說的是每天幫他，現在又變成不一定有時間，洛川有些不高興地扭過腦袋。

但是簡修很厲害，補習很有用，他想考第一。

“哦。”他應了一聲。

“我這裏有基礎題，洛川今天先把基礎題做了。”簡修起身去給他拿卷子。

洛川在空檔看一眼落地窗，又開始下雪了，漫天紛紛地落下，今年的雪勢很大，電視機裏說是百年難見的大雪。

“很喜歡雪嗎？”簡修問他。

洛川聞言點點頭，他在家裏做作業的時候也盯了窗外很長時間，感覺在窗戶邊可以看一整天。

書桌上擱置着卷子，洛川在窗邊開始寫卷子，他寫兩道時不時地擡頭看一眼窗外。平常在圖書館裏簡修也是做自己的事情。

今天有些心不在焉，簡修總是盯着他看，有時候看他的嘴巴。

他嘴巴上有東西嗎？

還是因為今天不小心親到了，所以簡修很在意。

他平常也會不小心親到小貓小狗，不知道簡修在糾結什麽。

洛川摸摸自己的嘴巴，卷子做的有些慢，做完已經天黑了，他把卷子遞給了簡修。

簡修批改的時候他湊了過去，他原本盯着卷子看，在他湊過去的時候簡修明顯有些不自在。

他好奇地盯着簡修的耳朵，稍稍地湊上去一些，氣息噴灑在上面，引得簡修頓住。

簡修回頭看他，“……”

洛川睜着一雙眼不明所以。

“洛川……看卷子不需要離得那麽近。”簡修開了口。

洛川坐在椅子上，他和簡修離得很近，簡修身上很暖和，明明房間裏開了暖氣，他卻還是覺得不夠暖和，簡修身邊更加吸引他。

他聞言裝作沒有聽見，在椅子上坐着一動不動，盯着卷子沒有講話。

簡修頓了頓又說，“……最好保持下距離。”

“哦。”洛川稍微離遠了一些。

他瞅了簡修的耳朵一眼，聽卷子的時候頗有些心不在焉。

好在他錯的并不多，滿分的卷子只扣了四分，沒有算作文。

“……進步很快，之前是因為語法知識。”簡修說。

一旦語法知識學會之後，基本上難不倒洛川。

“你辛苦了，冰箱裏還有一些菜，現在還在下雪……吃完飯再走可以嗎？”簡修問他。

可以是可以，但是需要給宋晚打電話。

“……電話。”他跟簡修說。

他撥通了宋晚的電話。

“媽媽……在同學家吃飯，可能會晚些回去。”洛川一字一句地說。

宋晚：“哪裏的同學？離得遠嗎？用不用媽媽去接你？”

“什麽時候回家？”

“晚點回去，不用。”洛川說兩句，宋晚會問一大堆，他都不知道該回答哪一句。

洛川抿起了嘴巴。

簡修在一旁輕輕拿走了手機，接起了電話，“阿姨您好，我是上次送洛川回去的同學……您見過我的，我叫簡修，和洛川一個班。”

簡修三言兩語和宋晚溝通完了，引得洛川一直看着，洛川盯着人，直到電話挂斷，他才收回目光。

“你媽媽很擔心你。”簡修說。

洛川跟在簡修身後，他看着簡修從冰箱裏拿出來阿姨做的剩菜，菜只需要放進微波爐裏熱熱就好了。

比媽媽做的好吃很多。

洛川認真地吃着飯，他抽空瞅一眼窗外，雪勢分毫沒有停下的跡象，大雪已經覆蓋了路面，天地之間重新變成了一片白茫茫。

“洛川，班級群裏的聯系方式……也是媽媽嗎？”簡修問。

洛川聞言點頭，他在家裏偶爾會看電視，但是因為他的病，不怎麽用電子産品，一切聯系都通過宋晚。

所以他沒有朋友，也很正常。

一到放假，他幾乎消失成了無法聯絡的陌生人。

“如果要聯系你……要給你媽媽打電話？”

洛川聞言點頭，筷子碰到碗邊，他擦了擦嘴巴，“你也可以提前跟我說。”

反正每天在學校都能見到。

簡修應一聲，看了一眼窗外飄蕩的雪花，對他說：“大雪路滑……現在回去不太安全，如果很晚了可以在這裏休息一晚。”

擔心他無聊，簡修給他開了電視，電視先是播放了新聞，之後是電影。

洛川在沙發上看的很認真，不知不覺也忘記了時間，等到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十一點了。

“洛川，今天可能要留下來了。”積雪難以行路，外面的雪越來越大。

洛川抱着抱枕，聞言扭頭看過去，瞅了簡修好幾眼。

簡修明白了意思，“給媽媽打電話？”

洛川點點頭，他很愛母親，但是不喜歡講話，哪怕是母親也一樣。

“好……我知道了。”

麻煩的事情交給簡修，洛川在一旁偷聽，直到簡修挂了電話，領着他去客房。

第一次去同學家住。

洛川在上樓梯的時候回憶，他在某一瞬間大腦陷入了空白，盯着簡修的背影看，大腦變得無法思考。

好像不是第一次。

很小的時候在鄰居家住過。

可他現在對鄰居已經沒有任何印象了，像是有人用橡皮把那部分擦掉了一樣，他完全回憶不起來。

“洛川，你睡這間……我就在隔壁，有事可以随時叫我。”簡修說。

簡修眉眼落下來，豔麗的面容維持着平靜，眼底偶爾會有細微的不自在顯露出來。

“換的衣服……先穿我的可以嗎。”

洛川沒有講話，燈光打開，房間裏有單獨的浴室，他點點頭，簡修去了另一間。

房間裏只剩他一個，他待在空蕩蕩的房間，有些不自在。

別墅裏溫暖的假象仿佛被抵消掉，只剩下空蕩的冰冷，滲透他全身，讓他感到不舒服。

這種不舒服像是他跑步時過度運動一樣，轉變成難以呼吸。

“……洛川。”直到簡修出現。

換洗的衣服遞給了他。

恐懼和寒冷這才像潮水一般褪去，像是小動物看到了熟悉的巢穴，又或者簡修是他畫圈标記的某處地點。

他像個小尾巴一樣跟着簡修，一起進了隔壁的房間。

“……”簡修察覺到了什麽停了下來，頗有些無奈。

“洛川……你的房間在隔壁。”

洛川在原地站着，他嘴巴張了張，嗫喏着鼓起勇氣說了兩個字。

“害怕。”

他害怕陌生的環境。

只有這兩個字，讓簡修怔愣住，随即簡修沉默了一會，嗓音變得溫和了幾分。

“那你進來吧……一個人洗澡有沒有問題。”

沒有問題。

洛川抱着換洗衣服進去，空氣中都是簡修身上的沐浴露味道，絲絲縷縷地纏繞着他，讓他感到安心。

整個房間都有簡修身上的味道。

他穿上了簡修的衣服，簡修比他個子要高，他穿着大了，領口露出來一部分，袖子耷拉着，頭發濕漉漉的在滴水。

“洛川。”簡修在他身後喊他，給他遞了毛巾。

“……頭發記得擦幹。”

浴室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洛川被吸引注意力，幾乎是房門被推開的瞬間，他就看了過去。

簡修比他高很多，他對于身高沒有概念，平常穿校服的時候看起來身體修長，現在只披了一件浴衣，白皙的皮膚顯露出來，腹部線條盤虬錯節，像是雕塑人體。

配上那張豔麗的面容，像是神話故事裏的阿多尼斯。

房間裏只點了一盞燈，是明亮溫暖的顏色。

洛川睜着眼睛，落地窗能夠看到樓下反光的雪地，在漆黑的夜晚閃爍着熒光。

那裏有一個黑乎乎的黑點，像是一道人影，透出一點紅，身影在雪地裏變得渺小。

房間裏靜悄悄的，簡修在一旁開了口。

“今天送的畫冊……是康定斯基的作品集，洛川對藝術感興趣嗎？”

他不知道康定斯基是誰，對藝術沒有興趣，只是在商品店裏從賣的最好的禮物裏随便挑的。

這個他才不會告訴簡修。

他窩在被子裏沒有講話，被子裹成了蠶蛹一樣。

“……洛川。”簡修溫聲喊他。

洛川睜開了眼，他轉過身，腦袋撞上一片溫熱的胸膛，鼻尖傳來疼痛，他在黑暗裏對上簡修眼底。

“不感興趣。”他小聲說。

“不認識康定斯基。”

臺燈暈染出一片溫暖光暈，按照簡修的視角，能夠看到身旁少年微睜開的漆黑雙眼，嗓音像是羽毛一樣輕，那張臉埋在被子裏，睡覺的姿勢像是蜷縮成一團的小動物。

發絲有一部分冒出來，耷拉在一旁。

……小騙子。

不懂藝術，送他一套幾何畫集，還這麽坦然。

只有眼前的少年會這樣。

洛川才不知道簡修在想什麽，他埋在被子裏，想起來自己小時候抱着的玩具熊，那是鄰居家的哥哥送他的禮物。

記憶中隐約有一道模糊的身影，對方告訴他，有小熊陪着他，不用害怕孤獨。

“洛川……有些小朋友天生敏感一些，他們更加厲害，也很特別。如果感到寂寞的話，希望你看見它就會想起我。”

身影散去，只剩下一片空蕩蕩的黑暗。

洛川睜開了眼，現在沒有小熊。

他把腦袋撞進了簡修懷裏，皮膚相觸感受到熱度，溫暖随之傳來，比小熊要溫暖很多。

這麽一撞，簡修稍稍地僵住，卻沒有立刻推開他。

“洛川。”簡修在他腦門上喊他。

空氣中陷入沉默之中，洛川完全是抱着小熊的姿勢，他把簡修當成了大號小熊，埋在簡修懷裏，整個人貼着，耳朵能夠聽見簡修的心跳。

不知為何，心跳聲會讓他安心。

洛川沒有搭理人，簡修被他抱着有些拘謹，手掌無處安放，不知道過了多久，簡修才緩緩地把手放下來。

手掌放在他背後，他感到溫暖，待在安心的環境裏，随着燈光熄滅，心随之安靜下來。

身體是溫暖的，心跳還在。

他們擁抱在一起。

洛川拽着簡修的一小截衣角，無意識地呢喃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