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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閉嘴啦太一。”

林生轉過頭去，她抿住唇。

并不想理不知道抽了什麽風的竹馬，“你今天真讨厭。”

五十岚太一是想反駁的，他甚至想諷刺自己的青梅。

如果他們兄妹之間的感情真的有那麽好的話，那麽也不會出現這種情況了。

可他只是遲疑了一會，就又半點都不生氣的攤了攤手，“沒辦法嘛，大概是因為公主殿下生病了，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這種顯而易見的謊言，敷衍都不想敷衍的做派也實在是讓人火大。

盡管他們之間的相處一貫也并不是溫和又平靜的，甚至充滿了不知名的仇恨情緒和激烈的火.藥味，相處之下的諸多諷刺，也更像是兩只野獸的互相撕咬傷口。

他們之間絕不存在舔舐傷口這麽溫存的行為。

——至少，雙方都不願意承認确實也有那麽一刻的情況。

但五十岚太一這幅樣子還是讓林生感到很不開心。

她轉過去，琥珀色的眸子眨也不眨的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

“……你怕是在幸災樂禍吧？”她說。

少年面色輕佻的神态逐漸消失了。

他望向她，金色的眸子裏有種奇怪的、林生讀不太懂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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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人如此的熟悉，他們一同長大，熟悉到連對方的所有喜好、甚至是自己都不曾察覺的小動作都一清二楚。

可現在，林生卻覺得面前的少年，開始有些陌生了。

他像是灌溉了營養之後飛快的抽條生長的樹，渾身上下都是生機勃勃的少年氣。

腦後的頭發有些略長了，主人又不願意打理而随性的綁在腦後，可這也不能減少他半點英氣，反而顯得愈發的年少不羁。

僅僅是看着表面。

完全看不出半點他的真實性格。

真過分啊。

在同樣糟糕的環境裏長大，她的竹馬卻愈發的生機勃勃。

完全就是這個年齡段的少女會喜歡的類型。

陽光、俊秀、樂觀又開朗，和那些陰暗的、扭曲的、醜陋的、罪惡的事物完全絕緣的小太陽。

……真過分啊太一。

林生是這麽想的，她也這麽說出了口。

她茫然地注視着不知何時已經比她高出太多的竹馬。

一時間竟然有些懷疑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不是自己的熟悉的五十岚太一。

那個天生反骨的、叛逆的、但是依舊同她一般流淌着罪惡的血液的少年，似乎從來就沒有出現過。

他是這麽的——這麽的獨一無二。

林生不知道該怎麽形容，總之就是絕對沒辦法和黑手黨一類的詞語扯到一塊去，外表上看上去簡直無懈可擊，任憑誰也猜測不到他到底是在什麽樣的環境裏長大的。

他站在她面前，反而顯得她十足的陰暗晦澀。

林生讨厭這種感覺，以至于連帶着，她也讨厭上了太一。

她一直都很讨厭太一。

五十岚太一自己也深知這一點。

他所厭惡的、所拼命的往外推的東西，反而是林生夢寐以求的：

林生從來都沒有喜歡過音樂，她也不喜歡在鋼琴面前浪費生命，可太一喜歡，太一非常喜歡音樂，願意把大把大把的時間花費在吉他上，花費在譜詞作曲上。

太一從來都不喜歡權利，他厭惡着強迫自己繼承五十岚組的祖父，也讨厭黑手黨的那些潛規則，可這卻是林生需要的——公主殿下比任何人都要渴望權利。

無論從哪個角度，從性格到喜愛的事物都完全相反的兩個人，居然能保持友誼這麽長的時間，且在雙方都對“友誼”這種東西保持質疑的情況之下。

這麽多年的相處，倒像是一種奇跡了。

然而正因為如此，才顯得越發的諷刺。

至少從林生的角度，就是一個什麽都擁有了、堪稱完美無缺的人生贏家居然還在和她抱怨着權力的燙手。

放在任何一個人的角度上來說。

恐怕都不會覺得五十岚太一有多麽讨人喜歡。

她的哥哥教導她做溫順無害的羔羊，可她卻不甘心只是成為羔羊。

他的祖父希望他能夠接手五十岚組，成為捕獵的獅子，可他卻一意孤行的想成為叛逆的孤狼。

她知道他的本性。

也明白他并不只是想成為普通人，更多是像是在反抗，反抗自己的出身，反抗自己大權在握、發號施令的祖父。

但這卻并不妨礙她在日複一日的接觸。

在反差如此鮮明的情況下，逐漸的生出輕微的嫉妒來。

只有在看見太一的時候。

這股糟糕的、令人唾棄的情緒才會有許些的緩和。

——但是她始終是選擇忍耐的。

公主殿下的讨厭是真實的。

可她對太一的情感也是真實的不能再真實的。

和他們之間的感情比起來，林生願意忍耐自己的厭惡和輕微的翻騰着的嫉妒。

只要他是五十岚太一的話，他再怎麽做出令林生讨厭的事情來，林生都會原諒他的——就算是過程當中有些不愉快，最後的結果卻是一致的。

太一對她來說很重要。

除了哥哥之外，全世界最重要。

顯然五十岚太一本人是并不清楚這一點的，他甚至覺得自己對青梅來說，充其量也只是個有點感情的玩伴而已。

他望着茫然地注視着自己的青梅，一時間不知道說些什麽好。

張了張口，最後沉默地說道：“……沒有。”

她……生氣了嗎？

五十岚太一注視着面前神情不明的少女，她的鼻頭依舊是泛紅的、臉頰上也是病态的紅暈，看起來同之前一樣可愛。可那雙琥珀色的眸子，卻不着痕跡的爬上了一點兒泛紅的痕跡——這是個很溫柔的色調，類似于淡化了的蜜糖，可他現在卻只能感受到冰冷。

果然是，生氣了吧。

他恍惚的想道，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怎麽是好。

明明放在平時，他有一千種法子能讓林生不再生氣，可現在他卻連一種也想不起來。

不等他回過神來，林生已經走上前來了。

她仰起頭來看着五十岚太一。

那個表情又乖又安靜，細白的臉頰上嵌着一雙琥珀色的眸子。

“太一……”

她踮起了腳尖，手掌用力的搭在了對方的肩膀上。

她看了他半天，神情和眼神卻都很奇怪，仿佛直到現在才認識了他一樣。

逐漸的，這種奇怪的神情也褪去了。

但公主殿下的表情卻愈發的蒼白，連帶着眼角眉梢染上了那一丁點兒病态的殷紅，也逐漸因為色差而顯得鮮明了許多。

她悵然的、又似乎不像是悵然的看了他一會。

聲音卻輕的像是一縷嘆息，模糊的像是在夢境中的呓語，只是說道：“……居然一下子長這麽高啦，真是……不容易呀。”

五十岚太一早在她做出搭住肩膀的動作的時候，就已經條件反射的彎了下腰來，任由她的視線和他平齊，不用再仰視他——

他們之間的熟絡到甚至連眼神的聯系都不需要。

明明是這麽熟悉。

可在此刻，卻顯得有些陌生了起來。

他們之間的情感，也實在是難以用一言兩語就能描述清楚的。

摻雜着諸多亂七八糟情緒的感情，複雜到或許連本人都很難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麽。

“……這種語氣很奇怪吧。”

五十岚太一說道，他望了她一會兒，“總感覺你是在占我便宜。”

林生：“……”

公主殿下不吭聲了。

她半天才惡狠狠的瞪了自己的竹馬一眼。

“再說就咬死你哦。”

她氣哼哼的轉過頭去，用着和往常的撒嬌沒多少不同的語氣——只是說着這話的時候，卻始終是面無表情的：“太一超惡劣。”

五十岚太一沒說話，也沒有反駁她的意思。

林生在原地站了一會，她突然覺得真的沒什麽意思。

盡管有些悵然的無力感，盡管并不想說話也不想動，盡管此刻什麽都不想做，也不想去讨好什麽人，但她還是強迫自己轉過身去。

用着和往常的音調沒什麽不一樣的聲音——

似乎是因為生病的緣故，聽起來還是有些甕聲甕氣的。

再然後，她就推開門。

迫不及待的跑出去，攔住了想要離開的管家先生。

“您把電話給我。”她撒嬌道。

視線卻并不肯看管家爺爺，有些不好意思、還有些委婉的赧然的望向了一邊——這幅實在是不能再明顯的姿态，讓從小就看着公主殿下長大的管家先生一時間不由得啞然失笑起來。

她支支吾吾了一會。

咬住了下邊的嘴唇，才說道：“我……我要接他的電話。”

五十岚太一面無表情的看着她。

他修長的身軀靠在了門框下，微微扯了扯唇角，意味不明的看着自己的青梅，那雙金色的、本來像是随時時刻該燃燒着燃料的眸子，顯得格外的薄涼且冰冷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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