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乘冬

乘冬

外頭的朝陽印着染了白霜的幹枯樹杈，關上門再看這鶴坊似空無一人般寂寥。

冬日裏頭說話都呼着寒氣，剛從這坊裏出來宋書禾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宋書禾的小轎沒來，祈在野只有馬，宋書禾看了一眼，華弦說“主子，昨夜急急趕來，未架馬車。”

祈在野下馬道“這馬叫宋大人騎。”

大喜說“将軍！你這馬可是……”

祈在野一個眼神，大喜閉了嘴。

宋書禾想着昨日祈在野在門外守了一夜，多少還是有些客氣，但是重軍役這事兒過不去，便道“祈将軍，不必了，将軍先去便可。”

外頭寒氣未了，祈在野吸了下鼻子，道“宋大人還是騎馬吧，昨日廷辯沒有結果，張大人估計都等急了宋大人。”

宋書禾小時候叫馬踏過摔了個肋骨都斷了三根，見着這馬都怵得慌。

祈在野拍拍馬兒，說“要不野将軍與你同騎一匹。”

宋書禾白了他一眼道“野将軍，我沒有與人這般近密的習慣。”

祈在野對着大喜說“大弦就交給你們了。”

祈在野急急策馬，愣是用左手一把擄了呆站在地的宋書禾就夾在自己的臂彎，臂彎有袖刀，卡的宋書禾腹部頂痛，宋書禾雙腳離地，被祈在野挎着就奔馳起來。

宋書禾吓得不敢睜眼，祈在野大聲說“宋大人若再掐野将軍的手，野将軍可就吃痛撒手了！”

宋書禾由掐換抱，就這般被拎着疾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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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持何在，自重何在，顏面何在？

宋書禾大喊“祈在野！放我下來。”

祈在野一聽馬鞭更烈，祈在野說“我覺得宋大人現在應該…”

祈在野将宋書禾整個扯到馬上，就這麽橫坐在馬鞍上，宋書禾不穩，差點兒就要掉下去。

宋書禾吓得睫毛抖動，祈在野說“宋大人，把左腳跨過馬就好了。”

宋書禾微微睜眼，腦中混亂，淩晨的風吹的臉冰涼，吹的宋書禾的腦子也冰涼。

宋書禾抵着馬鞍，艱難的在疾馳的颠簸上胯腿，心裏默念“左腿，左腿。”

宋書禾垮完了才發現祈在野嘴角帶着壞笑，這左腿一垮，他在馬上就與祈在野面對面，但是馬兒還在瘋跑，宋書禾一把又抓緊祈在野的肩膀，一個颠簸，挨得更密了。

宋書禾羞紅了臉，罵到“祈在野！你是不是有病！”

祈在野說“我只是左右不分，說錯了。我一個武将，整不明白這些，倒是宋大人，這般嬌弱的在我懷裏，看着好玩。”

宋書禾臉漲的通紅，“你不停下來，我就跳下去了！”

祈在野扯得馬缰，馬兒前蹄揚起，宋書禾就順勢掉進了祈在野的懷裏，祈在野說“馬術不精，見笑了。”

宋書禾又氣又怕，正着騎馬對他來說已經很難，別說這麽倒着騎了，宋書禾罵道“祈在野！你為何要如此戲耍我！”

祈在野笑意更濃，說“我喜歡。”

宋書禾真的生氣了，惱怒的要一閉眼就從這馬上摔下去，但是自己被牢牢窟在祈在野的懷裏，腿也被壓上了祈在野的大腿，整一個就是一點兒都動彈不了。

景色倒着退，宋書禾不知道前面是什麽，這感覺讓宋書禾驚恐，祈在野将腦袋偏在宋書禾耳邊，說“閉上眼睛，不用害怕。”

宋書禾随着馬匹與祈在野一同倒退，呼嘯的寒風凜凜刺着骨，自己的發通通都撫過祈在野的面頰，祈在野就帶着壞笑，宋書禾偷偷眯着眼看他，二人身形差了實在不少，宋書禾只能看到祈在野帶着細密青色胡渣的下巴，與滾動的喉結。

宋書禾偷看他的喉結，好似這麽看祈在野也沒那麽醜了，宋書禾覺得自己不應該再想，宋書禾在這刀裂皮膚的風裏居然紅了臉。

祈在野終于停下來，說“這農舍的小道過去，便是禦史臺，宋大人，若是不怕別人看到，野将軍倒很是願意送你過去。”

祈在野下了馬，宋書禾一動馬兒也動，此刻也不知道怎麽下馬，宋書禾說“祈在野！把我弄下去！”

祈在野說“哦。”然後張開了雙臂。“來吧，掉下來野将軍接着你。”

宋書禾此刻想把畢生所有的髒話都送給祈在野，最後眼睛一閉，從馬上栽了下去，自然是沒摔在地上，腰被一摟，直接穩穩的落在祈在野的懷裏。

宋書禾掙紮起身，腳沾了地，又成了大王，朝着祈在野臉上吐口水。

“呸！”

祈在野覺得有意思，宋書禾連吐口水都不是臭的。

祈在野就這麽看着宋書禾一瘸一拐的走去禦史臺，又在近禦史臺的時候，調整了以往的姿态，清高傲慢，招人讨厭。

***

宋書禾今天看着臉就臭。

禦史臺那些小言官看着都不敢吱聲。

雖然宋書禾常常臉都這麽臭，但是今日看着格外臭。其實宋書禾再年少一點的時候也沒這樣，那會兒就是怕大家瞧不起他，宋書禾就自個兒顯得不需要與人交往，省的別人先一步不與他交往。

宋書禾沒有朋友，華弦還是沒法子了花了幾個銅板買的。

宋書禾不奢望有人給他無趣的累贅的關懷，與坊街上對誰都笑的小醜端着盤子乞讨銅錢沒什麽差別，越是這樣，越是不值錢。

宋書禾貓在自己的世界裏，覺得自己生來就是做谏官的料，他不需要被拯救，也不需要與人同行，他不需要退路，也不去攀登哪座山。

宋書禾嘆了口氣，擰着自己的腦袋不去想那個本就是大冤家的祈在野！明明前日與馮珍珠一塊兒去的時候還略微覺着，祈在野好像也沒三年前那般讨厭了。

果然！就不該對此人抱有幻想！

禦史臺的事務繁雜無章，宋書禾換了官袍上了殿，今日怕又需要廷辯。

宋書禾依舊獨自一人上朝，也不與同僚齊步。

祈在野要再重兵役這事就看今日了。

***

慶隆帝捂着帕子進了殿，剛受完群臣參拜。

祈在野移步出列，跪拜道“臣今日依舊奏請征兵。”

張洗宗還未出列，宋書禾出列道“臣覺得祈将軍言之有理。”

朝上的震驚是連老皇帝都抖了眼皮的。

祈在野看着宋書禾，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是絕不是好藥。

祈在野道“宋大人明斷是非，為之大義，放下成見，在下佩服。”然後朝着宋書禾做禮。

宋書禾未動，道“臣奏請，将兵權與政權分割，隸朝将軍輪流戍邊，此般，大軍依然直屬陛下。”

祈在野這會兒臉上的笑都收了起來。

宋書禾要下他的兵權。

祈在野道“若兵不識将，将不識兵，此戰必敗。”

宋書禾穩如泰山，道“祈将軍，這般大軍手握您一人之上，若你說兵不識将便要敗，那麽，若祈将軍戰死了沙場，我隸朝是不是再也不用派将戍邊了？”

祈在野彎腰說“若能戰死沙場，在野願追随父親，就剩下一個碑也望着隸朝。”

祈在野把他爹搬出來了。

慶隆帝适時的咳嗽起來，黃儀見狀，道“今日陛下身子不适。”

話很明顯，今日的這兩人慶隆帝一個都不想駁。

慶隆帝又想要宋書禾說的那般直屬，又想要祈在野給他賣命，兩頭搖擺。

張洗宗此刻出列，說“書禾，與祈将軍賠個不是。先生知道你一心為國，那也不可與如此傷忠臣人心。”

宋書禾垂眸，朝着祈在野的方向作揖。

宋書禾看了看咳嗽的慶隆帝，估摸着，現下這些話，才是慶隆帝想聽的話。慶隆帝是欣賞祈在野的，又是提防祈在野的。

祈在野這會兒又揚起了笑，說“宋大人，都是為了國事，不必如此。政見相左常有，可別壞了你我的情義。”

宋書禾冷情接話“我跟祈将軍的情義，便是共同以隸朝的繁榮昌盛卧薪嘗膽的同僚。”

祈在野一同行禮，微笑道“聽宋大人的。”

官員們又開始東張西望竊竊私語。

這兩人逢見必鬥，已經習慣了。

***

下了朝，祈在野坐在馬上，看着了宋書禾，問“宋大人，用不用野将軍送你回府。”

宋書禾大喝“用不用我送你上西天啊？”

路過的官僚沒有擡眼看他們的。

祈在野道“那宋大人與我同去嗎？同去也行。”

宋書禾說“你去你的西天，邀我作甚！要去你自己去。”

祈在野慢慢悠悠的騎着馬，說“宋大人不去，我也不想去。”

宋書禾急急往前走，不再理他。

“诶！怎走了！”

大喜牽着祈在野的馬，說“剛剛碰到大弦了，說是宋大人腿受傷了，要去太醫署拿些傷藥呢，我這麽看着宋大人，也不像有疾的樣子啊。”

“哦？”祈在野想了一下說“那你給大弦拿一瓶辣丹粉，就說是治療傷口最好。”

大喜偷笑起來，說“還是将軍英明，這辣丹粉能讓傷口潰爛留疤，這宋大人，多次與将軍不合，我有時候喜歡他，有時候又不喜歡他，但是剛剛宋大人這麽過分，讓宋大人的傷口疼一疼也無妨。”

大喜歡脫的跑去找大弦。“定要讓那宋大人痛上一痛，才知道我們将軍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