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獻佛

獻佛

祈在野跟步流筝坐在小案前吃飯，馮珍珠被大喜領着出去洗手，桌面上擺了些邊遼的吃食，餅、馍、土豆子跟些鐵腳菜。

步流筝吃着邊遼的吃食，沒一點兒矯情，盤着腿說“祈在野，那個丁八來者不善，你怎麽像個愣頭青一樣去了，他沖着你命來的。”

祈在野一臉無畏，夾着鐵腳菜說“他自個兒倒無所謂，帶着我隸朝的兒郎，總沒有讓他白糟踐了的道理。”

步流筝翻了翻肉，又放下筷子，說“此次我來遼邊，一則我自個兒想來當兵殺敵，二則陛下對你起了別的心思，我帶來的嫁妝，盡可填補你的軍需。”

祈在野趕緊起身作揖，說“謝過步女俠了。”

步流筝踢了祈在野一腳，說“怎的，你還心思你提的軍需現下戶部樣樣都允呢？”

祈在野又盤腿坐下，說“知道，沒法子，我倒是想開商路，那戶部回絕了多回。”

步流筝沉思了一會兒說“遼國現下那位宗王，馬背上打的天下，最為好鬥，這戰一時半會兒止不了。”

祈在野微微點頭，但是又說“遼宗太過将國庫放于軍伍，城裏頭也沒那麽好過。”

步流筝盯着祈在野說“你怎麽想的？”

祈在野頭都沒擡說“大敗，談判，休戰。”

步流筝看着祈在野說“隸朝現下那些文官做的确實富了不少，買賣做的也成，遼宗自個兒也知道。”

祈在野說“嗯，打不過就沒得談，打得過就有的談，邊遼能不能十年太平，就看這次了。”

步流筝低着頭說“我偷聽了些老侯爺的事。”

祈在野臉色未變，說“太後故意讓你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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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流筝這會兒眼睛好似被風沙迷了一下，說“你怎麽想的？”

祈在野澀了聲音，說“殺父之仇，自是不共戴天。”

步流筝嘆了口氣，說“他也命不久矣，不然太後大娘娘不會允你我婚事。”

祈在野的肩膀子松了一下，說“陸氏已不配為帝王。”

步流筝說“宋大人知道嗎？”

祈在野悶悶說“無需與他說。”

這會兒大喜領着馮珍珠過來了，步流筝招招手，領着馮珍珠吃飯，順手給剝了個土豆，招呼大喜一塊兒坐下吃飯，大喜看了祈在野一眼，祈在野微微點頭。

步流筝對馮珍珠說話時都變了個聲，說“珍珠，你是祈在野在哪撿的？”

馮珍珠低頭吃大饅頭，咬巴說“我是宋書禾不要的。”

祈在野一筷子就要打馮珍珠，對步流筝說“馮家的，前兩年書禾辦的案子。”接着道“書禾怎不要你了？我家書禾都過啥樣了，養了你兩年什麽時候虧待過你啊？”

馮珍珠看了祈在野一眼，又悶頭吃飯，塞着土豆說“走的時候都沒來看我。”

步流筝一下子樂了，搖着馮珍珠說“宋大人是沒辦法，原來我們珍珠是喜歡宋大人的啊。”

馮珍珠沒說話，一個勁往嘴裏塞東西，祈在野對着馮珍珠說“你樂意耍刀養馬我随你，但是你也得好好讀書，營子裏有軍師，給你找些課業學學寫字。”

步流筝看着馮珍珠眉頭都蹙起了，趕緊換了話題，說“祈在野，宋大人可有給你寫信啊？”

祈在野聽到這一扔筷子，說“你還好意思說，我都遞出去多少信了，估計連瞧都沒瞧。不是扔驿站了便是不拆，這會兒滿肚子都是'祈将軍。為着時勢我也要将你推給太後大娘娘了'，這是話本子，要麽就是'祈将軍，算書禾負你了'這種街上都沒人看的評書本子，他一撅我就知道要鬧哪出，真心思我都要女人家的終生大事來給我換前程呢。”

三人聽得發笑，祈在野對大喜說“可有大弦的信？”

大喜說“沒有呢，估計讓宋大人掐住了。”

步流筝說“那你想想法子啊，他過不來你回不去的，你可別想着跑回去，再無召回都，有你好果子吃。”

大喜說“主子，要不我替你跑一趟？把宋大人綁過來。”

步流筝說“大喜這把說的有道理！”

祈在野盤着腿倒在了軟踏子上，雙手枕過腦後，說“也不知道書禾幹嘛。”

***

宋書禾剛從禦史臺出來，便有一頂金色栾玉繡梅紅杆轎停在門口，這般排場，除了鶴坊想不出能是哪裏的手筆。

來人是當時宋書禾在鶴坊見過的那位小厮，華弦說他叫此秋，當時祈在野拿刀抵着他脖頸，還能笑出來的那位。

此秋往前做禮，說“宋大人，我們主子想邀宋大人一起，賞個曲歇一歇。”

宋書禾道“上次這般戲弄在下，這坊子的主人還未玩夠嗎？”

此秋其實樣貌尚可，就是個子不高，臉起來總是笑盈盈，笑起來左邊有個梨渦，宋書禾現下才注意到。

此秋往前做禮，腰彎得更厲害，說“上回是奴才沒辦好差事，等主子來時，宋大人已然就寝，未在打擾，主子心裏過意不去，想當面與宋大人賠罪。”

宋書禾信步往前，掀開轎子的小簾，便坐了進去，一進轎子便聞到了淡淡的香氣，又有些像青舞的味道，又好似摻雜着別的。

轎子走的很是平穩，宋書禾掀開窗簾看着外頭，上次到這兒回去的時候還是被祈在野架在馬上倒着回的。

宋書禾低垂了眼眸，不再看外頭的風景，今日，便會見到鶴坊的主人了，宋書禾心中隐隐不安。

現下朝堂波雲詭谲，太後一黨一手便捅進了軍權的淤泥裏撈住了祈在野，而丁八是陛下的棋子。

鶴坊與遼又有什麽關系，外頭的天天漸漸暗了，鶴坊滿樓的紅燈籠都已經開始點亮，黃幔與串花搖曳，蝴蝶與水袖齊飛，整個鶴坊燈影搖曳，如夢如幻。

鶴坊未近就已經有箜篌聲傳來，宋書禾閉着眼睛聽，又想起那晚的牙印，那晚與他口舌生津的祈在野，他們好似倒在了過雨空山的狷狹對視裏，沒有薄言情語，留下的只有悠悠仙韻。

宋書禾下了轎子，進了鶴坊，此秋在前頭引路，徑直上了三樓，卻未去上回的包間，宋書禾随意的打量，圓臺中間的女子此刻正在彈唱。

“載為合歡扇面，心卻似明月圓懸…”

手裏的箜篌不住的訴，好似承載了太多太沉的冤，女子的空靈嗓音曼妙，聽着這曲與這味，若是在喝點酒，沒有人能在鶴坊做君子。

宋書禾說“這時候彈《離宮秋》的“佳人淚”選段，你們鶴坊的主子膽子不小。”

整個曲子講的公主出塞，又被滅國，公主遭了莫大屈辱，最後自缢了的故事。

卡着現下隸朝送不送女和親的事兒，竟還敢放這般的曲子，這主子，多少膽子忒大了些。

今日此秋卻領着宋書禾往南面去，黃幔後頭有小門，宋書禾跟着此秋前進。

門開的一剎那宋書禾才有些震驚，原來鶴坊三樓連着一條吊橋，一人寬，踩起來很是不穩，連着鶴坊的對面，一片落在懸崖上的亭臺樓閣，鱗次栉比，湘粉色的幔帳随着風上下翻飛，蛇形與龍形的裝飾到處都是，點亮了一片芒芒的燈。

真正的鶴坊被藏在迷霧裏，前面還放了一個與此地格格不入的大鼓，吊橋上綴滿了銀鈴，女子若在這吊橋上飛奔，便是仙葩蓮步，腳下伴樂。

宋書禾慢慢的經過吊橋，仙霧逐漸散開，眼前是大片的舞女的名字牌牌飄挂着，那些字跡都退色的估計深受來客青睐。

而宋書禾透過濃霧卻見一位如黃鶴驕客的男子，着了一身黑色的衣袍，腰間墜着串百花穿金珠的鏈子，在這□□場裏頭，衣不蔽體的絕色女子行走之間，颠着大肚子醉醺醺的貴客面前，抄佛經。

用的朱紅色的墨，正低頭抄道“迷己為物，失于本心。”

抄寫佛經的人擡起了頭，擱下了筆，宋書禾見他長了一雙狹長的眼，薄唇之下點了一粒痣，氣度非凡，龍章鳳姿。

宋書禾不疏不密的做了個禮，抄佛經的人說“宋大人，久仰了。”

宋書禾作揖說“陸牧英陸王爺，百聞不如一見。”

陸牧英眼中含笑，骨節分明的手收拾着謄抄好的佛經，已經厚厚一沓，說“心能靜些。”，揮手道“宋大人，坐。”

宋書禾剛坐下，便見有個小厮出來與陸牧英說“主子，裏頭那個，沒墨了。”

宋書禾的眼神停留在那方墨硯上，只見那墨水更外粘稠，若不是一直磨着，好似都會結塊了。

宋書禾感受到強烈的血腥味，他的胸口有些發悶，裏頭那個，沒墨了這句話重重砸在宋書禾身上，宋書禾見這厚的抄寫的佛經，一想到這牧英拿着這般多人名鮮血謄抄來的佛經，燒給佛祖，佛祖會不會直接将他燒死了這鶴坊裏。

而陸牧英好似并不在意宋書禾知曉秘密慢慢的與宋書禾斟茶，腳下每塊沾染了權色才名的青瓦，陸牧英在這中間以血獻佛。

宋書禾臉色微青，陸牧嘀咕說“宋大人怎看起來臉色不太好？”

宋書禾微微擺手，問道“王爺，找在下是有事需要谏言嗎？”

陸牧英嗤笑了一下說“宋大人真有意思，谏言那般不體面的事還是少做些。”

宋書禾喝了口茶，說“那王爺是要下官怎麽以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