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雞湯

雞湯

祈在野這會兒剛突襲了遼國巡隊，醒了一宿覺也沒睡，馮珍珠倒是喜歡步流筝，拉着她手指頭兩人就去睡了一個屋，說起來，馮珍珠都是自己個兒洗頭洗澡，被祈在野養得像個野人一樣。

步流筝來的第一天就把馮珍珠那一腦袋的頭發洗幹淨收拾幹淨了，綴上了些紅珠小飾，又改了些衣裳給她穿，這會兒的馮珍珠看着确實很喜人。

大喜說“喲，這泥猴長這樣啊？”

祈在野真誠的摸着她的腦袋說“珍珠，你真漂亮。”

馮珍珠躲到步流筝後面，步流筝說“走！帶你去騎馬！”

馮珍珠就跑去拉自己那匹小馬，步流筝說“小馬起名字了嗎？”

馮珍珠摸着這匹棕色的馬兒，胸口長了一塊兒白色的斑毛，馮珍珠就大眼睛看着步流筝，搖搖頭。

步流筝說“起個名字啊，珍珠。”

馮珍珠指着步流筝不說話。

步流筝指指自己說“我起嗎？”

馮珍珠點點頭。

步流筝看着珍珠，又看看馬兒，說“叫依風可好？代馬依風，以後我們珍珠長大了就能回到故鄉。”摸着馮珍珠的頭，笑着對馮珍珠說。

馮珍珠半懂不懂，盯着步流筝的的紅色耳墜發愣，步流筝将耳墜子解下來，纏在馮珍珠的辮子裏，搔了一下馮珍珠的下巴，說“走吧！跑馬去！”

步流筝帶着狼毫的巴夏帽，後頭墜着長細的紅珠鏈子，穿着半袍的巴塔服，紅色衣襯得步流筝更白，繡滿了各式花樣的吉祥的圖騰步流筝毫無在乎，改成了這遼邊風格的袍子。

步流筝跑在陽光下，每一腳都能濺起沙，馮珍珠被日頭晃得睜不開眼，娃娃的曬傷看起來更像個福娃，馮珍珠看不清，就跟着步流筝跑，步流筝上了馬，前面坐着小福娃，往玉衡山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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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八帶着禁軍頭昂得像只鬥雞，皺眉下了馬背着手這兒踢踢哪兒踩踩，一副看不上的模樣。

祈在野睡得迷糊，來了便看見丁八摩肩擦踵的在大軍裏頭挑揀毛病，祈在野說“丁指揮使，我以為陛下是來給在野派幫手的，沒想到是派祖宗來的。”

丁八看着祈在野那胡須拉渣的樣兒，跟身後的人都沒有精氣神，便說“祈将軍，也不怪要我千裏迢迢從都城來，你看看這些兵，哪還有骨頭了？”

祈在野推了一下丁八，說“他們才奔襲兩夜從防線回來，丁指揮使，說話不要太難聽！”

丁八歪着頭，扶刀而立，說“若是這會兒遼國來襲，祈将軍也要跟遼國說，咱剛突襲完，得緩一緩嗎？”

丁八身後的禁軍發出笑聲，祈在野奪過邊上将士的刀，抛起騰空一腳，穩穩紮在禁軍中間。

刀柄還在顫抖，丁八挑釁的頂了下腮，說“祈将軍，大軍是大軍，禁軍是禁軍，老子的兵，倒是不勞煩祈将軍管教！”

祈在野扭頭回了寝帳，也不管丁八在做什麽。

***

夜半有鷹，壓抑的狼不願意被黑夜馴服，聲聲遠近，随着山脈起伏。

大喜進了祈在野的帳，說“丁指揮使帶兵前去奇襲了！”

祈在野說“怎現下去了？我今日才回，巡兵加重，又有火油，若有探子去報，定知晚上有埋伏。”

祈在野急急起身，穿上戰甲就對大喜說“點三隊衛兵跟我！”

祈在野還未疾馳十裏，便見傳信官說“丁指揮使首戰告捷，突襲得不費吹灰之力！”

祈在野問“現下呢？回來了嗎？”

傳信官說“丁指揮使趁勝追擊，此刻應該過了燕山關。”

祈在野說“叫後面大軍與禁軍集結人馬！”

祈在野帶着人馬絕塵而去。

這是邊遼常用的戰術，誘敵深入，再勢起圍剿，祈在野策着馬朝天放了鳴笛，告訴遼軍我方有後援。

祈在野往燕山關行進，已與點的兵拉開了距離，祈在野一路随着馬踏印往防線跑，卻看見了丁八一行人，已等候在燕山關隘。

祈在野往後一看，大軍還遠，丁八在馬上氣勢逼人。祈在野的十二不耐煩的打着轉，“丁指揮使，誘我前來，不會是想在這燕山關玩一場窩裏鬥吧？”

丁八歪着脖子，發出來自骨頭的響聲，說“祈将軍大才。”

***

小院裏的宋書禾躺在藤椅裏打着一把小扇子。這院子裏能看見的綠葉都被剪了個光，但是宋書禾又不将他們都挖出來，也不給他們澆沸水。

就由着他們一次次綠，宋書禾一日日剪。

華弦立在邊上，問“主子，晚上吃什麽？”

宋書禾呆呆着不動，閉着眼半晌說“吃雞。”

宋書禾平常也不愛吃雞。

華弦張了張嘴，沒說話，出去買雞了。

宋書禾就沒有骨頭一樣攤在藤椅上。

宋書禾想吃雞了。

大致在宋書禾八歲那年，都城鬧了雞瘟，大批的雞都死了，沒死的也被官兵打死了，放在一起焚燒，滿大街都能聞到雞的香味與焦味。

宋書禾那個爹都不知道幾天沒回來了，家裏院裏下蛋的那只雞也被官府打死燒了。

宋書禾餓的肚子都一直叫，家裏也沒米，宋書禾的娘摸着宋書禾的頭說“書禾，在家等等娘。”

宋書禾從晌午等到日暮，娘終于回來了，又是一貫的有了男人的氣息，笑盈盈的拿了一只毛都掉完了的瘦弱的雞。

宋書禾的娘燒水，拔了毛，又放在鍋裏煮，宋書禾好饞，擡頭看着娘說“娘，書禾想吃。”

娘抱着宋書禾說“再等等，再等等就可以吃了。”

宋書禾就看着那只雞被沸水煮了不知道多久多久，最開始還有個雞的模樣，後來越來越碎，越來越沒味。

宋書禾眼巴巴的盯着雞湯，看着整只雞都化在了湯水裏，終于，娘說“吃吧。”

毫無滋味。

又柴又硬的骨頭，但是宋書禾嗦手指頭吃的津津有味，當時宋書禾不懂，為何雞都化了，才叫自己吃，雞腿多好吃呢？

但是現在在小院裏，宋書禾只有自己，沒有娘，也沒有祈在野，這寡淡如水的雞湯，竟是這麽多年宋書禾唯一能感受到的沉甸甸的挂念的味兒。

宋書禾想再喝一喝，可能可以離那味道，離想要的更近一點。

宋書禾不會殺雞，看都不敢看，這樣尖嘴的動物宋書禾看完了害怕，華弦出去處理幹淨了又拿回來，宋書禾就把他放在沸水裏面煮，煮開了一次，又加了一勺冷水，煮開了一次，又加一勺冷水。

宋書禾就坐在這添柴的竈洞前，面無表情的将柴火塞滿了竈洞。

燒出來的焰都會燎到宋書禾，宋書禾的手靠着這火，心裏生出無限的身不由己的涼。

宋書禾感覺自己丢了紅豆，一顆長在他花謝殘紅、凄敗滿地心上的一顆霜雪地裏旁逸斜出細長枝桠上的紅豆。

宋書禾又加了一勺冷水，就盯着這只雞在沸水裏煎熬，與自己一樣明明是這般燎火，生生被澆上涼水，然後再次沸騰，再次被澆上冷水，直到這只雞都化了。

宋書禾悶着頭喝着這雞湯，除了有股子雞屎的味道，什麽都嘗不出來。

宋書禾将雞湯倒在了葡萄樹下，看着自己的衣袍有了折痕，想去撫平它，卻怎麽也撫不平，宋書禾越撫越快，手都搓紅了。

如果那些晦澀的整齊的折痕，一直留在某一本浪酒閑茶的書卷上，再次撫觸，還會不會記得折痕的下文。

穿過祈在野送的衣裳，宋書禾換回去從前的衣衫總覺得肩膀也不舒服，頸口也不舒服，對着華弦說“回頭衣裳拿去鋪子裏改改。”

華弦說“主子，祈将軍送的衣裳，找的都城最貴的裁縫，怎麽改，也改不成那樣了。”

是啊，怎麽改，也改不成那樣。

***

祈在野與丁八對峙。

飓風卷殺，馬嘶蹄急，燕山關後的玉衡山果真刺了月，月有些紅，這一片的關隘都只能聽到狼嚎。

祈在野抽刀下馬，說“丁八，玩玩吧。”

丁八絲毫不怵，也跳下馬來。

全秀中輕輕喊了一聲“指揮使。”

意思很明顯，不要讓祈在野拖延時間，快快果決了就說死在遼邊了就是。

丁八沒理他，提着刀就要與祈在野鬥，二人劍拔弩張之時卻從遠處條然飛來一支箭，擦着祈在野的臉邊，直直沖向丁八。

丁八一手抓住了箭矢，箭矢來自步流筝。

遠處的步流筝拎着弓箭，前面摟了個珍珠，在馬上道“丁指揮使，現在我步家還能給你一個機會，只當你來械鬥，若你這刀揮出去了，你可以試試，我步流筝能不能摘你的狗頭回去送給我姨媽。”

祈在野回頭看了看步流筝，只見珍珠下馬，飛快的跑到祈在野跟前，伸長的手臂，一臉倔強的擋在祈在野面前。雖然，她就到祈在野腰那麽高。

馮珍珠掏出一把小匕首，指着丁八，也不說話。

此刻大軍趕到，祈在野看了丁八一眼，說“今日丁指揮使突襲遼邊，首戰告捷！”

祈在野将珍珠撈起，上了馬放在自己跟前，親昵的笑着說“我們珍珠是要保護将軍嗎？”

馮珍珠點點頭，祈在野摸着馮珍珠的腦袋，說“竟不是個小白眼狼，不過，你是不是啞巴啊？就頭一回聽過你說話。”

馮珍珠說“你傻乎乎的，我不想跟你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