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目光

目光

2019年6月9號,淩晨3點。

許眠躺在床上,卻沒有一點睡意。

夜晚所有的聲音在她耳邊都被無限放大了。

“高考的是你嗎?你自己看看還有幾天中考,還有臉和同學出去玩,你以為自己有多好?”

“我他媽就是養了個廢物,他現在也該知道學了!”

“我養你有什麽用?養你還不如養條狗!”

“現在裝他媽什麽樣子呢?裝給誰看?別跟個傻逼一樣站在這了,給老子滾!”

許眠睜開眼,緩緩地坐了起來,拿起桌上的保溫杯,小口小口地啜飲着。

好熱。

雲城這會兒已經有三十六七八攝氏度了,盡管這個點兒的溫度是一天中最低的了,但幾口燙水喝下去,還是止不住的冒汗。

許眠起身去衛生間捧了一捧涼水拍在臉上,然後站在原地又聽了一會兒樓下的動靜。

這種爹媽混合雙打齊罵的大部分時候,許眠都聽不到段醒的聲音,所以每一次能聽到他聲音的争吵她印象都比較深刻,幾番對比下來,她感覺今天是段醒情緒最激動的一次。

——“我一直都是按照你們的意思去做的!我沒有學嗎?你們說話的時候不覺得心虛嗎!”

“到底要我做到什麽程度你們才不會這樣對我?”

——“這是你跟我們說話的态度嗎段醒?!你就是個廢物!徹頭徹尾的垃圾!我段浒怎麽會有你這樣的廢物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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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有把我當做過你們的兒子嗎!”

許眠的耳邊忽然安靜了幾秒。

完蛋。

許眠下意識就覺得暴風雨要來了。

這想法剛冒出來,許眠就聽見了樓下阿姨尖銳的聲音。

“段醒,這種話你是怎麽說的出口的?”

然後是樓下叔叔的聲音。

“你他媽有多遠給我滾多遠!”

一陣桌椅板凳和金屬物激烈碰撞的聲音過後,樓道裏傳來了巨響。

然後是飛快地下樓聲。

許眠從衛生間出來,看了一眼自己家的門。

剛才動靜太大,連她家的門都連帶着顫了顫。

“眠眠?”大卧室,許眠爸爸迷迷糊糊的叫她,“什麽聲音,你還沒睡?”

許眠關掉衛生間的燈,回複道:“上廁所,樓下又在吵,然後段醒跑出去了。”

“唉……這一家子,行了,你也趕快睡吧,這都幾點了。”

“知道了。”

許眠回到卧室,剛躺下,又聽見了樓道裏有開門關門的聲音,只不過比起段醒絲毫不顧現在是淩晨三點而大力摔門的分貝,這次的音量明顯是小了許多,但大概還是帶着情緒,她家的防盜門又是跟着一震。

許眠撓了下胳膊,閉上眼。

就在她有了些許睡意的時候,樓下又傳來叔叔阿姨的喊聲。

他們在喊段醒。

許眠再次睜開了眼。

找不到了?不會出什麽事吧?

她從桌子上拿起手機,跟好基友林詩潮大致說了一下情況,又兀自感慨了幾句,然後才放下手機。

估計他們走遠了,喊聲變得越來越小,許眠的困意也漸漸上來了,最後支撐不住,沉沉地睡了過去。

**

第二天許眠醒來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沒睡好,總感覺自己像被人打了一頓一樣,還是群毆的那種。

她稍微賴了會兒床,然後就起來拾掇了一下。

她和朋友約好了,今天一起去做個頭發。

在開始拾掇之前,她先看了眼手機,林詩潮還沒回她消息,估計是還沒起床。

她原先是想和林詩潮一起去做頭發的,但林詩潮想等寒假那會兒再說,許眠也就沒勸她,和高中玩的好的幾個朋友一起約上了。

她都收拾好後,和父母打了聲招呼就出門了,她這邊剛把門關上,樓下就開了門。

是那個阿姨帶着段醒一起出來的,叔叔估計是去上班了。

她走到他們家門口時,沖阿姨笑了下:“阿姨好。”

阿姨對她笑的也十分和善:“你好,這麽早就出去啊?”

許眠嗯了一聲:“剛考完,和朋友出去玩玩。”

“就是,終于解放了,是得好好玩。”

“那我先走了,阿姨再見。”

“再見。”

許眠加快腳步往樓下走,企圖舒緩一下緊張的內心。

她很怕和不熟悉的人說話,也害怕對除了父母之外的長輩表達自己,但害怕歸害怕,讓她去做她也不是做不到,過程和平常人一樣,只不過內心有多煎熬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邊往市中心的商場走,邊回想昨晚激烈的場景。

她剛剛有在用餘光偷偷看段醒,但沒什麽用,他永遠都是那副樣子,面無表情就是他的表情。

從小到大認識這麽久,除了他沒上學的時候見過他笑,上了學之後就沒見他有過多餘的表情了。

**

許眠和朋友碰了面,就在她們要出發的時候,其中一個人攔了一下。

“我還叫了一個人一起來,我們等等她。”周蔓看了眼手機道。

許眠有種不太好的預感:“你叫的誰?”

“啊,我叫的陳靜。”

除了她,剩下的三人面面相觑。

其中一個個子高點兒的女生面露不悅:“那你倆一起吧,我們三個先去做。”

許眠沒說話,但她是贊成的,她也不想和陳靜出現在同一個畫面裏。

周蔓看了她們一眼,轉而不好意思道:“我也不是叫她來,是她問我,我不好拒絕,就答應了。”

高個子擺擺手:“你不用跟我們說那麽多,你倆去就行了,我們先走了,拜拜。”

許眠三人先離開了,留下周蔓一個人在那裏等陳靜。

一開始許眠對陳靜也沒什麽多餘的想法,但直到高二開始,陳靜喜歡的男生開始追她之後,陳靜就各種在她的背後說她的壞話,造她的謠,當着她的面也喜歡陰陽怪氣的。

許眠知道周蔓跟陳靜沒有像她們幾個一樣界限分明,她也理解每個人都有自己交朋友的權力,但這一次……着實是有點膈應到她了,她完全沒想到周蔓會把人叫來,而且是臨頭了才說。

三人一開始比較沉默,等走遠了之後,高個子才神神秘秘的說道:“許眠,我昨晚掌握的一手八卦,就憋着等着我們今天見了面說呢。”

許眠看了她一眼,好奇道:“什麽啊?”

另一個短頭發也好奇的看着高個子。

“就那個誰,謝寒,他跟陳靜在一起了,是陳靜表的白。而且啊,謝寒朋友問他,不喜歡為什麽要在一起,你知道謝寒怎麽回答嗎?他說,白送上門的,不要白不要啊。靠!我真的被他惡心到了!”

謝寒,就是陳靜喜歡的那個男生。

短頭發難以置信:“他原來是這種人?!”

許眠跟她想法差不多,待她說完,許眠嘆了口氣:“男人啊,這就是男人。”

高個子聞言,認真回憶了一下,然後沮喪道:“我怎麽感覺我們班的男生沒有一個是靠譜的?”

“等他們靠譜估計還得十幾二十年。”許眠指了指不遠處的理發店,“那家吧,我姐姐推薦的。”

“你什麽時候有個姐姐了?”高個子一臉不解。

“我表哥老婆,挺年輕的,叫嫂子顯老,就叫姐姐了。”許眠解釋道。

“喲,你嘴挺甜嘛。”

“也不是,是她自己這麽說的,再一個我從小就叫姐姐,都叫習慣了。”

“從小?他們什麽時候開始談的啊?”

“初中吧,那時候估計我才剛出生幾年。”

“……為什麽別人遇到的都是好男人!”

許眠好笑的看了她一眼:“可能是因為是我家的?”

高個子無語凝噎了一會兒,竟然還覺得頗有幾分道理。

三人進了理發店,短頭發目标明确,要燙染,于是就先被拉走了。

許眠站在原地,問道:“孟苒,你打算怎麽弄?”

孟苒撓了下頭,猶豫再三,最後道:“剪個短發?就那種雌雄莫辯的短發。”

許眠點點頭,孟苒個子高,五官也不像女生那樣柔和,剪那種确實雌雄莫辯,不過效果應該會很不錯。

拿定了主意,孟苒也被帶走了。

剩下許眠一個人在原地糾結。

Tony老師頗有耐心的等待着,最終許眠決定燙一下。

三個人都完事兒已經是很久以後了,她們饑腸辘辘的,就近找了個飯館就進去了。

短頭發給她們倆倒上水,順口說道:“你們說她們倆去哪做了?”

許眠道了謝,然後說:“誰知道呢,可能就在我們附近吧。”

今天除了做頭發也沒有什麽別的安排,等她們都吃好,許眠把兩人送到了車站。

她家就在市中心,走一會兒就到了,她們倆離得遠,坐公交得二十多分鐘。

等車的空隙,孟苒問道:“許眠,你大學打算報哪個地方?”

許眠愣了一下,搖了搖頭,“我還沒想好,蔡卿卿呢?”

蔡卿卿摸了摸自己剛燙好的短發,猶疑的回答道:“我其實也不太肯定,不過大概……可能會去月城或者星城那邊吧。”

孟苒抿了下唇,道:“都是一線城市啊,我可能就留在周邊了,大概率在雨城。”

許眠沒接話,她并不确定自己的去向是否由自己來決定,她很想去月城,但恐怕是不太可能的。

蔡卿卿瞄了一眼許眠,開口道:“許眠,你得抓緊時間想想了,時間很快的。”

“嗯,我這兩天會好好想想的。”

許眠看着路口的紅綠燈,心情忽然低落了起來。

公交車停在了面前,蔡卿卿和孟苒跟她打了聲招呼就一起上車走了,許眠目送着公交車漸行漸遠,拿出手機給林詩潮發了條微信。

午目:[你想好大學報哪了嗎?]

發完消息,許眠才收起手機,緩步朝家走去。

天又黑透了,這條街是夜市,人來人往,分外熱鬧,可許眠卻沒有什麽逛一逛的心情,她逆着人流,目視前方,堅定地朝前走去。

**

許眠剛進樓道,就聞到了一絲煙味兒,不是很濃,但是許眠還是十分确定這就是煙的味道。

她以為往上走走會好一點,沒想到越往上煙味越大。

這棟樓聲控燈的路線壞了一段時間了,一直沒人來修,哪怕報修了十幾次,還是沒人來管,打電話問過去就說已經排上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輪到。

許眠靠着樓道裏窗戶透進來的月光踩着樓梯,等上到五樓的時候,發現段醒就站在五樓六樓的樓梯銜接的空位置上抽煙。

許眠只是掃了他一眼,又飛快的收回目光,屏息繼續往上走。

小小年紀學什麽抽煙。

這銜接的空位本身就小的要死,他還要站在這抽煙,讓本來就狹小的空間更擁擠了。

走到和他并排的位置時,許眠下意識的往他那兒看了一眼,也不是掃視了,就是下意識的看過去。

不料,這一眼,跟他的目光撞了個滿懷。

樓道裏除了那一點兒可憐的月光,再無光源,正顯他指間微閃的紅。

這點紅從他眼前掃過,許眠猛地收回視線,卻怎麽也揮之不去他剛才幽深又直白的凝視。

随着他步子稍微向後移的動作,許眠也飛快地上了樓,除了腳落在樓梯上的聲響,再沒有多餘的聲音。

段醒聽到關門聲後,略微擡眼看了看她家的防盜門,随後便把抽了一半的煙按滅在窗臺上,踱步下了半層樓,回了自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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