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中毒

中毒

15.1

到港靠岸,已經近傍晚時分,此時最重要的是找個靠譜的醫生來給戴納診治。頭兒倒下了,肯尼作為戴納的近侍,官職也不低,照說就該聽從他意見。但是巴倫是個男爵,在一船的平民面前他是絕對的貴族,說話也是一言九鼎。

本來,這都沒什麽,但是他們起了争執,這就很要命。船員們左右為難,聽誰的都不是。至于争執的要點,則是——船員到底要不要上岸。

巴倫懂得一些醫術,他知道戴納的病情十分兇險,在這港口恐怕不知道要停留多久;而肯尼則完全不認同,他說戴納的身體素質一向很強,這次估計就是勞累加上淋雨着涼,讓醫生看了很快就能好,他們還要趕着回去給國王陛下祝壽,路上不能再耽擱了。

吵了很久也不見結果,最後丹尼站出來說:“我們還是請金先生來說說吧,他應該更有發言權。”

肯尼和巴倫同時住嘴,愣愣的看着他,他們都忘了還有這一茬。那位金先生和侯爵的關系那麽親密,侯爵對他的态度也是空前的溫和包容愛護,他們應該是那種關系的,既然如此,侯爵不能主事,就該找他來商榷。

楚衣在艙房裏安靜的呆着,他在給戴納擦洗身體。這麽熱的天氣,在艙房那種狹小的地方更加悶熱,不停的出汗身體變得粘粘的,這樣子很容易生褥瘡。所以,楚衣每天都給他擦洗一遍,然後換上幹淨的衣服。

丹尼敲了門得到允許,進去時正好楚衣在給戴納系扣子。他從甲板上帶着的火氣頓時就消弭了,直到楚衣帶着詢問的眼神看向他,他才想起自己來的目的,輕咳了一聲說:“我哥和肯尼吵起來了,想請您去做個決定。”

楚衣眉頭一皺,這都什麽時候了,長眼睛的都知道戴納現在最需要醫生,他們居然還有心情吵架?還有,為什麽要請他過去裁定,他算什麽人呢,丹尼居然對他用敬詞?

“我們想……”丹尼看到楚衣那副表情,有點擔心,吞吞吐吐的解釋,“他們其實也都各有道理,但……還是請您過去看一下吧,還是侯爵看醫生要緊啊。”

楚衣點點頭,心道,直到看病重要還在那裏吵架,吃飽撐的就跳到海裏游幾圈再回來!

他們一路過來,見着的人都自覺的讓開路,很快就到了他們争吵的地方。這時候,該說的都說完了,兩個人倚着兩側的欄杆,靜靜的抽煙。見到楚衣,都站直了身子等他說話。

“丹尼都跟我說了,我覺得很好笑,你們找我來算怎麽回事?”楚衣也沒有拿喬,該說的話直接挑明:“所有人都該知道給侯爵看病最重要,那麽這些次要的事情怎麽還值得此番争執呢?”他尤其看着肯尼,話裏有話:“我以為你們有多忠心護主,沒想到也是這麽計較這些虛名,誰說了算還能有侯爵說了算嗎?”

肯尼臉紅了,低下頭乖乖聽訓。說了幾句話之後,楚衣才突然想起來,他對外的身份可是戴納的新“朋友”啊,就是這個不清不楚的身份才讓他們都有所顧忌吧。雖然明白這一層,但是楚衣也沒多廢話,只是語氣裏多了那種适合他所謂身份的威嚴:“我覺得還是給戴納看病為先,至于上不上岸的問題,你們自己在這裏讨論吧。丹尼,”他轉頭往回走,“你跟我扶着戴納出來。”

走回船艙的一路,楚衣一直在剖析自己剛才的表現,雖然不是渾然天成的貴氣,但跟在楚袂身邊那麽多年,那些做派那些威顏,他也能學個七八分。所以,還是可以過關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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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尼被說了一通,跟在丹尼身後也下了艙。背戴納的時候,他總覺得楚衣眼睛裏含着刀刃,一下一下剮過來,讓他更是羞愧難當。

其實,楚衣根本就沒這個心力,這幾天照顧戴納可是疲憊至極,他本身就是剛藏那種鬼地方出來,身體還沒将養好,這麽一折騰更是受不了。他在想,看完醫生,他一定要先倒頭睡一覺才好。

他們離開之後,巴倫也覺得自己很無聊,說了聲原地候命就揮揮手讓人們都散了。

從港口出來,楚衣忽然想到一個問題:“我們人生地不熟,語言不通,怎麽找醫生?”

肯尼環視四周,說:“如果地圖沒有标錯的話,這裏是奧蘭港,是戈藍國的屬地。”

楚衣了然,殖民地麽,說得那麽委婉。

楚衣和丹尼扶着戴納到一處平地坐下,等着肯尼去叫車,順便打聽哪裏的醫生最有名望。不多時候就看到他站在後座上朝他們揮手。

這個車夫四十多歲,對整個奧蘭港都了如指掌,很快幫他們找到一個診所,然後到門口去候着他們。

醫生作了初步檢查就皺起眉頭,語氣非常的嚴厲:“都這麽嚴重了,怎麽這時候才送來就診?”

“很嚴重嗎?”肯尼瞪大眼睛,盛滿擔憂。

“他這個症狀,很像是中毒。”醫生捏開戴納的嘴巴,掀起他的眼皮,扯開他的衣領看了看,确定的點點頭。

“中、中毒……這……”肯尼傻眼了。

“中毒?不是發燒……”楚衣也呆住了。

“我還要在檢查一下,護士,推他進去。”醫生說完,取來趁手的工具進到一個簾子遮住的房間去。

外面的三個人面面相觑,對這樣的結果接受不能。怎麽會中毒呢?他們誰都想不到一個合理的解釋。

肯尼應該是最着急的,他跟在戴納身邊有十年了,他們不是上下級不是主仆的關系,他們是朋友,在戴納被凱瑞那樣傷害的時候,是他陪着他走出痛苦,無論戴納去哪裏都會有他跟着,無論戴納做什麽都有他在身邊。他負責保護他的安全,從來沒有失過手,現在居然告訴他戴納中毒了,什麽時候的事?誰幹的?

15.2

他想來想去還是想不通,雖然來的時候遇到一點麻煩,但是戴納僅僅是受了皮肉傷而已,要不是他喝酒發起熱來那傷口應該早就愈合了。同行的人都是皇家海軍裏面的人,他們效忠國王,也絕對的忠誠于摩奧家族,他們沒人有這個膽量敢做這種事。排除到最後,肯尼慢慢的轉頭看着他們中最陌生的那個——楚衣。

他太可疑了,憑空出現,突然的成為侯爵的朋友,寸步不離的跟着,如果他要下毒,太有機會了!動機?随便什麽都可以,謀財害命或者報複私仇。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肯尼怒目圓睜,口裏噴火。

楚衣被問蒙了,疑惑的眨着眼,肯尼看他這樣一副無辜的樣子更是氣怒交加,揪着他的衣領提起人,咆哮道:“你為什麽給他下毒?!”

丹尼反應過來,趕緊跑來勸架,拽着肯尼讓他松手,但他力氣小根本撼動不了肯尼半分,急了就朝着楚衣喊:“解釋啊!”

解釋什麽楚衣還是懵懂,他的腦子好像被什麽塞滿了,完全聽不進去他們在說什麽。

“你跟來船上的目的是什麽?你為什麽要給他下毒?你究竟是什麽身份?”肯尼一問接着一問,眼睛都瞪得發紅了。

丹尼一愣,推了肯尼一把:“你瞎說什麽?金先生怎麽會給……會下毒?”

“他離着最近,身份最可疑,動機最充分,不是我下毒不是你不是巴倫不是船上任何人,難道你要我相信是他自己下毒要毒死自己嗎?”肯尼扭頭瞪着丹尼。

丹尼倒退了一步,他不是信了,也不是不信,他就是……太混亂了,這都是些什麽事!

楚衣曲肘一拳打到肯尼臉上,讓自己從他的鐵爪下解放出來。撫平自己的衣服,退了兩步擡手擋住追上來的肯尼,說:“你憑什麽說我下毒?我為什麽要毒死他?你們出發的前一天下午我們才剛認識,我不僅跟他無冤無仇,他還幾次救了我,我為什麽要毒殺自己的救命恩人?!你給我一個理由!”

聽完楚衣的怒斥,接收到丹尼望過來的指責,肯尼皺着眉無話可說。

正在這個尴尬的時候醫生出來了:“吵什麽!”

丹尼離着醫生最近,連忙上前問結果怎麽樣。醫生面無表情:“排除人為下毒的可能,他看起來可能是吃了什麽有毒的東西,可能是某種熱帶水果……你知道的,熱帶叢林裏的東西大多數都是很危險的,這個有很多勇敢地先驅者為我們親身驗證了,所以,啊,也許是這樣的。”

肯尼面有愧色的看了楚衣一眼,後者沒有任何反應,他低頭想了一下,叫道:“不應該啊,我們是到過一個海島,在那裏吃過野果野兔野雞還有魚,但是他吃的我也吃了,怎麽會是他中毒而我沒事呢?”

“這個……”醫生也有些為難,“也許是某兩種或多種食物之間營養物質沖突導致的,這個說不準的。”

“食物相克?”楚衣皺眉,食物相克而中毒甚至死亡,這種例子還真不少。

醫生滿臉驚喜的看着他,手舞足蹈的跑到桌子邊:“啊呀呀,真是太妙了,食物相克食物相克,這個詞兒真好,趕緊記下來……”他翻着本子刷刷寫完,然後愁眉苦臉的跳到楚衣身邊問:“那反義的是什麽?”

“食物相生。”

“太有才了太有才了!”醫生跳着腳歡呼,臉貼着楚衣的上臂,仰起頭看他,眼睛裏幾乎要冒出崇拜的星星:“先生是從哪裏來?”

楚衣低頭看了他一眼:“中土。”

醫生眼睛變得更亮:“果然是來自那片神秘的大陸啊……”

“醫生!”肯尼打斷他的狂熱朝聖,“怎麽能治好呢?”

醫生正經起來,面容嚴肅:“要先搞明白究竟是哪些食物導致的,才能對應的配出解藥。”

“那太多了……”肯尼喃喃一聲,坐到一邊去想,“我還是不能想通,所有的他吃的我都先給他試過了,怎麽可能會食物中毒呢?醫生,你會不會是搞錯了?”

“你懷疑我的醫術?!”醫生很不悅,一揮長袖,“帶去找別人看!”

楚衣插到兩人中間,追着直面醫生,認真的說:“他說的是真的,所以我們很迷惑,是不是其中還漏了什麽?”

“我看到的就是因為食物,沒有別人下毒!”

“他身上有傷,也許是哪一種藥物所致?”

“他受傷了?上的什麽藥?”

楚衣走到簾子遮住的內間,解開戴納的襯衣,解下繃帶:“就是這種金瘡藥,主要成分我也不是很清楚,樟腦、冰片、血竭、兒茶、沒藥、乳香……一共二十幾位藥,我背不全。”

醫生用手指抹了一下,湊到鼻尖聞了聞,面色凝重,半晌才說:“他除了這個,還用過什麽?”

楚衣說:“他的确是用過別的藥,但那些成分我完全不清楚。”

醫生點頭:“看來是藥物之間的反應,然後他吃了海味,你知道的,海味本來就對傷口愈合不好,所以……你明白了?”

楚衣點頭,問:“那要怎麽辦?”

“別急。”醫生擡手安撫一下,轉身拿來手術刀,放在戴納傷口處,楚衣着急去攔,他拍拍他的肩膀,微微一笑:“放心好了,我這一刀下去,他就醒了。”

醫生把刀尖沒到戴納的肌肉裏,沿着生理弧線劃了一刀,血順着刀刃上的血槽流出來,烏紫發黑。然後等到血變得紅豔了一些,拿過消毒棉球給他止血。

楚衣不懂這是什麽,他好像沒聽說哪裏的醫術說過可以這樣解毒啊,但是他看到戴納的臉色居然不再那麽青白,他就忐忑的信任了這個有點瘋癫的醫生。

醫生從瓶子裏倒出兩個藥片,用藥杵搗碎了,化到水裏喂給戴納喝下去,然後扶着他躺下,擦了把汗對楚衣說:“真是的,看我這忙的滿頭大汗,你都不知道給我擦一下!”

楚衣滿頭黑線的縮了縮肩膀,小心翼翼的問:“你這究竟是什麽療法?”

醫生眯着眼故作神秘:“保密。只要給他治好病就成,還問這麽多做什麽。”他找了幾個瓶子拿出幾個藥片裝好遞給楚衣,“回去,按照說明給他服下,三天之後再來複診。”

還沒等楚衣再問,他就掀開簾子出去叫那倆人了:“來啊,把裏面的先生擡回去吧。”

肯尼兩人見着楚衣詢問的眼光看了兩眼,見他點頭也只好背着人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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