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番·第二章

番·第二章

黑夜裏的風,從窗戶吹進來,鼓動着窗簾,燭火跳躍着,影子忽大忽小。

楚衣靜靜的不出聲,只是緊緊的抱着戴納,好像要與他連在一起。這一世能遇到你,已經是奇跡,已經是奢侈,再不強求更多。只要愛過,哪怕一天都好。

雖然已經很累了,但現在不是休息的時候,反而有更多的事情要等着戴納去操勞。楚衣讓他先睡下休息一會,等天亮了,派人去報了喪,殡葬是個勞神的大事。

人一生,生與死是最大的事,偏偏都是要別人來操心。

也沒睡多久,仆人就來敲門了,戴納立刻清醒了換好衣服,囑咐了楚衣讓他別亂跑,就下去幫忙了。這一忙,就是三日,幾乎就沒有合過眼。

死者長已矣,活着的人才是更需要照顧的。莉莉絲剛過三十,一雙兒女都還年幼,瑪德父親早死,母親也已年邁,這真是一家孤兒寡母。

一衆叔伯兄弟在客廳裏坐得滿滿當當,幾只老煙槍不停的燒着,雲煙缭繞,本來就夠沉重的氣氛了,這樣一來更加透不過氣了。

沉默了一半天沒人說話,終于還是年長的族中大哥先開口:“大家說說吧,怎麽辦?”

戴納是小輩,只有在一旁聽着的份兒。但是那些叔叔伯伯的都不吱聲,他心裏又是着急又是生氣。這是血脈相連的親人,有什麽需要這般考量的?一人出一把力,就能讓莉莉絲母子三人好好生活下去。

見沒人表态,老大又說:“都有什麽想法,說說吧,小輩兒的也別拘禁。都說說看,這不是一個人的事。”

總算是有人說話了,但是提得意見也不盡人意,本家的事情支屬的不是很願意插手,這是可以想見的。

戴納在小輩這一層也不是老大,只能等着大哥說完了,才能表達自己的意見。不過幸好,老大的意思和他一致:“我們都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平時沒事多來看看,卡爾傑和珍妮,是我們摩奧家族的子孫,只要莉莉絲不改嫁,我們有義務扶養他們。”

戴納第一個表示贊同,大伯父也舉手同意,兩輩人看着各自的老大都同意了,也都紛紛點了頭。這事就這麽說定了,接下來一些細分的事情,比如那一家要出多少錢,那一家派幾個得力的仆人來幫忙……這需要一個統領的人來安排。按說應該是大伯父最适合,但是人老了精神不濟,就安排給了兒子去做,幾個年輕的叔叔也參與其中。

這就不關戴納的事了,他寫了張字據,過幾天把錢送過來。然後帶着楚衣就先回去了。

楚衣看着戴納心情不太好,就問他發生什麽事了。戴納煩躁的說:“莉莉絲太讓人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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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他們把事情商量好了然後去做,莉莉絲守在靈前一直垂淚,大伯父家的大姐瑪瑞安勸慰她,希望她能夠堅強,瑪德已經走了,兩個孩子還需要她的關愛。這本意是好的,任誰也不會覺得這話裏有別的意思,可是莉莉絲卻在下葬的時候突然指着瑪瑞安說:“都是你!他不會舍得丢下我們母子,都是你帶着那個可疑的外國人,給他吃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瑪德是被你害死的!”

這話一說,滿場的人都震驚了,莉莉絲指的可疑的外國人就是楚衣,而他又是戴納帶來的,這矛頭要指的就是他們,瑪瑞安不過是個炮灰。戴納的臉色當場就變了,但是作為一個紳士,他不能和一個喪夫的悲痛女人去計較,他說服自己這是因為愛得太深,接受不了現實而選擇的一種逃避。他默默地忍下了。

可是等到立字據的時候,戴納只有爵位而沒有官職,他所拿的不過是貴族的一點年奉,錢數并不多,他還要養着侯爵府的一群仆人,他都是自己掙錢養家,就像他去中土那趟一樣,去買回來上等的絲織布料,途中還經常遇到危險。再有收入就像去桑迪國那時,去做談判,國王會給他賞賜。其實作為貴族,他也是要和普通人一樣賺錢,不同的是他要入朝為官是很容易的。

所以當他在紙條上寫下一萬的數字時,莉莉絲表現得蔑視讓他很傷心。這一萬銀幣,是他這趟談判國王的獎賞。

給出這一所有現金,他所能依靠的就是投資在布料行上的生意利潤。

戴納身心俱疲的靠在軟被上:“我忙前跑後,這些都不說了,應該的,我也沒想她多感恩戴德,可是也不至于這樣吧。我已經盡了我的能力,我也沒說給了這一萬以後就不給了,她何必擺出那副嘴臉呢。”

楚衣不做評論,只是握着他的手拍拍他的肩,無聲的表示支持。

他明白,莉莉絲覺得戴納摳門了,是因為戴納的母親與當今的王後是同胞姐妹,戴納的地位何止是一般的重要,他和裏奇的感情是所有兄弟中最好的,她自然是不相信戴納有錢財之憂的。

太陽越升越高,北地的冷氣被趕跑了,馬車內暖烘烘的。戴納還是有些眉頭不展,楚衣只好安慰道:“不要去管那些了,自己做到問心無愧就好了。她們的生活,最後還是要靠自己的。幫人一時急,救不了一世貧啊。”

戴納搖頭:“這個我還能想通,我只是突然想到,委屈了你讓我歉疚。”

“什麽委屈我,我不是好好的嗎,莉莉絲說那些話我根本就不放心上。你也千萬別說你沒錢這些話,真要論起來我們門第懸殊,你這都不在乎,還管別的做什麽。”

戴納看了他一會,把人擁進懷裏,作出決定,回去就和父母坦白。

馬車進入都城後,沒有駛向他熟悉的那條道路,而是走上了寬闊的主幹道,那裏是王公大臣的居住地。

難道,戴納是要去父母家裏?

馬車繼續前行,便證實了楚衣的想法。高大的金色鐵門在暮色中華麗而沉靜。

戴納扶着楚衣下來,湊到他耳邊說:“要見公婆了,緊張嗎?”

楚衣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他摸摸鼻子,等着門衛把門打開。

其實這已經不是楚衣第一次見到摩奧公爵夫婦了,不過那時侯是作為戴納遠道而來的朋友,而現在,戴納似乎是準備要坦白了。可是,為什麽不跟他商量一下呢,起碼串一下臺詞也是好的。

進門之後,仆人來說公爵和夫人還沒回來,戴納心裏奇怪:他們作為長輩是不需要參加葬禮的,當日去送了瑪德最後一程便回來了,連最後的會議都沒參加,因為西部戰線緊張,公爵是指揮使。

仆人上了茶就被遣散了,戴納毫無形象的仰躺在沙發上。楚衣坐在扶手上面,揪着他的頭發說:“你今天是不是打算公開?”

戴納閉着眼點頭,說:“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啊。”這話他是用中文說得,跟着楚袂學了一路,才說順溜了。

楚衣手下使勁,扯得戴納嗷的叫了一聲,這才有些解氣了:“那你也事先跟我商量嗎,一會說錯話了怎麽辦?”

戴納一骨碌坐起來:“串話?有什麽好串的,我們又不是在撒謊,說實話還要串供嗎?”

“可是,還是理順一下比較好吧……”

“那好,我們現在理順就行了……”

“理順什麽呀?”一個女聲插進來,帶着幾絲笑意。戴納站起來,去跟母親擁抱一下,索菲娅摸着兒子的頭說:“這今天辛苦吧?”

戴納搖搖頭,說:“我和瑪德堂兄一向感情很好,為他操勞不會辛苦。”

“可是莉莉絲那個人太小氣了,沒有心胸,我聽說她讓你難堪了?”索菲娅心疼的看着兒子。這是她的寶貝,不舍得讓他受一點委屈。

戴納很有些驚奇,這麽快就傳到母親耳朵裏了,是什麽人這麽多嘴?他這位母親一向讨厭別人嚼舌根,與人聊天從來不會涉及是非。而如今,這事情居然能在她面前說,什麽人包藏着什麽樣的心思?

這些都容後再說,戴納此刻只是輕描淡寫的回答:“那沒什麽,我不放在心上。”

“可是委屈了King呀。”索菲娅淡淡的接了一句。戴納心頭大震!

“媽媽……”戴納讷讷的叫了一聲,看着母親眼中隐約的擔憂,幾分期待的光芒,他突然懷疑自己選擇了今天來說,是不是不合适了?他回頭去看楚衣,他們母子兩人在這裏敘親情,楚衣還沒來得及跟索菲娅見禮。他穿着标準的戈藍國紳士三件套,白色的荷葉領簇擁着他的肌膚,燭火映照着他的側臉,半明半暗,恍似不是真人。

戴納猛一搖頭,擡頭對着索菲娅的眼睛,篤定的說:“我們今天來,正是為了這件事。”他松開母親的手,回頭走幾步牽住楚衣的手,拉着他一起走到母親身前:“我已經思考過很多次了,我決定和King一起生活下去。”

“戴納……”

索菲娅的聲音透露出無限的軟弱,她接受不了這個事實,她聽別人說戴納對那個中土來客異常關照,她只願相信那是戴納在乎自己的朋友,可是現在戴納親口向她證實,事實是另一個樣子。

“你和King接觸并不久,怎麽能這麽急的就要定下終生,你都還沒有和女孩子交往過,你怎麽知道你不會喜歡女孩呢?”索菲娅還在試圖勸說。

戴納一句話讓她臉色都白了:“我十六歲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喜歡男人了。”

索菲娅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幾乎絕望的問:“那麽……凱瑞呢?”

“他最後選擇離開我,那不是值得我去愛的人,此生有幸,讓我遇到了King!”

“居然,居然是真的……”索菲娅目光無神,踉跄着往前走,戴納忙去扶住她,讓她坐到沙發上。

“戴納,媽媽還是有些不能理解……”

“怎麽呢?”

“是有女孩子傷害過你嗎?為什麽你不能走一條正常的人生路呢?”索菲娅轉頭望着楚衣,

楚衣默默的低下頭,他是無父無母的人,雖然在乎老侯爺,但是為了戴納他也願意出走天涯。可是戴納的父母只有這一個孩子呀,他們将無法享受含饴弄孫的快樂,這個時候還沒有人工受精代孕母親啊!他看着這位母親眼睛,突然對他們的堅持産生了懷疑。

戴納只看了楚衣一眼就猜到他在想什麽,立刻說:“King,我們好不容易活下一條命,好不容易解開心結彼此接受,難道我們會堅持不到最後嗎?”

楚衣撲通跪下,低聲說:“對不起,可是我們相愛了。”

戴納松了一口氣,并排着跪在楚衣身旁,把他擁在懷裏,對母親說:“請您成全。”

索菲娅疲憊的嘆氣:“戴納,這不是我一個人的問題,我……你父親,他知道了會怎樣,你想過嗎?”

戴納身形紋絲不動,仍舊堅定:“無論如何,我們是不會分開的。我喜歡男人,就算你安排女人跟我結婚,也不會改變什麽。而其他的,我都會做到。”

索菲娅沒說話,他又更進一步:“你也了解了,King是個什麽樣的人,和他在一起我不會堕落。人們也沒有看不起homo,無論中土還是戈藍國這裏,都能很坦然的接受。我可以經商可以做官,我們會生活得很好的,反而是讓我找一個女人,媽媽,不是每一個名媛都像您和阿姨一樣的,你知道的,倫勃朗的婚姻有多失敗,他每天有多痛苦!”

倫勃朗是索菲娅的侄兒,去年結婚,娶得是大将軍的女兒,婚後才發現兩人脾氣有多麽不合,小姐的性情有多麽火爆,倫勃朗的潔癖有多麽嚴重。他們已經是上流社會的一出鬧劇了,而且這樣的事情絕不是少數。

作為母親,當然是希望孩子能夠幸福的。索菲娅困擾的皺起眉,看着地上跪着的兩個俊秀青年,揉着額角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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