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重逢

第2章 重逢

上午先把前一天網店上的訂單全部打包發出,午飯随便填了一下肚子,禹靈就把整理好的東西全都搬到了前段時間買的二手車上,準備去一趟家具城,買好桌子後再去店裏。

他的網店剛開一年,訂單還不算太多,一個人也還忙得過來。店裏主要賣的是日常款式的旗袍,也可以私人訂制,訂制的話禹靈會根據客人需要自己設計制作。

雖然生意還不算太好,但也有忠實客戶,日常的吃住用不是問題,還能額外存點錢下來。禹靈已經很知足了。

家具城離老城區有點遠,占地面積也大,禹靈的店是偏複古的風格,他直接到五樓的分區,準備買一張實木的矮桌,再配兩把椅子。

逛了幾圈,禹靈定下一套價格适中的現貨,下午就能送到店裏。付錢的時候突然有種奇異的被注視的感覺,他試探地轉身,出乎意料地對上一道視線,對方在十幾米外的另一家店裏,倚着一座巨大的紅木屏風,見他望過來似乎忍不住上前了一步,又莫名停下,只不眨眼地看着他。

禹靈很快認出了人,是鐘檠——即便過去五年,眉目間也還是那副灑脫不馴的神情,只有身形和高中時候比長開許多。

禹靈收回視線,當作沒看到,仍舊平靜地付錢,約好送貨的時間地址後走出家具城,上車開去店裏。一直到打開店門,也沒有再發生其他的事,他才輕輕地松了口氣。

其實高中時候鐘檠見得最多的也是女裝時候的自己,等對方知道他是個男生,那也已經是最後一次見面了。或許剛才鐘檠只是覺得他眼熟而已。

禹靈放松下來,開始慢慢把車上的東西搬到店裏。

鐘檠第一反應是不敢置信,那麽久都沒找到的人竟然毫無征兆地出現在面前,他反複确認,又在和禹靈對上視線後忽然遲疑,沒敢貿然上前。

直到禹靈付完錢下樓,他才跟着過去,扭頭和店裏的人喊了聲:“大鶴,我有事先走,你自己逛。”

衛鶴舟正在博古架前選擺件,他今天不小心把他爸最喜歡的木盒子摔壞了,那玩意兒根本沒有一模一樣的第二個,托人仿造也來不及,就想着來家具城挑個差不多的,希望能蒙混過關。然而挑了半天也沒挑出個像樣的,他估計自己這頓打是逃不掉了。正想破罐子破摔不找了,和兄弟一起先去吃頓好的,結果就聽鐘檠抛下他跑了。

衛鶴舟探出頭朝着背影追問:“啊?你去哪?!”

鐘檠沒空搭理他,往後一揮手就走遠了。

他小心地墜在禹靈後面,直到進入老城區,車拐到一條沒什麽人的街道,再跟着就太顯眼了。他靠路邊停下,順着禹靈開車的方向左顧右盼地往裏走。十幾分鐘後,一眼就看到了正在搬箱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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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中午,天氣好,禹靈

來回幾趟就出了汗,面頰上浮着薄薄的紅暈,像一顆被曬得快要融化的可口點心。

鐘檠心口熱烈一跳,下意識快走幾步,又猛地停住。他想起他們五年前最後那次見面,猶豫現在的自己該怎樣出現在對方面前才會不那麽尴尬。

“啧。”好吃好喝、幾乎是被周圍人巴結着長大的鐘少爺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思考這種問題,自然也得不出什麽好的答案。

沒有想好出場方式的鐘檠有些遲疑,眼看着禹靈要從店裏出來,可能會被發現,他往周圍掃視一圈,快速躲進了旁邊一家餐館。

正是飯點,店裏卻也只有兩三個客人,老板看到有人進來,立刻上前招呼。鐘檠第一次進這種老街旁邊的蒼蠅小館,剛坐下就看到桌面閃着油光,還粘着上一位食客掉下的些許食物殘渣。他差點起身就走,但一擡頭發現這裏視角絕佳,正好能看到馬路對面來回進出的人。

鐘檠硬着頭皮忍下來,随便點了碗炒面和飲料,然後就在原位坐了一下午,裝模作樣地扒拉着面,眼睛直勾勾看禹靈的店,和裏面隐隐約約忙碌的身影。

臨近傍晚時家具城送來了上午定好的桌椅,禹靈把它們布置好,最後檢查了一下網店今天的新訂單,充當客服回複完幾個客戶的問題,就合上手提電腦關店回家了。

鐘檠一直等他的車消失在街口,随後自己穿過馬路走到關了門的店前,櫥窗內用人臺展示着兩套簡約雅致的旗袍。他有一瞬間的晃神,在門外站了幾分鐘,才轉身離開。

晚上睡覺,鐘檠夢到高中時期的自己和禹靈。他們兩不是同一個學校的,他第一次見到禹靈是在一個公交站臺前,對方穿着寬寬大大的灰色針織外套,衣擺下露出一截百褶裙的邊邊。黑長的頭發被風吹得亂擺,糊在臉上遮住一雙眼睛,他伸手把頭發攏起,随便紮一個松散的辮子,繼續安靜地坐在長椅上等車。

鐘檠當時十八歲,得到了自己的第一輛摩托車,正在興頭上,騎着車滿大街亂晃,路過公交站臺對面時突然停下來,隔着頭盔鏡片對上了禹靈澄澈的眼睛,感覺自己胸膛裏那顆東西哐哐亂跳。

他夢到自己把皮衣外套脫下來系在禹靈腰上,帶禹靈騎車兜風。速度快了,身後的人就緊緊地抓住他,從頭盔裏傳出開朗又放松的笑。

還夢到他們兩個并肩坐着,他側過身,湊上去在旁邊人白白軟軟的臉頰上快速親了一口,禹靈睜着水亮的眼睛,呆愣地看他。

鐘檠猛地從夢裏醒了,窗外天色還是朦胧的白,他閉上眼睛待了會兒,實在睡不着,又扒拉着頭發起身。

*

昨天新接了一個定制的單子,禹靈對着設計圖修修改改忙到很晚,第二天起床就遲了些。他在家裏吃午飯的時候接到蔓蔓的電話,撒着歡說下班想要去他店裏看看,順便一起吃晚飯。

他把店鋪定位發給對方,收拾好自己要帶的東西就出發去店裏。

出門正好撞見鄰居,禹靈禮貌地向他打招呼,“要下樓嗎?”

師語點點頭,看見他手上抱着箱子,似乎猶豫了幾秒,還是問:“需要幫忙嗎?”聲音帶着一點啞,大概是睡到中午剛醒。

禹靈能感受到他語氣中的小心翼翼,不善言辭的人在尋常的交往中也總是會有些緊張。他淺淺地彎下眉眼,似安撫地回應:“不用的,都是布料,很輕。”

師語沒再多說,跟着他下樓,在單元門口拿了外賣。

禹靈把紙箱放進車裏,回頭道:“你一個人住,如果有不方便的可以找我。”

他的瞳孔是琥珀色的,在陽光下有一種剔透的美麗。

師語望着他,鬼使神差地摸出褲袋裏的手機,小聲試探問:“那可以加一下聯系方式嗎?”

“好。”禹靈加上他的微信,揮揮手告別後就上車走了。

他開到地方停好車,抱着箱子下來,走近了才發現店門口臺階上坐着個人,兩條長腿支起,指間夾着燃到一半的煙。

禹靈有點不太好的預感,對面的人也恰巧聽到腳步聲擡起了頭。他對上鐘檠黑沉的眸子,在心底無聲嘆氣,片刻後還是上前一步拿着鑰匙去開門。

鐘檠在和他對視的瞬間覺得心髒被揪了一把,做了太多的夢,此刻人真切地站在面前,竟然也顯得虛幻。直到禹靈靠近,他才站起身,擡手想幫他接過箱子。

禹靈側身避開,垂眸看了一眼他另一只手,平淡道:“抽煙的話不要進來,裏面都是衣服。”

說完自己率先走進店裏。

鐘檠頓在原地,擡起拿煙的手左右看看,也是從沒遇到過自己被嫌棄的狀況。但他沒有多說,只走到車旁,把煙扔到垃圾桶,又脫下外套,從車裏扒拉出一瓶礦泉水洗了洗手,确認身上不太有煙味後才又轉身回去。

昨天已經把大件都歸置打掃好了,還剩下幾箱衣服,禹靈正在把它們整理出來挂到架子上。察覺有人走到身後,他也沒多理會。

鐘檠比他高一點,微微垂首盯着他被柔軟發絲遮住一些的耳尖,“我幫你?”

禹靈仍舊搖頭,認真地拒絕,墨黑的發絲在瓷白耳尖上輕輕掃動,“要分類的,我自己來就好。”

他的聲音清澈,說着拒絕的話也讓人心軟,鐘檠把手藏進褲兜,忍住從後面抱抱他的沖動。原本不想這樣沖動出現的,但那幾個夢裏的禹靈太鮮活美好,讓他克制不住想真的來見他,碰碰他。

鐘檠一步一挪地跟在禹靈背後,安靜幾秒,又問:“什麽時候回來的?”放低的聲音透着點啞。

禹靈并不刻意瞞他,“三個月前。”

鐘檠默然片刻,視線落在身前人拿着衣架的手指上,緩緩道:“我後來去找你......但是沒找到。”

禹靈動作微頓,捏着衣架的手指收緊,指尖泛出一點白,很快又放松,輕輕地“恩”了聲後沒再回答。

鐘檠意識到他不想多說,便不再提當初的事,等他把旗袍全部整理挂好,又跟着他坐下來。

禹靈在店裏放了一張櫃臺桌和一臺縫紉機,拼成L型方便他畫圖和做衣服。他繼續完善昨天畫到一半的設計圖,鐘檠就坐在縫紉機旁邊看他。他本來還有些別扭,但後來對着圖紙越想越投入,也就沒去管了。

鐘檠就這麽安穩地坐在一邊,目光毫不遮掩地落在禹靈側臉,黑眸沉得像隐在夜裏的潭水。

其實他并不是個很有耐心的人,要是跟衛鶴舟說鐘檠在一個地方一動不動呆了一下午,他要大呼小叫表示不相信。

身上的手機叮咚叮咚不停響,鐘檠拿出來把它調到靜音,随意掃了眼,是被親爸狠揍了一頓的衛鶴舟在痛訴。他沒理,擡眸對上禹靈側頭移過來的視線,正要解釋,對方已經先說出口。

“你有事的話可以先回去。”禹靈覺得這是一個委婉的逐客令。

鐘檠當沒聽懂,“沒什麽大事,我再陪你一會。”

禹靈:“......”他正要表示不用,門口未見其人地闖進來一道活潑聲音。

“靈靈——”

樊蔓芯一邊叫他一邊拎着兩杯奶茶跑進來,“我提前下班啦!已經訂好了位置,我們現在過去剛剛好。”

她往裏走了幾步才看到還有個人在,以為是客人,不好意思地放輕聲音,“現在不方便嗎?”

“方便的,”禹靈心下微松,收好紙筆,“走吧。”

鐘檠聽出他們有約,也不得不起身,想了想,沒有把“我明天再來”這句話說出口,只是道:“那我先走了。”

等他走出門,樊蔓芯湊到禹靈跟前,胳膊撐在櫃臺上擺出聽八卦的姿勢,“靈靈的朋友嗎?我好像沒見過。”她和禹靈高中同班又是鄰居,對方認識的人她基本上也都認識,對剛才那個又高又帥氣的卻沒印象。

禹靈輕輕淺淺地否認,“不算朋友。”

他把稿子放進文件袋,拿着站起身,就見鐘檠正從門口緩慢踱步進來,大概是聽到了先前的話,眉目沉沉的樣子。

等站到禹靈面前,他卻又仿佛失了脾氣,把顯示着二維碼的手機遞過去,“剛才忘了,加個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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