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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一翻擾攘見禮, 張九齡與刺史官員們寒暄,盧氏急急奔上前,将小胖墩摟在懷裏, 眼淚一下就流了下來:“我的孫兒啊!”
小胖墩與盧氏不熟悉,頓時唧唧叫喚,朝譚昭昭伸出雙臂求救:“阿娘,阿娘快來啊!”
孩童的聲音尖銳, 刺史等人都一并朝他們看了過來。盧氏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連聲哄勸道:“我是祖母, 是祖母,哎喲, 可憐見的, 哪有孫兒不認識自己的祖母。”
譚昭昭趕緊上前, 不動聲色将小胖墩拉到自己的面前, 道:“這是祖母, 小胖墩快給祖母見禮。”
盧氏眉頭微蹙,本來欲發作,見小胖墩抽噎着, 叉着胖拳頭施禮, 眼神一下又慈愛起來, 忙道:“快快起來,這般丁點大的孩子都會施禮了。”
小盧氏在旁邊笑道:“小郎肖似大郎, 大郎安自小就聰慧,小郎長大後,定與大郎一樣有出息呢。”
盧氏聽得笑了起來, 伸出手,又要去抱小胖墩, 他扭着身子,倏地一下躲到了譚昭昭背後。
譚昭昭見盧氏讪讪失落的神情,心裏微嘆,将身後的小胖墩揪到面前,道:“還有其他人要見禮,這是姑姑,表姑,二叔......”
小胖墩乖巧,聽話地俯身叉手,清脆喚人。
張大娘子笑着應了,對譚昭昭道:“嫂嫂,小郎真是乖巧。”
譚昭昭打量着張大娘子,她比以前略微長高了些,五官長開了,與站在她身邊的戚宜芬比較,兩人則是完全不同的美。
張大娘子是秀麗中透着英氣,戚宜芬則是溫婉柔美,她臉上始終挂着笑,跟着張大娘子亦步亦趨,看上去略顯局促。
寄人籬下實屬不易,譚昭昭暗自嘆息一聲,與她笑着見了禮。
到了張四郎面前,小胖墩猶豫了,歪着腦袋上下看他,咦了聲:“阿娘,我是阿兄!”
張四郎比小胖墩大兩歲,只比他高些許,身形卻與他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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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昭昭看着明顯偏瘦,撅着嘴不高興的張四郎,溫聲道:“這是小叔叔,是長輩,不是阿兄。”
小胖墩似懂非懂哦了聲,乖乖喚了聲小叔叔。
張四郎性情內向些,勉強點了下頭,應了聲。
小胖墩咧嘴笑起來,好不容易見到有年紀相近的玩伴,在譚昭昭還未回過神時,低頭蹬蹬蹬沖上前,張開雙臂就摟住了張四郎:“一起玩,小叔叔一起玩!”
張四郎被小胖墩吓了跳,臉色都漲紅了,別扭地去掰小胖墩的手。
一邊是小兒子,一邊是大孫子,盧氏左右都舍不得,紮着手急得不行:“四郎小心些,這是你侄兒,小郎快小心些,可別摔着了。”
譚昭昭頭疼不已,上前拉過小胖墩,道:“等下回去再與小叔叔玩。”
河邊冷,那邊張九齡與刺史等人很快道別,一行人上了馬車回鄉下。
譚昭昭不待盧氏發話,将小胖墩弄上了自己的馬車,省得他又得哭鬧。
張九齡随後上來,将亂撲騰的小胖墩按住,道:“先前怎地了,我聽到他又在哭鬧。”
譚昭昭揀着說了,“可憐阿家一片想念孫兒的心,小胖墩着實太小,與她還不熟悉,恐她要失望好一陣了。”
張九齡道:“阿娘成日念叨,總盼着見到小胖墩。小胖墩性子活潑,不比四郎斯文,阿娘可看不住,她又溺愛孩子,平時我在的話,會攔着阿娘,若我忙,就要昭昭多費些心思了。”
都說隔代親,盧氏雖有小兒子,她對小胖墩的愛毋庸置疑。
小胖墩這個年紀正是立規矩的時候,只溺愛絕對不行,譚昭昭道:“我知道。對了,四郎怎地這般瘦弱,看上去竟與小胖墩年紀差不多大。”
張九齡無奈地道:“四郎挑嘴,加之阿耶去世,無人管束,阿娘只顧着一味心疼,就由了他去。”
小胖墩現在還在吃母乳,除此之外,輔食肉奶蛋新鮮蔬果搭配着來,養得他小身子跟小牛犢一樣壯實。
譚昭昭不便管,就沒再多問。張九齡打量着她,道:“昭昭腿可還酸疼?累了吧,靠着我歇一陣。”
在船上躺了兩天,腿疼好了些,只略微酸,走路站立時不太舒服。
酸倒沒問題,她還年輕,好生歇一歇就恢複了。
譚昭昭估計歇不下來,回到鄉下,一大家子定要聚在一起用飯,前去祭拜張弘愈。
兩日後守孝期滿,正式除服。新年加上張九齡的新官職,這個新年得要累得脫掉一層皮。
張九齡一旦出仕,譚昭昭肯定避免不了人情交際。如今她只是悠閑自在得太久,一下要面臨如此多的事情,情不自禁會覺着累。
靠在張九齡的肩上,譚昭昭迷迷糊糊睡了過去,直到馬車到了門前停下。
此時已近黃昏,譚昭昭下車,望着眼前熟悉的景象,池塘村郭,阡陌交錯的鄉間小徑,又覺着無比的陌生與荒涼。
盧氏趕上前,迫不及待要領走小胖墩:“讓小郎先去我的院子裏玩耍,大郎先去洗漱。”
小胖墩眼睛四下轉動,看到陌生的景象,他一扭頭就躲開了,緊緊巴住張九齡的脖子不放。
張九齡道:“他還不熟悉,等下會哭鬧。待熟悉一陣之後,再領來見阿娘。”
盧氏雖不舍,不過張九齡一開口,她馬上道:“大郎說得是,外面冷,快帶小郎進屋去。還有啊,我聽九娘先前喚小郎小胖墩,這個乳名取得不好,得改一改。”
這時已有了風俗,小孩子取賤名好養活。李泰乳名叫青雀,李治乳名叫雉奴,還有兕子等等,李世民兒女們的乳名,取了一屋子的家禽牲畜。
反正無傷大雅的事情,譚昭昭也無所謂,只聽着未做聲。
張九齡道:“那就喚他小譚譚吧。”
盧氏念了聲,她藏不住心思,臉漸漸有些僵。
張九齡道:“譚是九娘姓氏,亦有說,談吐等意,取口齒伶俐之意。”
盧氏複又笑起來,撫掌道:“這個名好,以後我的小郎啊,說起話來頭頭是道,比起你阿耶還要厲害。”
譚昭昭忍住笑,瞄了張九齡一眼。
忽悠功夫見長了嘛!
進了院子,張九齡将小胖墩放下地,牽着他的小手,另一只手牽住了譚昭昭。
“院子修葺過,只沒大改,昭昭可還熟悉?”
院子裏多栽種了些花,此時雖沒花開,依舊蔥茏蒼翠,看上去生機勃勃。
比起長安冬日的蕭索與狹窄,這間院子更加寬敞,可在譚昭昭心底深處,遠沒長安的院子有家的感覺,有歸屬感。
譚昭昭笑笑,敷衍了句。張九齡看了她一眼,陪着小胖墩一起慢慢進了屋。
屋子裏點了熏籠,香暖撲鼻。燈盞點了起來,将四下照得透亮。
譚昭昭進屋去更洗之後出來,張九齡與小胖墩也換了身衣衫,坐在正屋裏一起玩耍。
眉豆他們在忙着進進出出收拾行囊,譚昭昭進去安排了幾句,見一切妥當,來到正屋,道:“天色不早了,走吧。”
張九齡道:“去何處?”
譚昭昭詫異地道:“去正院陪阿家一起用飯啊。”
張九齡拉着她坐下來,道:“我差千山去跟阿娘說過了,小胖墩他怕生,晚上會哭,今晚就先不去陪阿娘用飯了,待白日安生一些再去。”
譚昭昭松了口氣,累得很,不去正好。不過,她眉毛揚起來,抿嘴偷笑。
張大郎用了還不夠,将張小郎也推了出去。
孺子可教也!
張九齡斜了她一眼,閑閑道:“譚氏九娘,你可要記得報答我。”
譚氏九娘将小譚譚拖過來,抱在懷裏取暖,笑道:“這是張小郎的功勞,張大郎已經成了過去,張小郎如今才是香饽饽。”
張九齡看着他們母子依偎在一起,燈火昏昏,寧靜美好,是他以前盼了無數次的場景,暖意上湧,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晚飯後哄睡小胖墩交給乳母,張九齡與譚昭昭躺在床榻上,他握住她的手,望着帳頂,道:“回家了,昭昭在身邊,真好。”
譚昭昭問道:“明早可要去給阿家請安?”
張九齡笑道:“小胖墩起得早,讓他去。反正張大郎無人在意,張小郎最為重要。你這個譚氏九娘,得留下來伺候我啊!”
譚昭昭哈哈笑起來,道:“張大郎,真有你的!”
張九齡與她一起笑,湊過來,低聲道:“冬夜漫漫呢,昭昭。”
譚昭昭一個翻身滾開了,道:“我累了,身上的酸疼還沒散呢。”
張九齡手緊跟了上來,道:“昭昭,還有哪兒酸疼,我再替你松一松。”
譚昭昭最怕就是張九齡的松泛,他那堪稱分筋錯骨手,擡手阻擋,擋不住,腳踢了過去。
張九齡無語至極,道:“我真是給你松泛,何時要強迫于你。”
譚昭昭道:“張大郎,我怕癢,還怕痛,你快住手,不然我翻臉了啊!”
張九齡忙叫好,“我保管不動。要不,明朝還是請郎中來瞧瞧吧。”
譚昭昭一口回絕了,“我歇歇就好。大郎,過兩日除服,家裏可要辦筵席,請吃酒?”
張九齡道:“要過年了,就不大張旗鼓操辦,待到過年的時候一起,宴請族人親戚就是。我是官身,不宜太過張揚,要避諱一些。”
能得到清淨,譚昭昭長長舒了口氣,道:“我也這般以為,這次大郎回來,又出了孝期,前來拜訪的人肯定絡繹不絕。要是全部拒絕,顯得大郎太過高高在上,要是不拒絕,家中得一天到晚待客。大郎可有想過,以後要如何面對?”
張九齡道:“昭昭說得是,先前我回家守孝時,就熱鬧得很,收到了許多的拜帖。我借着守孝閉門不出,人方逐漸少了。看到他們,不由得想起了以前去廣州府等地見官,舉薦自己。韶州府偏僻,許久才會出一個貢生,我身為韶州府人,對他們有幫扶之責。雖不會舉薦進朝廷做官,若着實才情過人,品行端正,我自當會替其美言幾句。每日都見他們,我也沒那麽多功夫。打算與韓刺史商議之後,與他一起召見韶州府的鄉賢讀書人們。”
韓刺史與張九齡一起出面,給足了鄉賢讀書人的臉面,節省功夫,又避免了舉薦的人犯了差錯,連累自己,可以說是一舉三得。
譚昭昭不由得叫好,取笑他道:“張大郎真是愈發狡猾了。”
張九齡正色道:“昭昭,我不喜舉薦。道貌岸然的人太多,品性這些如何能一時看得清楚。我并非怕連累自己,而恐讓百姓遭殃。”
譚昭昭将頭埋在他的懷裏,痛快承認了錯誤,道:“是我錯了,我不該這般說。”
張九齡被蹭得熱起來,道:“昭昭,我聽說身子酸軟,還有個法子能解。”
譚昭昭不覺有異,仰起頭傻乎乎問道:“什麽法......”
鋪天蓋地的親吻下來,話被堵了回去。
燭火燃盡,只剩下了點點亮光,在燈盞中搖曳。
譚昭昭動了動,怒道:“張大郎,你說話不算話也就算了,想要壓到何時?”
張九齡懶洋洋撐着起身,道:“還早呢,明日我們睡到日上三竿再起就是。”
譚昭昭懶得理會他,裹上裏衣去淨房洗漱完回來,躺下就沉沉睡了過去。
翌日,小胖墩天蒙蒙亮就起了身,被張九齡支使乳母送去了正院盧氏處。
譚昭昭沒能睡到日上三竿,正睡得香甜時,聽到小胖墩哭聲震天,盧氏在不斷焦急哄勸:“我的孫兒啊,快別哭了,仔細吃一肚子的寒氣。”
“大郎怎地不多歇息一陣?九娘.....她這個時辰還在歇着?!”
盧氏說到最後,聲音已經尖銳起來,譚昭昭的睡意頓消,一看身邊,張九齡不知何時已經起了身。
哎喲,謊言要被拆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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