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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譚昭昭本來想趕緊起來, 小胖墩的哭聲與盧氏的說話聲已經越來越近,現在她頭發披散,已經來不及, 幹脆不緊不慢穿衣。

張九齡在哄小胖墩:“別哭了,阿耶帶你去看馬。”

小胖墩的哭聲漸低,盧氏不悅道:“外面這般冷,如何能帶出去。大郎快将他放下來, 讓乳母帶去喂一陣。”

張九齡道:“這裏沒事了,我會看着他。阿娘回去吧。”

盧氏聲音又拔尖了:“九娘, 九娘呢?沒聽到小譚譚在哭,虧她能聽得下去, 哪有她這般當阿娘的!”

譚昭昭慢條斯理理着衣襟, 無動于衷。

張九齡的聲音低沉了下來, 道:“阿娘如何當阿娘, 九娘就如何當阿娘。九娘從長安回到韶州, 一路辛苦得很。快過年了,家中事務多,到時忙得很, 九娘本早早就要起來, 我讓她多歇息一陣, 過年時家中忙,在這個時候生病麻煩, 九娘方才繼續歇着。”

過了一會,盧氏的聲音響起來:“那倒也是,過年過節生病, 連郎中都不好請。乖孫孫,等你吃完奶之後, 再到祖母的院子來玩耍。”

小胖墩已經在咯咯笑,張九齡送盧氏出門,腳步聲漸遠。

好個張大郎!

譚昭昭眉毛揚起,笑了笑,去淨房更洗出來,張九齡坐在榻上看着小胖墩,他正在啃去了核的棗子。

聽到譚昭昭的腳步聲,擡起胖腦袋只看了她一眼,就美滋滋繼續吃了下去。

張九齡打量着譚昭昭,道:“昭昭過來坐,餓了吧,我讓竈房給你準備了杏酪。”

眼下已過了早飯時辰,離用午飯還有一陣,用碗杏酪,吃午飯正正好。

譚昭昭坐下來,問道:“小胖墩在哭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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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九齡道:“四郎嫌棄他小,不耐煩與他玩,他跑去追四郎,摔了一跤。昭昭放心,已經查看過了,他穿得厚,連紅印都沒留下。”

小胖墩要是摔得不疼,在地上滾一圈,自己就爬了起來。他哭得慘兮兮,估計是張四郎不搭理他,他感到委屈了。

譚昭昭看着他胖臉頰一鼓一鼓,吃得歡快的模樣,不禁笑了起來:“一會哭,一會笑,這臉變得還真是快。”

張九齡神色不大好,歉疚地道:“昭昭,對不住,讓你沒能睡個好覺。”

譚昭昭不在意揮揮手,道:“等下再午歇一會就是。不過,大郎的謊話啊,真是張口就來。能騙得了一時,騙不了一世。”

張九齡凝視着她,極為認真地道:“昭昭,阿娘不笨,她肯定不會完全相信我的話。但她會聽一些,只要她不打算與我翻臉,她就會聽。”

盧氏要下這個臺階,必須接着張九齡的話。能接多久,可會積累久了爆發,譚昭昭亦說不清楚。

他們母子間的事情,譚昭昭當然不會插手。不過,她沉吟了下,道:“大郎,你若是覺着不孝,對阿家感到愧疚,心裏不安,就不要做。我沒事,真沒事。”

張九齡愣了下,溫聲道:“昭昭,孝道孝道,孝在前,道則該為道理,道義才是。如今成了孝順孝順,孝在前,順理應在後。到頭來,只成了順,一味順從,便是孝。以前我覺着沒甚不對之處,長大後,我也模模糊糊,分辨不清。與昭昭相處日久,看到昭昭如何教導小胖墩。對他的期許,我方恍然大悟。與父母之間,子女之間,該如何相處。”

譚昭昭對張九齡說過,她對小胖墩沒什麽要求,他長成自己願意成為的人,平安即可。

至于其他,譚昭昭以為,她待他來這個世界,他有自己的眼耳鼻舌口,有自己的心,他是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想法,意願,無論如何都不該照着父母的想法去做事,去活。

那樣跟馴化一匹馬,一頭驢沒什麽區別。

給予其自由抉擇,将他看做獨立的個體,在後世很多父母都做不到。

張九齡卻能接受她的觀點,這令譚昭昭最為欣慰,将盧氏帶來的些許煩悶一掃而空。

他們有過暧昧,試探,濃情蜜意,分別,重逢的欣喜。在這之後,要面對瑣碎的家長裏短,人情世故。

共識與尊重,她以為,遠比纏綿悱恻的激情來得重要。、

眉豆送了杏酪進來,譚昭昭問道:“你們都如何,身子可好?”

平時譚昭昭善待他們,眉豆清楚她的性格,便未曾隐瞞,道:“只有麗姬有些着涼,其餘人只累了些,身子都沒事。”

麗姬是雪奴給她的三個胡姬之一,擅梵語。

譚昭昭道:“只着涼沒事,讓麗姬先歇着,能吃得下就盡量吃,吃飽了身子才好得快。”

眉豆應是退了下去,譚昭昭舀了口杏酪吃,小胖墩聞到了香味,颠颠跑了過來。

譚昭昭擡手擋住他,道:“去拿你的小碗來。”

小胖墩乖得很,扭着小身子奔到門邊喊眉豆:“碗,我的碗。”

眉豆笑着應了,拿了小胖墩的小木碗木匙來,他捧在手裏奔到譚昭昭面前,咧嘴笑道:“阿娘,給我吃。”

譚昭昭舀了兩匙放到他的碗裏,小胖墩捧着坐到一邊津津有味吃了起來。

張九齡見他糊了一臉,嫌棄地別開頭,道:“真是能吃,早起吃過了奶,用了一碗蛋羹,吃了棗子,竟然又餓了。”

譚昭昭笑道:“他吃得多,動得也多,只要醒着,片刻都沒曾停。先前我在說麗姬,等到她們歇息幾天,我讓她們多領着小胖墩,與他說胡語。以前雪奴她們與小胖墩也經常說,他會不少的詞語,要繼續學下去。四郎應過兩年要啓蒙了,他可要跟着一起學習?”

張九齡沉吟了下,道:“四郎平時跟在阿娘身邊,被養得嬌氣了些。我本想着等到他進入學堂就好了,看到小胖墩與他一對比,方察覺四郎太過瘦弱,如此下去肯定不行。學習胡語的事情先放一放,得先讓四郎養好身子才行。”

長兄如父,張九齡底下的三個弟弟與張大娘子,就成了他的責任。

譚昭昭亦一樣,長嫂如母,雖說盧氏仍在,她還是準備多擔待些,畢竟家族家族,掰扯不開,跑不掉。

“四郎.....還是讓他多與小胖墩玩耍吧,他人小,多玩幾次就活潑了。玩得肚子餓了,不用勸說也吃得下去。”

譚昭昭推開小胖墩偷偷伸過來的木匙,無奈笑道:“你看他,吃飯全完不用操心。”

張九齡也看得好笑,道:“好,都聽昭昭的。”

譚昭昭幾口吃完了碗裏的杏酪,小胖墩看到她的空碗,嗷嗷哼唧了兩聲,就跑到一邊去玩了。

張九齡見狀,道:“昭昭可要再來一碗?”

譚昭昭搖頭,“等下就吃午飯了。大郎你去忙吧,我帶小胖墩去尋大娘子玩。”

張大娘子的親事定在了三月份,張九齡考中進士做了官,越州府徐氏遠比以前客氣,派了人來親迎。

張九齡的身份不同,此次的親事定要辦得隆重些。親事再浩大,與嫁進夫家之後,過得幸福與否毫無關系。

譚昭昭與張九齡從長安帶回的禮已經送到了各個院子,這些算是公中的禮。

雪奴她們做香料等買賣,她還給張大娘子帶了些香料與細棉布。

張九齡的确還有事,起身道:“昭昭早些回來,我們中午一起用飯。”

譚昭昭随口應了聲,收拾好包裹出來,見張九齡還等在門邊,不解問道:“大郎還有事?”

張九齡伸手接過了包裹,振振有詞道:“我等昭昭一起出門啊。”

從後院到前面書房,經過穿堂就幾步路。經過他的書房,到院子正門,出去左拐經過甬道,就是張大娘子的院子。

譚昭昭白了他一眼,喚來小胖墩,道:“走,我帶你去與姑母玩。”

小胖墩早忘了誰是姑母,只要聽到玩就開心不已,屁颠屁颠跑了過來。

到了張九齡的書房,他還要相送,譚昭昭一把奪過包裹,道:“張大郎,快去做事,賺家用!”

張大郎忍笑應是,停下腳步目送她出門,方轉身回屋。

張大娘子聽到譚昭昭來,欣喜地奔到了院門口,叫道:“嫂嫂!嫂嫂快進來坐,我想找你說話,大兄在,我不敢來。”

譚昭昭笑起來,道:“你大兄又不吃人,如何就不敢來了?”

張大娘子讪讪道:“大兄不說話時,家中人都不敢與他搭話。先前聽徐媪說嫂嫂還在歇着,我就更不敢來了,嫂嫂累了,當多歇一陣,打擾到嫂嫂不好。”

譚昭昭道:“我是有些累,睡了一陣就起來了。”

進屋後,小胖墩坐不住,在屋子裏亂竄。譚昭昭趕緊拉住他,道:“大娘子,讓人去将四郎喚來,讓他們一起玩耍吧,省得吵到我們。”

張大娘子猶豫了下,道:“先前四郎不耐煩同小郎玩,再去叫他,估計他會不樂意。他愛哭,一哭阿娘就什麽都依了他。”

譚昭昭笑道:“要是四郎的确不樂意,再讓他回去就是。反正沒幾步路,多走動也好。”

張大娘子一想也是,便吩咐婢子去領張四郎來:“你就說七娘在陪着小盧姨母做衣衫,我想四郎了,帶他來我院子裏玩。”

譚昭昭聽得微笑,張大娘子真正長大了,已經懂得了委婉行事。

張大娘子坐下來,看着譚昭昭帶來的包裹,道:“先前大兄已經差人送了禮來,嫂嫂再拿來這些,實在是太重了。長安不比韶州府,柴米油鹽貴,嫂嫂還是留着吧。”

譚昭昭感慨地道:“大娘子真是懂事了啊!”

張大娘子神色黯淡了下,道:“阿耶去世,大兄沒回來時,阿娘經常哭。雖說有大伯父族裏的人相幫,到底不同。二郎三郎他們還小,我是長姐,只能硬撐了起來。”

變故逼着人成長,譚昭昭嘆了聲,道:“大娘子放心,這裏面是香料與細棉布,我在長安時,友人胡姬做這些買賣,她們只收了我本錢,不貴。”

張大娘子這才高興地道:“嫂嫂真是厲害,在長安置辦了宅邸,還認識了好多的友人!”

大唐的香料貴重,比如胡椒胡麻等等,前面帶“胡”字者,皆為波斯大食等地遠道而來。

譚昭昭給張大娘子的香料,并非胡椒胡麻,而是兩個精致的琉璃瓶裝着的薔薇花露。

薔薇花露來自大食,即後世最有名的大馬士革玫瑰

琉璃瓶口封着蜜蠟,拿得稍微近一些,一股濃烈的薔薇花氣沁人心脾。

張大娘子驚呼連連,緊緊捧着琉璃瓶,興奮地道:“嫂嫂,好香啊!我太喜歡了,多謝嫂嫂!”

在後世見過了各種香水,譚昭昭當初聞到這時候的玫瑰香,照樣會被其純粹的香氣所吸引,何況是正處于愛美年紀的張大娘子。

譚昭昭道:“大娘子再看看這個細棉,棉布沒染色,用的本布,拿來做裏衫最好,穿着透氣吸汗。”

張大娘子撫摸着細棉,雙眼閃亮無比,道:“嫂嫂,我知道這個細棉,從西域來,只有西域能産這個布,一匹布要一塊金餅子,貴得很呢!”

譚昭昭道:“細棉不多,太重了,不好帶,只給了你一匹,阿家一匹。”

餘下的幾匹,譚昭昭準備帶回娘家去,道:“大娘子,你去收起來吧。”她朝小胖墩一努嘴,“等下被他的小髒手一碰,上面就黑乎乎了。”

張大娘子看向在葦席上翻滾瘋玩的小胖墩,笑道:“真是活潑淘氣。”

将細布放進包袱皮裏,張大娘子拿起琉璃瓶,戀戀不舍一聞再聞。

剛準備放進匣子裏收起來,戚宜芬牽着張四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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