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桑落

“哐哐!”一陣焦急的敲門聲,“師師,你快點出來吧,醉杏樓快沒了!”老鸨急得大哭。

“媽媽不要着急,我馬上出來。”李師師蹙眉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墨子矜,狠心舍他而去。這些年不見,沒想墨哥哥變了個人,今非昔比,她如今的模樣想必亦把他的心傷透了。

老鸨一五一十将事情原委告知,今夜本該由李師師彈曲獻皇子,卻不知從那兒冒出來的黃毛丫頭,搶了李師師的位置。又因她彈的實在是動聽,趙柽如聽仙樂耳暫鳴,高興之下黃金千兩要了那姑娘,可不想那姑娘誓死不依不從揮劍打了起來。

“這該如何是好?”老鸨眼看着自己的醉杏樓要毀了,好在她背後還有張頭牌。

京城裏誰人不知醉杏樓的花魁娘子李師師只因即興彈了一曲,不想各地文人雅士,皇親國戚竟向掙勇。莫說當今聖上了,就連貴皇子明暗裏都是相争的,只為博得美人一笑。

樓上素衣美人出閣來,婉婉坐弦前,幽蘭一笑,玉手抹挑弦,琴音袅袅聞。

兩人雙雙住了殺手,目光凝視樓閣上的嫣然女子。

一曲終,李師師行着一尾乳白色羅裙緩緩下樓,立在他面前,行禮叩拜,“民女參見二皇子。”

趙柽傾心一笑,親尊扶起她。再次回首,流暖酥已不見了人影,怒火不免攻心,氣的扔下手中的寶劍。

暖酥抓着子矜的手穿梭時空,平平落地,四下一看荒郊野嶺,像極白日裏初到的樹林,好險擺脫了那好色之徒,回想方才暖酥氣急敗壞。

手心窩傳來冰涼的寒意,暖酥定睛一看,半刻不見墨子矜整個人失魂頹廢如街上乞丐,半句話不說,如木頭一樣伫立着。

“墨墨,你怎麽了?”暖酥扶起他的臉,借着冷清的月光,清晰可見他臉上橫流的淚花,一顆顆無聲的流下,仿佛間她的心也跟着碎了。

“子矜,你可不要吓姐姐,說句話啊。”暖酥害怕,握起他的手,只見他手中的流水劍沾滿了鮮血,衣衫上也留着血斑,驚愕地睜大眼睛,問:“你……殺人了?!”

猛然間墨子矜抱緊暖酥大哭起來。

“不哭不哭……”暖酥撫摸他的後背,細聲安慰他。

夜裏,暖酥背着他,沿着月光四處好容易才找到一戶農舍且落腳休憩。這戶人家人很好,一夫一妻,膝下有一雙兒女。暖酥送給他們些銀子就當是留宿費用,三番推辭下老婦人才肯收下。婦人握住她的手,笑得慈祥,“姑娘,有什麽需要的盡管吩咐便是,別客氣。”

收拾好陋舍,老婦人臉上怪不好意思,“還望姑娘見諒,請。”

“沒關系,謝謝大娘。”暖酥微笑,她又不是什麽細皮嫩肉的千金小姐,住的習慣。放下包裹,喊弟弟進舍,卻無人應答她一聲。

走出一看,墨子矜坐在石凳獨自悲怆。

暖酥踮起腳尖悄悄走到他身旁落座,坐着良久,他都不曾理會她。

暖酥陪在他身旁不言不語,孤獨起來。他開心暖酥便開心打哈哈,他不高興她便也高興不起來,狗跟蝶,就這樣。

“酒。”他低低喊了聲。

暖酥聽得一清二楚,立刻跑去尋酒。

“大娘,您知不知道這附近那裏有酒?”她問起老婦人。

“我家就有。”老婦人熱情攜她去自家的地下酒窖,提了兩壇子的桑落酒,還十分關心她,“飲酒傷身,姑娘家少喝點。”

“謝謝大娘。”

暖酥一手提着一壇酒,碰了碰他的肩膀,笑嘻嘻道:“看!我給你帶回來什麽好東西了。”

墨子矜一看是酒,悲傷的臉色并無好轉,拔出壇口,仰脖痛快飲下一大口酒,灑得衣襟全是酒啧,暖酥笑他孩子一樣,他竟被酒的香醇嗆得直打咳。

沒來由的心疼他,“不會喝酒,何必要為難自己。”自己倒喝起悶酒來。

她與他同行的目的不過是為了殺死鬼童,她好謝罪,可數日來卻無半點鬼童的消息,她着實有些心焦。

地獄一日便是人間一年,度日如年,人活在世上真是活着受罪,她實在是佩服的五體投地。

轉眼間,墨子矜臉上夾了兩片酡紅,眼神迷離欲醉,嘴裏道着些胡言亂語,哭得稀裏嘩啦,“姐姐你知道嗎?從小我就是沒爹沒娘的怪胎,看得見鬼,沒人敢和我玩兒,就只有師師,敢和我做朋友!”

他飲下一口桑落酒,複又說,“殺死我奶奶的吃鬼仙狐今日我見到了,可是……我恨,恨自己是一徹頭徹尾的廢物!”紅着眼,砰地一響砸碎了酒壇,香甜的甘露酒氣盡數融入風中。

暖酥胸口一悸,想說些安慰他的話,可又不知說些什麽才好。她向來是受照顧的主,如今換她照顧他人,實在難為情。

“我就是廢物,還不如死了算了!”墨子矜揮劍自刎。

“你是瘋了嗎?!”暖酥瞪大眼睛,搶過他的劍,問他,“你死了我怎麽辦?不是說好一起去找鬼童的嗎?”她濕着眼眶,對他失望透頂。

“你就讓我死了好!這樣心就不會痛,更不會恨!”他瘋狂搶劍,他恨仇人依舊安然的活在世上,痛那些無辜死去的黎民。憑什麽壞人能活着,而好人卻不長命?

霎那,她溫潤的唇封住他焦躁的口,她吮吸着他唇齒殘留的甘甜美味。他看着她,眼裏說不盡看不清的迷離。

她亦不知如何才能令他冷靜,迫不得已才用了這個蠢辦法。壓抑住他心中的狂躁與不安,漸漸歸于平靜。

拿了件披風蓋他身上,趴在涼涼的石桌上,靜靜盯着他,輕手将他淩亂的青絲理在耳後,小聲細語道,“傻墨墨,有我在,絕不會讓你心痛的。好好睡一覺,明天又是美好的一天。”

晨起,翠鳥立在桑枝上歌舞,墨子矜睜開眼頭脹痛的厲害,喝了暖酥端來的醒酒湯,舒服多了。昨夜發生的事情不曾記憶。

“暖姐姐,我想練劍。”他執劍,聲音平淡。

暖酥幫着大娘洗菜,一口答應他,“好啊。”

尋鬼童的路漫漫,他發生了不少意外。他若是學會了劍術,一來可以防身二來她也不必為他操心。

洗的差不多她撈起水中竹籃,新鮮的菜葉沾着晶瑩的露水,突然伸腿一劃,墨子矜防不勝防兩腿瞬間開叉往下劈。他痛得伸直脖子叫喚,扶住自己的兩條腿,問道:“暖姐姐你這是作何?謀殺的節奏麽?”

暖酥煞是滿意,“韌帶軟如酥,不錯,是個可造之材。”

一手抓起他的衣襟,輕功一躍,飛向林間,腳尖疾踏過樹頂猶如蜻蜓點水。

他吓得大聲尖叫,雙手雙腳亂如麻。過一把瘾兩人落地,他着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酒意全消。

“你當真要同我學劍術?”

暖酥知曉他畢竟是一介能文不能武的書生,學起來自然不甚容易。何況還剩幾月,科舉考試便如期而至,耽誤了學業可不好。

為了心中的仇他十分堅定,跪地拜她為師。

暖酥将他扶起,“好。既然你決心已定,我就當你的師父,授你靈光劍術。”

“師父好。”他高興壞了。

“師父和姐姐可是有很大區別的,做我徒弟嘻嘻哈哈可不行。”她冷言,背後豎劍。

“是,師父。”他作揖,收起笑臉,“那……我們開始吧。”

正午的烈烈日光透過樹枝,直射眼裏,汗流浃背,他的手腕酸痛欲斷,求饒,“姐姐……我快不行了……”

她故意站在陰涼地方的樹蔭下,啃着多汁香甜的水蜜桃,語氣淡淡,“撐住!”

他以為的劍術不過是潇灑的耍耍劍,沒想練好基本功才是最折磨人的。他兩手握住棗木,虎口相對,棗木中間處系緊一根棉繩,棉繩綁着一只雙耳的小罐,罐內足足裝了九斤鐵砂。就這般,紮穩騎馬步,将吊着的砂罐平穩升降數百次,從清晨到晌午,他已成了濕淋淋的汗人。

“姐姐……墨兒真快不行了……”

話音落,他如一架散骨落地,裝砂的罐子亦狠狠摔碎。

暖酥啃得蜜桃只剩一枚不大不小的核籽兒,噗地吐出,核籽兒如飛刀疾疾射出,擊在他飽滿是汗的額頭,只見瞬間浮起一粒紅腫。

他慘叫一聲,揉着叫她打紅的額角,“好痛!”

坐在地上再也不想起來了。

“這就喊疼了?”暖酥慵聲懶氣,走近踹了踹他的小腿,命令道,“起來!”

“師父您行行好,讓我休息休息麽。”他抖了抖腿撒嬌,俊美的臉煞白煞白的夾滿汗,水亮可人的桃花眼盯着她,朱唇微啓,皓齒動人。

暖酥眼神一晃,實在受不住這只妖孽,摘下腰間的水壺丢給他,轉身而去,“只給你一柱香時間。”

“謝謝姐姐。”他就知道姐姐心最軟,最疼他。

她停下腳步,拖長音重複叮囑,“是師父。”

“是!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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