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頭顱

墨子矜被一群奇怪的女人強推進房裏,他想逃,門砰地一聲鎖緊,額頭撞在門上。暗下咒罵幾聲,理了理不整衣衫。

轉身,只見亮堂精致的房裏金碧輝煌,燭光融融,那人隔着輕紗正身坐在裏面,看不清容顏,從身形上隐約辨得出是名女子,撥着弦,曲調含情。

另一男子站在旁側,衣袂蹁跹,長發飄逸,微仰着輪廓吹笛,笛穗舞動。

低沉悠揚的笛音揉合了曼麗的钲钲琴音,可謂是天作之合,情深似海,此曲只因天上有人間那得幾回聞?

有生之年幸得聽此一曲,方可死而無憾。

正當墨子矜擡起袖子感嘆時,那男子穿過薄紗走了出來,露出真面目的霎那間,驚愕、憤怒、恐懼、仇恨……一系列的情緒噴湧上心尖……

夜裏陸續傳來大人孩童慘絕人寰的叫聲,撕裂異物的聲音,吞食血肉的聲音……

村莊陷入沼澤般的死寂,滿地的屍體不見首尾,濃烈的血腥味夾雜着夜風拂過少年的素面……

少年雙膝重重落在地上,顫抖着手扶起地面血淋淋的屍體嘶吼,“奶娘!”……

此刻他的胃如長江大水翻滾着,欲嘔不能,失去理智的野獸般喘着粗氣,睜着一雙恨之入骨的眼睛,渾身發抖。唰地拔出流水劍刺向他,狠狠深深地刺向他,去死吧!

殺他親人,血債血還,天經地義。

铮地一聲,流水劍落地。

趙暻不費吹灰之力來了個反扣手,只聽見墨子矜的骨骼發出清脆的響聲,他疼得慘叫。

趙暻冷言道,“劍都拿不穩,還想殺我,做夢。”便松開手,不想他竟站也站不穩踉跄摔在硬地板上,樣子滑稽可笑。

撥弦的姑娘聽到外面的慘叫聲驚起,立刻掀開紗簾跑出來看究竟,見到跌在地上的墨子矜大為吃驚,一時不知是該高興還是難過。兒時,兩人是十分要好的玩伴,天天形影不離黏在一塊兒,自打那時的分別她和他已經整整十年不曾遇面了。

“墨哥哥。”李師師笑容滿臉若春光,雙手親昵地迎上去扶他起來。

“你是?師師?”他的眼漸漸恢複了人性。他沒有忘記他可愛的師師妹妹,她還是當年那個傾城的絕美女子,笑起來白菊一樣淡淡的卻很讓人深刻與動心,琴藝高湛到無人可比的地步,可如今卻淪落風塵,不免感到心疼。

兩人雖是重逢了,應當喜悅,可眼前他的仇人還在,他不得不放下心中的喜悅,握起鋒利的流水劍再次向仇人殺去以報血海深仇。

“墨哥哥!”李師師急忙攔住他。

他怒吼,“放手!我要殺了他!”

記憶中的子矜哥哥是溫文爾雅的,可如今他的眼中只有血海深仇,李師師害怕卻還是緊緊抓着他不放。

趙暻朝他妖冶一笑,将玉笛系在腰際,自顧自走向滿桌的珍馐前坐下,斟滿杯酒喝了起來。柔聲喚道,“師師,繼續彈奏。”

墨子矜卻再也控制不住情緒,複雜的眼神看了看李師師,她卻福了福身子遵旨坐回七弦琴前,複撥得弦嗡嗡響,他不敢相信地搖頭。問,“我的玉笛怎麽在你手上?”

當他問出口,繼而發覺自己是個蠢的,這還需問嗎?

“什麽你的玉笛,在我手中的東西自然就都是我的。”趙暻笑,薄面敷得煞白如紙,一點朱唇炫目,取下腰際的玉笛,拾起金色的牡丹紋手帕彌足珍貴地擦了擦。

“無恥小人!”墨子矜氣得咬牙切齒,握住流水劍的手青筋直冒。

“我可以把玉笛送給你,不過……你得坐下來陪人家喝杯酒。”

趙暻慢慢斟來兩杯酒,就等他入席了。

眼下硬來他無一分勝券,為了取回他的玉笛只能暫且吞聲忍氣,噌地合劍坐下。

趙暻雙手捧起冰裂青柚酒杯,擡起媚眼看他飲下流香酒,笑容狡黠如冷冷清月,問道:“你就不怕我在酒中下毒。”

墨子矜吓得手中的青柚酒杯立即落在桌上,掐住脖子,狠狠怒視他,“你!”

好狠!

“我不過是開個玩笑,看把子矜吓得。”趙暻拿了袖子掩笑。

“少廢話!玉笛拿來。”他的拳頭砸在桌子上發出巨響,只要一想到村莊的夜晚他便氣的渾身發抖,他想殺了眼前的仇人卻無能為力,他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诶,你是猴子派來的嗎?心急可是吃不了熱豆腐的,要就自己來拿。”細聲細語和他說,自己飲着美酒,全然放縱他。

玉笛近在眼前,錯過這次就不會有下次機會,以防萬一墨子矜持起流水劍,步步走近他。眼看着玉笛唾手可得,卻不想腳下給什麽東西一拌,揮打拳頭急急摔了下去。

剎那間,一只有力的手臂扶住他的纖腰,轉身他落入一個寬實且有一股沉香的懷抱。

他驚地擡頭,對上一雙撫媚的丹鳳眼,細長含霧,神秘若浩然星辰。他應該厭恨他的仇人才是,可當他對上他的眸子,他的恨便流沙般無力,那裏似乎是一片溫柔鄉,讓他重新看到兒時的良園美景,他和奶奶拿着鋤頭耕地說笑。

他的眼淚落滿面頰。

“矜兒,好好的怎麽哭了。”是奶奶好聽的聲音,一遍遍喚着他,溫柔的手替他拂去小臉的淚花。

“奶奶。”他破涕為笑,一遍遍喚着奶奶,唇齒親吻着奶奶的手。

多麽希望美好的夢能長久下去,可現實卻不是如此。

墨子矜醒來,淩厲的流水劍落在他嬌嫩的脖子上,另一只手已經拿到了玉笛。

“你想殺了我?”此時趙暻置身于刀口間,眨眼間他便可頭顱搬家,卻還笑得出來。

“我殺你不過是替天行道。”他說得正義,此刻他已等了足足十年。

“你敢殺嗎?”趙暻笑,脖子貼近他的刀口。

他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自小連一只雞都不敢殺,又怎敢睜着眼睛殺人?

墨子矜害怕地握緊劍後退,勸他最好不要逼近,手心早已蓄滿冷汗。

他越是後退,趙暻越是笑着親近他的刀口。眨眼間趙暻的脖子肉深深嵌入劍刃,頭顱輕輕落在地上,鮮血直濺在他煞白的臉上,愕地跌坐在地。

他殺人了……他的劍染上鮮血……

恐怕的畫面碎片般閃爍腦海……

鬼魅的夜……寒心的慘叫……解開的肢體……血流漂杵……

他大睜眼睛,盯着地上絕美白皙的頭顱,腦海一片麻木。

突然,頭顱飛了起來,完好粘合在趙暻血淋淋的脖子上,刺目的傷痕煙霧般消失不見。完完好好的一個大活人站在墨子矜面前,輕蔑低眼俯瞰他,“劍都不會握,想殺我再等十年吧。”

長發飄逸,拂袖而去,黑玄色的背影在他仇恨的眼中消失。

夜歸于平靜,月依舊冷冷清清不解風情,琴音了。李師師隔着一層紗一動不動,靜靜看着他。

窗紙破,紅燭缈缈。

“啊!”他嘶吼着猶如一頭塵封在樊籠裏的獅子,舉起流水劍砍斷紫檀臺桌,珍馐玉盤如細碎的珠簾嘩啦砸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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