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哄

哄

唐思芙沒想到，宋知洲說的那個地方，是陵園。

日暮夕陽，橘光灑落在斜山上，鋪上一地淺淺的的金。

杏黃草地上，排列着一座座石碑，攢了一地的積雪，還未消融。石板小路冷冷清清，偶爾走過一個人。

宋知洲一襲深灰色大衣，手裏抱着一束白色雛菊，捧花的袖口縫着暗棕色銅扣，氣質比溫度還要冷清上幾分。

“在我很小的時候，他們就住在這兒了。”他說。

唐思芙安靜地聽，看着他将那束花放在墓碑前。

“每當快過年的時候，家裏冷清，總會想他們。小時候總被逼着去學習不感興趣的商業，只是沒想到後來，我也只能守住他們留下來的公司了。”

周圍空氣冷，他聲音也涼，無波無瀾地闡述着自己的過往，面不改色，叫人好心疼。

“叔叔阿姨在天上肯定很欣慰的。”唐思芙哈出一口氣，搓搓手，挽住他的，再靠近他一點兒，“你做的很好，成為了一個最年輕最厲害最最最優秀的公司董事長呢，不僅好好守護了家裏的，還創立了自己的公司。”

“走吧。”宋知洲反手握住她的手，與她十指緊扣，“帶你去另一個地方。”

粉橘色暮光漸漸消弭于夜色，路燈早早地開了，五彩斑斓的旋轉木馬伴着童謠樂曲有規律地轉動。

除了旋轉木馬，仿佛買一送三似的，旁邊還有跳跳床，跑跑卡丁車和摩天輪。

唐思芙傻眼了。

當時她只是望着那游樂場發呆，也以為他說什麽買個旋轉木馬回來是玩笑話，完全沒想到他真的會置辦一個私人游樂場出來。

“你真買了？”她環顧一圈，游樂設施不多，大都是小型易裝的，就差個過山車沒裝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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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是問句，但語氣已難掩興奮，她從來沒見過如此安靜的游樂園，這意味着以後再也不用排隊買票，去人山人海的游樂園裏擠了！

宋知洲看唐思芙頭上毛線帽要掉下去的趨勢，擡手将她帽檐往下拉一拉，順便捏捏她臉，溫聲說：“我說的話，沒有食言過。”

唐思芙眨眨眼，擡眸看他，只覺他的周身好像環繞着一層淡淡金光，不愧是總裁少爺，出手闊綽。

她開始有些慶幸，面前這麽溫柔體貼的男人是她的未婚夫，家裏人給她找的聯姻對象。

宋知洲指了指她身後的旋轉木馬：“要去嗎？”

雖然但是，唐思芙想起那日游樂場裏的主角小朋友們，12歲不能再多了，扭頭瞧了一眼那可愛小馬，順手揪了一片葉子往他身上扔，嬌聲道：“你當我三歲小孩兒啊宋知洲。”

宋知洲笑得寵溺：“那就不去？”

撒嬌是演的，開心是真的，20出頭的年紀面對這麽多好玩的，成熟裝它個一秒就夠了。

唐思芙二話不說挽上宋知洲的胳膊，興致勃勃：“去啊，你陪我一起！”

宋知洲聲音溫柔：“你想玩什麽，都陪你。”

她笑，他陪着他笑，她想玩什麽，他便陪着他玩。

他們玩遍了這裏放置的所有游樂設施。

他陪着她一起幼稚。

傍晚的風涼意似刀，連下幾天的雪經久不化，在等司機開車過來的街邊路燈下，嬌瘦的姑娘的影子融在高大男人的影子裏。

她甜甜地笑，主動撲進他懷裏，誇張地嬌滴滴地說：“好冷啊——”

宋知洲眉宇溫淡，眼底如同這經久不化的薄雪，在她的溫聲軟語間，化成了柔水。

他的童年在冰冷的書房裏度過，在那些商業書籍的熏陶下長大，在羨慕同齡小朋友可以有家人陪伴去游樂場，與思念父母的孤獨中長大。

那些童年時候的遺憾，皆在她甜軟的笑容裏，彌補了。

大雪之後，是明媚晴天。

唐思芙趁着天朗氣清的日子正準備再次熱情邀請宋知洲到她家做客，誰料他竟先下手為強，發來一封邀請函。

宋知洲說，他在國外上學時的朋友來黎城舉辦了一場小型座談會，邀請他去，他缺少一個女伴。

唐思芙跟着他去了那場座談會，演講的人西裝款款，寸頭之下是一張刀削分明的臉，所講主題是中國海外貿易如何跨資經營。

唐思芙聽不懂，坐在後排上下眼皮打架，看着旁邊聽得認真專注的觀衆也有些不好意思，直到手上傳來另一手掌的溫熱，扭頭對上宋知洲安慰的目光，似是在說，沒事睡吧。

于是她就不客氣地睡了，夢回高中政治課上，政治老師講什麽海外進出口、資本置換、經濟全球化，傳進耳裏就是催眠曲，睡得老香了。

講座結束，那位朋友來找宋知洲，要請他們吃飯。

餐廳地點在一家中式餐館，印着花紋的灰色牆壁低調莊嚴，暗棕色的木制桌椅古樸儒雅，連菜單名，都是取自風雅典故裏的字。

“你好，我是Tommi的同學，你叫我Frank就好。”Frank對唐思芙和善地笑笑。

唐思芙也回他禮貌的笑：“你好，我叫傑瑞絲。”

很明顯的，她察覺到Frank眼底一閃而過的詫異。

Frank表情僵了一下，視線投給宋知洲，想問他怎麽一回事。

哪裏來的傑瑞絲！怎麽冒出來一個傑瑞絲！他沒記錯的話他bro的心上人應該是姓唐啊？！

宋知洲将菜單推給旁邊的唐思芙：“想吃什麽？唐小姐。”

這一稱呼，很自然地打消了Frank原本心底的震驚。

唐思芙當然沒想那麽多，只是以為對面的人告訴她英文名，她就回一個英文名，殊不知讓對面的人心裏翻江倒海的。

臺上演講的Frank看起來很嚴肅，本以為會是和宋知洲一樣話少矜持的人，沒想到和她還挺能聊得來。

與他聊天中，唐思芙得知Frank是中英混血，與宋知洲是同專業的同學。

Frank：“Tommi以前看着可乖了，我就想帶他玩，但他好像還挺忙的，上完課就回家開視頻會議，年紀輕輕就被迫承擔了家業，唉。”

宋知洲給Frank一個眼神，意思是你說的有點多了。Frank緘了口。

唐思芙瞧宋知洲一眼：“他現在依舊很忙。”

“對了，你是不是做雕塑來着，我有一表妹快上大學了，正糾結着不知學什麽專業。”

唐思芙很願意幫小學妹答疑解惑：“那你可以讓你表妹加下我聯系方式，有什麽疑問都可以問我。”

“好。”

唐思芙去洗手間的間隙，Frank用英文問宋知洲：“所以你期末考試缺考那天就是為了回國找這個小姑娘？”

宋知洲回複：“她是我未婚妻。”

“但她當時不是啊。”Frank不理解，就像當年不理解他放棄最重要的兩門考試訂票回國，以至于導師都生氣了。

但也不能多說什麽，也像那時候一樣欣賞他的魄力，并由衷祝福，“願上帝保佑你們，祝福你們可以走到最後。”

宋知洲開車送唐思芙回工作室。

“為了自立（自由），我跟爸媽他們說了，以後就住在工作室二樓，”唐思芙坐在副駕駛上，對握着方向盤的宋知洲道，“就，你以後可以多來看看我。”

“晚上也行。”她小聲補充。

車穩當停在工作室門口，宋知洲扭頭看她，低沉開口：“晚上也行？”

唐思芙眉心一跳，索性心裏一橫，鄭重點頭：“嗯！”

她倒不是保守一派的，有些該自然而然發生的事情，她也懂。

只是話一落，耳朵尖就不争氣地紅了，能感覺到臉在發燙，她擰開車門就要下車，被宋知洲拉住了手。

“你臉紅什麽？”宋知洲的聲音響在身後，在狹窄的空間裏，沉郁撩人。

唐思芙心裏一緊，心說剛才草率了。

“不等等我嗎？”他追問。

唐思芙“迫不得已”帶着宋知洲回了工作室，給他泡了一杯碧螺春，心裏是無限懊悔剛才怎麽那麽多嘴。

正好手機震動了下，有個加她的好友申請，一個粉色的卡通頭像，唐思芙猜測應該是Frank的表妹，同時也想起傍晚吃飯時他奇怪的表情。

觀察人的面部細微表情是唐思芙大一時的入門課，也不難猜出，Frank在之前一定是認識她的，因為他無意間提到的“雕塑專業”，她還未來得及說，就被他先說了。

一直以來她都沒想過這個問題，但現在，有些好奇。

宋知洲是什麽時候喜歡她的。

他是不是，在他的朋友那兒提到過他。

唐思芙端着茶盞過去的時候，宋知洲正站在畫架前，端詳一幅畫，聽到腳步聲，他轉身看過來，對她斂起笑意：“唐小姐什麽時候改行畫畫了？”

他的身後是那幅她畫了好久的畫，從打草稿、到勾線、上色再到細化，一筆一劃都是她在腦海裏仔細描摹他的模樣，勾畫出來的。

那雲，那山，那背影，是他們相逢在鄉間，不是他刻意制造的偶遇，是真正的相遇。

此時畫中的主人公站在她的面前，眉目清隽，聲音疏淡，比雲和山都要溫柔。

她将茶盞送到他面前，笑着問他：“你是不是還有許多沒告訴我的事，湯米先生。”

佛羅倫薩老橋邊的第一次遇見，匿名買她的第一次畫展作品，隐瞞身份與她合作，除了這些她剛好知道的，她忘了問一句——

“你是不是，很早之前就認識我了。”

時間仿佛在那一刻靜止了，只聽得見胸腔裏心跳的聲音，還有他那一句：

“你只需知道，我喜歡你。”

擡眼，他依舊如皎月，清矜溫雅。

回憶忽然就到了許多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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