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010

名叫莫裏的男性，骨瘦如柴，枯黃蠟白，雖然是從第三儲備庫過來的，但是渾身上下都有股怯懦的氣息。被妮可等人帶進交合堂的時候，兩條腿都在顫個不停。

莫裏覺得自己堕入了噩夢。早在儲備庫做儲備糧，哦不，儲備裝的時候，他就聽過很多育嬰堂人類的下場，簡直一個比一個凄慘！

所以哪怕儲備庫三天才給一頓營養液，他也不希望離開。儲備庫的條件是艱難了點，但也比育嬰堂精盡人亡好吧？

沒想到，該來的總是躲不過的。

莫裏簡直要苦巴巴了。

妮可一巴掌拍上他的後腦勺：“等會兒不管看到什麽都不許大呼小叫，也不能胡思亂想。”

莫裏淚眼汪汪：“……是。”這裏的機械助理好兇！

埃布爾看到莫裏的第一眼，就讓人把他送去了孕育堂。那裏現在跟生産堂連在一起，劃進了麗莎莉莉的醫療範圍，瑪麗還有幾個育嬰師都在幫忙。莫裏這個樣子肯定不能待在交合堂。

莫裏聽到命令的時候驚呆了，簡直不敢相信他們居然讓骨瘦如柴的自己去孕育堂撫慰孕婦！

骨瘦如柴的自己！大腹便便的孕婦！這麽鮮明的對比！這個育嬰堂怎麽回事？

不是說育嬰堂的女性懷孕之後，就會統一關到孕育堂裏坐胎，然後再往上申請新女性嗎？怎麽這裏還有撫慰孕婦的工作？自己的情報不可能出現錯誤，難道是新堂主搞出的花樣？

嗯，有可能。

他偷聽過上級統領間的聊天，知道育嬰堂這邊出了個新副統，是領主諾拉點名的紅人，剛來就擠掉了原副統的位置，十分不好惹！

所以自己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窩嗎？心疼地抱住瘦瘦的自己。

一心安于吐槽的莫裏沒有注意到，交合堂內寂靜無聲卻又井然有序專注學習的場面。先前壓他進來的妮可等人，交接完後也很快融入學習當中。

Advertisement

孕育堂內，麗莎跟莉莉接過莫裏的身體，然後在莫裏打量莉莉容顏的時候，毫不猶豫往他臉上捅了一拳。

莫裏心裏苦。

“營養不良，餓的。”麗莎用所學知識診治了一番，六個字簡單說出了病症。

莫裏有些尴尬。

壓他進來的人也有些尴尬，聽說儲備庫的待遇比育嬰堂好，怎麽會有人餓到營養不良？

現實沒給他們思索的時間，麗莎很直接地給了治療方案：“莉莉，拿支營養液給他。”

“是。”

麗莎并沒有放下手裏的書，只是壓低聲音對随同人員說道：“喝完營養液後，你們去審訊室盤問一下他的情況，盡量把儲備庫的情況都問出來。上到建築結構巡邏安排崗位分布，下到民主情緒團隊意向夥食水平，全部都要！領主那邊估計有需要。”

兩人眼睛一亮：“明白。”

莫裏懷着一顆不明所以的心，還沒來得及思考領主是誰，就又被随同人員壓出去了，由此開啓精彩人生的轉折。

先是被喂了滿滿一支營養液，然後在身體精力恢複些許後，被随同人員壓去了審訊室審訊。之後哪怕自己說得口幹舌燥，都沒停下問答的步伐。

二十多個小時的盤問，莫裏已經把小時候拉褲子尿床單的糗事都拉出來湊數了，這些人再怎麽問下去，都沒有可用的信息了。

即便如此，莫裏還是在心裏哀嚎：我長這麽大就沒受過這種罪！

這裏的人類，比儲備庫的機械助理還要可怕！

莫裏已經發現了，眼前審訊的兩位，是貨真價實的人類。

他在儲備庫待了那麽久，跟機械助理也打了不少時間的交道，自然有自己的分辨方法。沒想到這個看起來不起眼的育嬰堂，居然瞞着機械助理別有一番天地，裏面的掌權者都是人類。難怪有人警告自己不要胡思亂想！

這已經不是胡思亂想能夠想到的狗血範圍了好嗎！簡直了不起啊！

莫裏簡直要淚奔，就是他自己，都沒幹過這麽喪心病狂的事情！他在第三儲備庫的成就，也不過是說服了幾個機械助理，讓它們在別人挑選的時候，延後次序把自己放出去。

這次如果不是七副統要走人類太多，未必輪得到他受罪。

莫裏的內心是崩潰，哦不，澎湃的，好像有什麽新世界的大門朝他打開；

審訊他的兩個人員也很心累，他們想問，為什麽我們當中會有這麽個能跟機械助理打好交道的存在？

明知機械助理跟人類是死敵，還能說服機械助理為他破例，這樣的口才可不是誰都有的！

捏着三公分厚的審訊結果，一個男人揉了揉疲憊的眉心：“你在這裏看着他，我去把結果交給領主。”

“嗯。”

一個審訊者離開之後，莫裏就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大約是意識到自己的審訊過關了，珠圓玉潤的話語，便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盤一樣乒乓掉落：“喂喂，我有個問題一直不明白，你們說的領主是誰啊？我聽着不像諾拉也不像諾斯啊，難道是納特帕格？它不是在南環三線礦區嗎？我聽第三儲備庫的巡邏隊長說，納特帕格在γ－17星球發現了礦場，已經過去勘測情況了。難道是缇娜？可是那位一直都縮在北區沒有動過啊！機械助理總共就四個領主啊，都不是，那會是誰啊？喂喂，看在同為人類的份上，告訴我一下好呗！”

“閉嘴！”困得不行的審訊者憤聲叫停，心裏迷迷糊糊想的卻是，這個人類不止口才一流，特麽的好奇心也是沒處放了！

唯一可圈可點的地方，大概就是超出想象的收集信息能力了。

真沒見過前腳能從機械助理套話的人類，後腳就找上了審判自己的上司，妄圖套出更多有利的消息。

·

阿黛爾接過不薄的資料：“除了營養不良還有什麽嗎？”

“還有饑餓帶來的并發症。”

“那就先讓他吃飽吧。”阿黛爾的視線落在三公分厚度資料最上面的概括性話語上——收集能力突出。說起來，育嬰堂內，還沒有這樣的人才，她的嘴角勾起弧度，“他的作用，可能比我們想的要大。”

“明白。”

“讓兩個人過去接班，你們也先休息。”

“是。”

等到審訊者離開房間，阿黛爾才開始細細翻閱起資料。

莫裏比她想得還要有能力，麗莎安排審訊的事情沒有瞞着她。通過外界進入的人員，了解外界尤其是第三儲備庫的消息，是很常規也很正确的做法。就是沒想到消息小能手這麽能耐，不僅通透第三儲備庫的事情，還對四大領主三大基地的格局如數家珍，脫口而出的消息也是實時的。

如果不是再安排回去不容易，阿黛爾都想讓他做一枚竊聽器，安插在機械助理內部，成為全人類共有的監聽耳朵。

莫裏的“供詞”裏，四大領主三大基地的格局跟阿黛爾最初了解到的相差無幾，都是當初最優質的那批機械助理，彼此之間互不幹涉也不幹擾。

此外，還有個前所未有的存在——主腦。

主腦全名主腦數據庫，是四大領主為了統一機械助理界便于管理而研發出來的玩意兒，覆蓋了全部機械助理的數據，随時随地可以控制機械助理，是當之無愧的最高統治者。

阿黛爾猜測主腦的等級要高于四大領主，四大領主都是五代機械助理，主腦的等級可能已經到六代了。

這是之前沒有了解過的存在，如果沒有莫裏的消息，就算她們之後能夠血洗四大領主，也會遭到主腦的背後打擊。

阿黛爾的背後沁出涼汗。

有自主思維的機械助理，果然不能小觑！之前覺得它們各自為政是步蠢棋，現在加上主腦的全統領作用，哪裏還是以為的那樣？

這可比她們想象得有心機多了。

不過主腦的具體位置，并沒有人打聽出來。想想也是，主腦關聯了全機械助理，掌握了主腦就等于掌握了全機械助理，四大領主都不是傻的，怎麽可能放縱這麽大一個把柄？必然要放在自己青睐的地方，層層疊疊地防備起來，才能放心。

阿黛爾腦海裏想過幾個比較可能的隐秘地方，又根據技術要求劃去兩個，剩下的愁了一會兒幹脆放置了。

“明天我見見莫裏吧。”她說，“說不定他會給我新的靈感。”

·

與莫裏的到來一同完成的，是私網跟三代搜索程序的應用。

因為有了這兩個便利，之前關掉程序的機械助理，都以三代以前的低配模式運轉着，部分還需要埃布爾跟布朗威努力。

交合堂的人在學習，在鍛煉，在複健，在感受自由的氣息，所有的事情都往好的方向發展，原本沉郁的環境多了清明。

阿黛爾在第二天下午見了莫裏。

經過兩天營養液的調理，莫裏的臉上多了點紅潤的色彩，看起來比剛來時好多了。

他的年紀不是很大，只有二十五六，以星際歷的年齡來算，稱得上是稚氣未脫。

阿黛爾看着他的眼睛，好似穿越時空，看到了曾經的小表弟。

可惜小表弟已經去世了，不然他跟莫裏，也是差不多的年紀，說不定能交個朋友。

莫裏見到阿黛爾的時候，眼裏飛快閃過一抹驚訝，這裏不是人類掌權的地方嗎？怎麽最高領導還是機械助理？而後很快湮滅不見，換成一副欲哭不哭的表情哭訴道：“你們到底想要問什麽啊！該知道的我都已經說了！還有什麽想知道的自己去找啊！我問你們問題又不說，憑什麽我要把知道的都告訴你們！”他對領主的話題還是怨念的。

旁邊審訊人員動了動。

阿黛爾攔住了他們，正視道：“憑你現在是我們的俘虜。”

莫裏：“……！”好像真是這樣沒錯哦。

“你是哪裏來的？”阿黛爾問。

“第三儲備庫。”

阿黛爾頓了頓：“我問的不是諾拉統治後的事情，三年前的人類時代，你從哪裏來的？”

“三年前？你怎麽問這個？”莫裏驚詫，但是對着幾個審訊人員，生不出反抗的心思，乖乖地回答道，“陽澄貧民區，怎麽了？”

“那你怎麽會在核心區被抓？儲備庫應該沒有遠程拓展業務吧。”比起把人抓到核心區，阿黛爾更青睐它們去其他地區匹配。

莫裏抓了抓頭發：“這個說來話長了……”

莫裏是一個比較倒黴催的孩子，本來他生活在陽澄貧民區，買不起機械助理，也就變相避免了災難。但是那天是個發放物資的日子，他要去公民區領取生活費，也就受到了正面沖擊。

幸虧他腦袋機靈多做敏捷，意識到不對後立馬跑到了港口，登上最快飛向核心區的飛船。

在莫裏的認知裏，核心區有全人類最強的戰鬥力，肯定能解決這場災難。

萬萬沒想到，這是場從核心區漫延的災難！莫裏的行為等于自投羅網！被守在港口的機械助理抓了個正着，成為儲備庫的儲備裝。

阿黛爾挑眉：“所以你不知道貧民區的情況？”

莫裏點了點頭：“我跑得快，沒關注其他人的情況。不過我覺得大家的情況都很危險，人類現在是稀有資源，貧民區要隔離沒隔離要武裝沒武裝，肯定會被機械助理攻破，估計那些人的情況也跟我一樣吧。”

成為機械助理儲備庫的儲備裝，或者育嬰堂下交合堂的人員？也有可能是更可怕的下場，那個據說去了就回不來的地方……

莫裏摸了摸起雞皮疙瘩的手臂，突然間想到了什麽：“不對，有一個地方可能例外！”

“哪裏？”

“星獸屠宰場！有厄爾加或者卡吉爾獸的屠宰場，可能在機械助理的攻勢下幸存。”像是發現了新大陸的探索隊，莫裏的眼睛迸射出希望的光芒，“厄爾加的皮毛堅硬，體型龐大，除非是機械助理群攻，不然打不死它！還有卡吉爾獸，那玩意兒不僅速度快，牙齒利的機械身體都能咬碎，我聽隔壁在屠宰場當清潔工的阿姨說，卡吉爾獸每天的食物裏，都有一塊跟鋼鐵一樣堅硬的外殼。如果有人類躲進星獸屠宰場裏，說不定能避免這場災難。”

兩個旁聽審訊人的心裏也有些激動，大約是知道了太多人類的死亡，每一個存活者都讓他們激動澎湃。

阿黛爾戳破幻想：“躲進星獸屠宰場裏，他們吃什麽？三年沒有喂養，星獸又要吃什麽？你說的這兩種星獸，可都是吃肉的，尤其是厄爾加，食量抵得過三十個成年人類。”

莫裏：“！！！”

審訊人：“！！！”

“所以這些地方都沒有活人了嗎？”莫裏小心翼翼地問道。

“也不一定吧。”阿黛爾說道，“可能會有幸存者。”想了想，又說，“如果我們現在努力拯救人類，說不定能有更多的幸存者。”

她們這些都算幸存者。

莫裏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眼前這個機械助理，是站在人類這邊的。

所以那些統領知不知道，這個備受寵愛的十副統領，是人類派來的卧底間諜？

啧，想想就有意思，能感覺到人類的希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