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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你吃不了辣？”宋映映抽過幾張紙遞過去。

她在高家家教，如果是下午去的晚話，會在他家吃晚飯，但是她幾乎次次都是和蘭姨一起吃飯，并沒有和高鳴鶴同桌吃過飯，對他飲食喜好自然也是不清楚的。現在回想，她在高家吃的飯菜也并不很清淡，還有辣子雞之類的菜，蘭姨尤其喜歡放山椒當調料。

高鳴鶴辣的只吸鼻子，接過紙巾就捂住口鼻，然後又止不住咳嗽了幾聲。

宋映映關切地盯着他看，他這下不是辣得臉紅，而是羞的。在宋映映面前，鼻涕都快止不住了，真是丢死人了。

他轉過身咳了兩聲，突然沒忍住笑出來，宋映映看他捂住口鼻，眼角卻含笑，也就跟着笑出來。

一杯杏皮茶喝完，他又開了一杯，吸管紮破封口，發出“啪”的一聲。

宋映映看着他的唇色因為辣椒而變得格外紅，又悄悄抿唇笑，偏偏他并沒有因為太辣而放下筷子，喝了兩口杏皮茶緩解之後，繼續往嘴裏嗦米線。

她把碗裏的米線翻了一翻，讓香菜浸到湯裏，邊問他：“你今天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沒事。”他嘴裏含着食物，說話也是含糊不清的嘟囔。

看起來他并不像沒事的樣子，但也并不打算說，宋映映便不追問。

“這是什麽？”高鳴鶴的筷子上挾着一塊東西。

“郡肝。”

“是什麽？”

“唔——”宋映映蹙着眉，思考着應該跟他怎麽解釋，“就是……內髒啦，你懂的。”

“我能再要一份嗎？”

“你不怕辣啊？”

“不怕。”

宋映映将信将疑，起身去找老板，單獨給高鳴鶴加了一份料，小聲跟老板叮囑能不能少放些辣椒。

“這是提前就做好的，他要是吃不了辣椒，我只能把辣椒挑出來，但還是有些辣。”

宋映映笑着咧咧嘴。

高鳴鶴不算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他爸高準是慶南的，唐玉麗是南邊的市嫁過來的，而高鳴鶴小時候跟外公外婆的時間更長，口味比較清淡大概是随了他外公家那邊。

但是這頓很湊合的晚飯，高鳴鶴吃的很開心，被辣得倒抽涼氣，還是很認真地把碗裏的雞雜一一找出來吃掉，就好像是什麽不得了的好吃的似的。

一頓飯結束，高鳴鶴又跑去旁邊的小丸子店排隊，宋映映手機上來了個電話，便站在不遠處。

她知道高鳴鶴不是那種缺衣少食的孩子，小吃街上這些吃食對他的誘惑并不會很大，他挑長長的隊伍排着，更像是在耗時間。

“蘭姨我明白……你不用客氣。”宋映映邊講電話邊點頭，小吃街雜亂歸雜亂，但是這種地方卻最是充滿煙火氣了。已經八點過，排隊的人依舊不少，宋映映接完電話，走在高鳴鶴旁邊，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感覺高鳴鶴好像比她高出不少，至少比兩人第一次見面時高。

高鳴鶴抻着脖子往隊伍前方看，宋映映找話跟他聊。

“你們只有二十天就要開學了是嗎？”

“對。”高鳴鶴扭頭回來，“怎麽了？”

宋映映嘴張了張，剛剛蘭姨來電話。原本蘭姨是抱着碰運氣的想法打電話來的，沒想到高鳴鶴真的來找她了。

電話裏，蘭姨告訴她，高鳴鶴被唐玉麗說了幾句，就直接出門走了。唐玉麗還在生氣，只有蘭姨在四處打電話找孩子。

高鳴鶴相熟的同學并不多，那些孩子馬上升初三，跟留級的高鳴鶴已經很疏遠，又或者說，是高鳴鶴不打算再跟他們玩。

宋映映從電話裏能聽得出來，蘭姨在那邊急壞了。雖說高鳴鶴看着挺大一個人了，但總歸還是個十幾歲的孩子。

蘭姨說高鳴鶴是下午三點過跑出來的，到現在這會兒，幾個小時過去，他也沒有打算要回家的意思，看來還沒消氣，宋映映不能輕飄飄一句讓他回家就了事。

宋映映請他吃米線，他說要回請，買了兩盒章魚小丸子，一人一根竹簽紮着吃。臨離開小吃街前，高鳴鶴又去米線店買了三杯杏皮茶，一杯給宋映映，另外兩杯裝進塑料袋拎着。杏皮茶對他來說，像是剛發現的新大陸。

“蘭姨給我打電話了，一會兒就來接你。”

高鳴鶴腳下頓了頓，繼續往前走。路上的地磚翹起來一塊，被他踩到，發出撞擊聲。

“你晚飯也吃了，小丸子也吃了，還生氣呢？”

“沒意思。”

“什麽？”宋映映偏頭留意他的表情。

高鳴鶴像嘆氣似的重複了一遍：“我說，沒意思。”小小年紀，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

剛好走到一個公交站，宋映映過去看站牌，到高鳴鶴的家有51路，但是很繞，而且路程也相當遠，等公交走過去再走回來，她到學校至少得11點以後了。

一回頭，高鳴鶴已經坐在站臺的椅子上，他的小丸子已經吃完了，這會兒把兩杯杏皮茶擺出來，兩杯都插上吸管，兩個吸管一同喝水，包了好大一口飲料在嘴裏，腮幫子鼓鼓得，跟個河豚似的。

他咕咚一下将飲料咽下去，然後長長地哈了一口氣，這麽喝水，冰爽刺激。

怎麽看怎麽都是一個小孩子。

宋映映暗暗搖搖頭，雖然唐玉麗看起來的确不太擅長教育孩子，但是父母對孩子也不會起什麽壞心思的，只是方法沒用對。她想勸勸他，如果能讓他消氣，一會兒蘭姨要是來接他，他能順從地跟蘭姨回家是再好不過的。

這個點兒等車的人不多，除了他倆，還有一個穿白裙子的女生一邊玩手機，一邊站在站牌下等車。宋映映坐到高鳴鶴旁邊，看看過往的車，又看看高鳴鶴。

“诶。”

“嗯？”

“一會兒我要是回學校的話，你打算去哪兒？”

“……你回你的，不用管我。”

“既然你來找我了，我怎麽可能不管你。”

高鳴鶴把水放下，雙手交握着，神色變得凝重：“是不是等我成年了，就能像你一樣？”

宋映映輕揚了揚眉，沒明白他的意思。

“我爸媽都不喜歡我，我想離開他們。”

宋映映臉色微微一變，他竟然會這麽想。

“你爸媽對你可能是疏于照顧，但他們肯定是愛你的。”

高鳴鶴自嘲地輕笑了笑：“我知道什麽是愛，我外公外婆對我的愛我能感受的到，但是在我爸媽那裏，我感覺不到。我爸經常不回家，回來也只是睡一晚，來去匆匆，好像全世界就他最忙。我媽看待我，不過是用來捆綁我爸，不讓我爸離婚的工具而已。”

宋映映雖然覺得高家的家庭氛圍不太一樣，但沒準有錢人家就是如此，她從沒想過要刻意去打聽別人的家庭隐私。高鳴鶴主動跟她說這些，她還挺意外的。

一輛公交停下，白裙子的女生上車，兩個乘客從車上下來，離開，車站下只剩下他們兩人。慶南的夜晚，暑氣稍退，有微風吹過來，帶着點涼意。

“如果我沒有爸媽就好了，我就跟我外公外婆生活在一起，給他們養老。”

宋映映沒說話，她對高鳴鶴了解并不多，仔細算起來他們認識不過十來天，高鳴鶴也不了解她。

“你爸媽對你是什麽樣子的？”

宋映映怔了一下，眼睛眨了眨，說：“我爸媽不在了。”她八歲的時候，她爸媽在一次意外中雙雙過世，八歲以前的記憶裏，媽媽很喜歡笑，她跟她媽媽很像，也喜歡笑。

“呃……對不起。”

她彎了彎唇角：“沒關系，你又不是故意的。”

高鳴鶴看她的眼神突然就變了，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理作用。

“我爸媽過世的早，記憶裏面，他們對我都很好。但是好又能怎麽樣呢，他們離開之後，很多時候都是需要我自己來保護自己，我會很羨慕別人家的小孩有父母。”宋映映頓了頓，是在記憶裏搜索着，“我記得……大概是高一的時候，我跟同學因為一件小事發生争執，我們還打起來了，互相抓頭發的那種。後來她家長找到學校，學校裏讓我請家長，而我只有外婆，而且外婆年紀大又是在鄉下，後來是班主任幫我說好話，這件事才順利過去。”

她很少想念自己的爸媽，但是這麽跟一個小孩子說起自己曾經的心路歷程時，鼻腔裏竟然忍不住泛酸發疼。外婆給了她很多很多的愛，還有老師和朋友的善意，她總覺自己很幸福。可是，父母在她的生命中是實實在在缺失的，一想到別人有而她沒有，難免會有些難過。

高鳴鶴看出她有些難過，一時緊張起來，雙手擡起放下的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

宋映映看他那副樣子，又笑了出來。

“父母雖然比我們年紀大很多歲，但是他們也是普通人，他們或許不是第一次當父母，但是他們是第一次做你的爸媽，不可否認他們有些地方做的不對，但是當你有危險或者麻煩的時候，父母會毫不猶豫地給你庇護。有時候他們做錯了一些事，也可能是為了你好，但是表達的方式錯了。如果可以的話，去跟他們溝通比逃跑更好，你說是吧？”

高鳴鶴覺得不好意思，這個時候應該說點什麽煽情的話或者表達自己會聽爸爸媽媽的話，這樣的态度可能會更合适。他幹脆不說什麽，拿過還剩下半杯的杏皮水繼續喝，兩大口就喝光，吸管吸着空了的杯子，發出“呲呲”的聲音。

“蘭姨過會兒來接你，我就不送你回去了。”

高鳴鶴裝作漫不經心地點點頭，宋映映跟蘭姨撥了電話過去，跟她說了地址。

“以後還能跟你一起吃飯嗎？”

“可以啊，你什麽時候想跟我吃飯，都可以來找我，只要我有空。”離九月開學沒多少時間了，宋映映推測跟導師見了面之後，恐怕會被安排一些事情做，聽說導師新申請了一個項目成功，一開學應該就會給同門分配任務。

“下次我請。”

“哪有學生請老師吃飯的。”

“你自己也是學生。”

“哪有未成年請成年人吃飯的。”

“嘁——”高鳴鶴斜斜地牽了一下唇角，看向馬路上的車，淡淡地笑了笑。

宋映映的手機又響了，她接通。

“喂，希哲……還沒回去，很快就回去了。嗯，好的。”

高鳴鶴看着宋映映的側臉，她的頭發比一般女孩子的頭發短，在路燈光下黑得發亮，鼻子微微有點翹，帶點俏皮感。完全看不出來，竟然已經大學畢業了。

“不用接我，我很快就回學校啦，謝謝你！”

挂了電話，宋映映發現高鳴鶴正看着自己。

“看什麽？”

“下午那個人？”他記得她下午好像稱呼那個男生“xi zhe”，剛剛她也是那麽叫對方的。

“嗯。”

“你男朋友？”

宋映映笑：“什麽男朋友女朋友的，你一個小屁孩都想些什麽？”

“我們年級好多對情侶，別說的好像我們傻子似的什麽都不懂。”

宋映映無奈地聳了一下肩，高鳴鶴這個年紀的小孩兒的确挺讨厭別人還把他們當孩子。

“不是你男朋友？”

“不是，只是一起上班的同事，科大的學生，以前跟我一個高中。”

“一中？”

“嗯，比我矮一級。”

“慶南一中……挺難考的。”

“要說難，但是也不是全都靠考試進去，有特長才藝的同學也可以進。”

“還有砸錢。”高鳴鶴補充了一句。

宋映映笑了一下：“砸錢的有，但是很難，學校要保證本科率，所以對生源的把關比較嚴格，能夠砸錢進去的會分流，一部分會去留學班，還有一部分是分數離錄取線不遠的學生。學校每年都會留一些名額進行靈活招生，可是想要搶這些名額的學生比想象的多，競争還蠻激烈的。”

高鳴鶴只是随口問問，依照他這個成績，靠分數肯定是進不去的，靠他爸砸錢，這慶南多的是有錢人。

過來差不多二十分鐘，一輛車避開公交車道停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蘭姨從車上下來，一起下來的還有高準。

高鳴鶴顯然很以為他爸一起跟着來了，高準白天還在外地。

“姑姑，爸！”

“高先生，蘭姨，你們來啦。”

高準看了高鳴鶴一眼，目光落在宋映映身上：“今天麻煩宋老師了，耽誤你到現在。”

“不耽誤，我今天也沒有太緊要的事。”

“今天太晚了，改天還請宋老師能抽時間，我想請宋老師吃頓飯表達一下感謝。”

“高先生太客氣了，不用的。”

高準并不與她争，笑着朝她微微颔首，又轉向高鳴鶴：“跟我回去吧。”

“嗯。”高鳴鶴這會兒說不上乖巧，倒也沒違逆高準。

高準邀請宋映映一同上車，這麽晚，他不可能把宋映映一個人丢在路邊讓她等公交車回學校。

高鳴鶴和宋映映坐後排，高鳴鶴這會兒把帽檐又壓得低低的，腦袋垂着看手機，沒一會兒手機就沒電了，他只好閉上眼小憩，不跟人說話。

高準開車，這是他和宋映映第二次見面，車裏沉默，他便跟宋映映搭話。

“你是慶南一中的？”

“是的，高先生。”

“你別那麽見外叫我高先生，你叫蘭姐姨，你也可以叫我叔叔。”

宋映映咧咧嘴笑出來，她當然想叫高準叔叔，可是真要開口，她卻又叫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