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皇子
一石激起千層浪。
方充容這話一落地, 內殿便寂靜起來, 随即便是隐隐重了的呼吸聲。
聖上攬住錦書腰身,幾乎抑制不住語氣中的喜意:“寧海,去叫個太醫來,快些!”
“奴才這就去。”寧海總管對于自己此前的表态有幾分隐約的慶幸,笑着應了一聲, 快步走了出去。
他統領宮中內侍多年, 這類跑腿的回請早已用不到他, 只是聖上正驚喜,哪裏還顧得了這麽多。
內殿裏諸妃神色各異, 賢妃更是兩手都糾結在了一起, 靜儀長公主咬着牙,看看聖上, 再看看錦書, 終于重新低下頭,沒有做聲。
這猜測來的太叫聖上驚訝, 也太叫他歡喜,一時之間, 完全來不及去顧忌其餘人心中如何做想。
“憐憐,”聖上握住她手指, 連連叫了幾聲:“朕要做父親了。”
他聲音不算大, 卻也不算小,叫內殿裏的人聽見,卻是毫無阻礙。
錦書難得的有些羞赧, 顧不得是在人前,便在他身上推一把,小女兒情态十足。
“是不是還未必呢,”她低聲嗔他:“你倒是做起父親來了。”
“朕覺得肯定是,”聖上笑吟吟的看着她,伸手去摸她平坦的小腹,湊過去,低聲道:“憐憐與朕肌膚相親之後,月事可到過嗎?”
錦書臉微微一熱,嗔他一眼,不說話了。
她便是再大氣穩重,年紀也不大,遇到這種事情,由不得不臉紅。
聖上見她羞于出口,也不為難她,只将目光放在她面上細看,溫柔如三月春風。
寧海總管回來的很快,幾個內侍一道,幾乎是将那太醫架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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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的時候,內殿中是一片安然,回來時亦是如此,但到了這個關頭,誰都能聽見空氣中回蕩着的不甘的尖叫。
貴妃倘若有孕,生女也就罷了,若是生子……
照聖上這種寵愛而言,還不定有什麽造化呢。
隔着一層帕子,太醫枯瘦的手指搭在了錦書腕上,靜心診了片刻,方才微微一笑。
“聖上,”他緩緩道:“娘娘有孕,已經一月有餘。”
這句話一入耳,聖上面上喜意便不受控制的流露出來,一邊吩咐重賞太醫,一邊将錦書抱入懷裏。
“聖上,”畢竟是在人前,錦書有些羞赧:“別這樣……”
她這句話還沒說完,便被聖上打斷了。
他低頭看她面容,目光澄明而歡喜:“憐憐,憐憐!”
“你聽見了嗎?”聖上道:“你有身孕了,我們有孩子了!”
他這樣情真意切,竟連儀态都顧不得,錦書嘴唇動動,終于将那些即将出口的勸說咽下了。
“我同七郎一般歡喜,”她偎在他懷裏,道:“不差分毫。”
聖上與貴妃這樣親近,感情自是極深,下首的一衆宮妃臉色都不太好看,賢妃更是臉色泛青,目光微冷。
三皇子便坐在她身邊,看一眼母親神色,瑟縮着收回脖子,老老實實的坐着,沒敢出聲。
知曉了這樣的好消息,聖上自然無心理會眼前宮宴,抱着錦書說了一會兒話,忽的想到另一處去。
“前幾日貴妃精神不濟,你們竟也沒看出來?”聖上轉向那太醫,冷冷道:“她喝的湯藥,可會傷胎嗎?”
“聖上盡管安心,”那太醫擦一把汗:“娘娘月份還淺,前些日子,自是看不出的。至于那些藥,也多是安神養身,并無大礙。”
聖上舒一口氣,也不顧一衆人還枯等着,只對着那太醫,極有耐心的問了許多,到最後,竟連生産時該當如何都問到了。
錦書靠在他懷裏,聽他這樣不厭其煩的問,忽然不想出聲打斷他了。
素來端肅的男人,為了她,卻不顧別人如何看待,将那些微小到可笑的事情一一問出口。
這是何等的情深。
她一點兒也不嫌他絮叨,只是覺得溫暖。
像他叫她憐憐時一樣,沐浴了日光一般的溫柔。
如此過了許久,久到底下人連面上的笑意都僵硬起來,聖上方才微微正色,繼續同靜儀長公主說幾句,只是目光有意無意的,卻總是落在錦書身上。
“貴妃當真是好福氣,”靜儀長公主開罪了錦書,還為此被聖上斥責一通,還沒等緩過神來呢,就聽見人家有孕的消息了,當着聖上的面,不免要恭維幾句:“承恩才多久呢,竟有了皇兄骨肉,我看着,指不定是位皇子呢。”
錦書向她淡淡一笑,既不親熱,也不生疏,落落大方:“借你吉言。”
“這哪裏是福氣,”坐在後邊的宮妃低聲嘀咕:“小兩個月了,聖上只臨幸她,換了別人,也能懷上。”
“低聲,”她身邊的宮妃好意提醒:“聖上正歡喜呢,你這樣說的掃興,不定生出什麽事情來呢。”說着,借助寬大衣袖的遮掩,小心翼翼的指了指賢妃。
那宮妃瞥見賢妃明顯僵硬的臉,對視一眼,一道停了嘴。
聖上只看着錦書,似乎她便是一切,略一思忖,忽然笑着搖了搖頭。
錦書問他:“七郎這是怎麽了?”
聖上又一次伸手去摸她肚腹,笑意和煦:“這個孩子,也是行七的。”
錦書聽得一愣,随即反應過來。
——聖上是說,她腹中孩子出世,倘若為男,齒序同他一般,都是行七的。
“生男生女皆有天定,哪裏能說的準,”錦書笑道:“若是公主,還是行四呢。”
“朕不管,”聖上竟有些孩子氣的道:“朕是天子,金口玉言,說你腹中為皇子,便是皇子。”
錦書見他這樣執拗,好笑之餘又有些忐忑。
——倘若他太盼着是皇子,來日卻生了公主,且不說六宮如何,只這種期盼的落空,就很有可能會造成另一種惡果。
不動聲色的一笑,她假意嗔怪:“七郎說的這般肯定,倘若懷的是公主,在腹中聽見你這樣說,會傷心的。”
“公主自然也極好,”聖上輕輕握住她的手:“只是朕心裏面,還是更希望是位皇子。”
“聖上呀,您可別早早将話說滿了,就像是貴妃說的,生男生女,哪裏是人能定的呢。”沈昭媛看一眼錦書,語氣含笑,隐含澀意。
她是四皇子生母,家世雖比不得賢妃,卻也是名門,加之四皇子與三皇子年紀相仿,更是免不了明争暗鬥。
賢妃好歹是大家出身,三皇子又是年長,她讓一讓也就算了,可姚氏算個什麽東西,竟也爬到她頭上去了?
若僅僅如此也就罷了,現下她只是有孕,還沒有生呢,聖上就一口一個皇子叫着,滿臉的慈父情懷,叫她們這些同樣有子的人,把臉往哪兒擱?
看這架勢,若是貴妃明日生了,聖上指不定就直接冊封太子了。
能不能生下來還不一定呢,倒是想的長遠。
錦書聽出她語氣中的酸意,既是無傷大雅,也就沒有回話,只當是耳邊風。
聖上卻一擡眼,目光落到她身上去了,眼睛微眯,似乎在笑:“你說的倒也不錯,只是朕私心裏,總想貴妃為朕生位皇子。”
他臉上帶笑,語氣卻微沉,換了旁的時候,沈昭媛必定合上嘴,老老實實的不說話了,可是今日她被刺激到了,一時之間,竟也未曾察覺到聖上語氣異樣。
“臣妾倒覺得,公主也極是玉雪可愛呢,”沈昭媛掩口一笑:“若是貴妃生了公主,看聖上如何。”
她笑的快意,聖上盯着她看幾眼,也随之笑了。
“——貴妃若是生了公主,朕拔了你舌頭,好不好?”
仿佛是被猛獸咬了一口,鮮血淋漓的撕了一道口子,沈昭媛的笑容破碎開,臉色猝然白了。
“朕今夜甚是歡喜,不想動氣,”聖上面上笑意淡的仿佛即将消失:“滾出去。”
沈昭媛身子都在哆嗦,似是脫力,面皮顫了幾顫,屈膝扣頭後,被兩個侍女攙扶着,匆匆退了出去。
聖上只是因為方才沈昭媛語帶惡意才如此,倒不是因為不喜歡公主,錦書明白這道理,眼見氣氛微冷,便親自為他斟酒,吩咐那邊平白受了數次驚吓的舞樂繼續。
聖上看她一看,眸光一動,随即暖了起來,衆人知情識趣,重又言笑晏晏起來,似是方才那一幕不曾發生過一般。
連個痕跡都沒有留下。
臨近年關,聽聞這樣的好消息,聖上自是極為開懷,等到晚間,錦書與他一道歇下時,唇邊依舊帶笑。
錦書穿着寝衣,枕着他的腿:“聖上此前,不是還說自己有前生記憶麽,怎麽連我何時有孕,都記不得了?”
聖上一本正經的想了想,道:“上一世我們見得晚些,憐憐是在夏日裏有孕呢,所以前些日子你不舒服,朕也沒往那方面想。”
錦書聽得一笑,眉眼彎彎:“那聖上不妨提前告訴我,腹中胎兒是男是女,可乖巧嗎?”
“這種事情怎麽能早說?”聖上答道:“若是說了,說不準又會有什麽變故。”
錦書不信:“說到底,還不是你說謊诓我,唯恐來日生産,揭穿了你。”
“憐憐若是這樣想,那朕也說不出別的,”聖上笑意溫和:“左右,是不會告訴你的。”
錦書尤且不信,卻也不再追問,淡淡一挑眉梢,枕着他的腿,合眼睡了。
夜色已深,沉沉之中,有清新靜神的香料氣息漂浮,聖上将她攬在懷裏,合上眼許久,卻無絲毫睡意。
滿心滿懷,皆是難以言說的歡喜與溫情。
如此過了許久,他終于低下頭,輕柔親吻她眉眼,待到開口時,語氣也淡的像是随時會化在空氣中。
“……是個很像朕,也很聰明的男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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