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皇後

二十七日上午, 聖上便正式封筆, 不再理政,等到當天晚上,錦書診出身孕之後, 更是不願再回含元殿, 只留在甘露殿陪她。

這樣的喜事,他自然不會藏着掖着, 第二日便吩咐寧海總管親自往姚家去,将這消息送過去。

寧海總管接受這吩咐的時候,聖上正在案前寫什麽,他本來還有些奇怪,覺得聖上既然封筆,此刻卻執筆在寫什麽,有些奇怪。

他心中隐約有些不解,卻也沒敢表露出來。

等出了內殿之後, 徒弟夏邑才靠過去, 壓着聲音,小心翼翼道:“師傅,方才我在聖上邊上侍奉筆墨, 往案上瞥了一眼。”

夏邑也是禦前的老人了,若是小事, 必然不至于如此作态,這般謹慎,使得寧海總管心也一沉:“……寫的什麽?”

“奴才也沒敢細看, 只瞟了一眼,”夏邑打量左右無人,終于輕聲道:“仿佛……是冊封皇後的聖旨。”

“——皇後?!”

剛剛入耳的時候,寧海總管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一句反問下意識的脫口而出,随即便迅速的掩住了自己的嘴。

“冊封皇後?”他壓低聲音,凝聲問道:“——寫的是誰?”

“還能是誰,”夏邑目光掃向身後的甘露殿:“自然是聖上的心尖子了。”

“貴妃冊封,也不過小兩月呢,現下,竟要……”寧海總管不是沒經過事的,到了這會兒,語氣卻也有些艱難。

“誰說不是,”夏邑年輕,比寧海總管更有感觸:“賢妃娘娘出身大家,生有皇子,熬了這麽多年,也只是賢妃呢。”

“這種事情,無非是個人緣法罷了,”寧海有些感慨:“貴妃家世使然,本是難以身居高位的,可誰叫聖上喜歡呢,簡直恨不能放在手心裏捧着,那給個什麽位分都無可指摘。”

“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夏邑搖搖頭,低聲道:“老話兒總是有道理的。”

“這話是有些糙,可是叫人聽了,也說不出別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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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海嘆一口氣,出宮去了:“走了,你仔細伺候着,貴妃入口的膳食用度都盯緊了,出了差錯,你我腦袋都得搬家。”

這話說了,其實跟沒說沒什麽區別,聖上愛重貴妃,連帶着喜歡她腹中骨肉,哪個又敢疏忽呢。

寧海總管也不拖延,将自己帶着驚異的一顆心安頓好,便出宮,往姚家去,将那消息告知于姚家人。

已經是二十八日,國子監休假,官員們也同樣歸家,姚望與姚軒姚昭倒是都在。

姚望聽寧海總管說了,驚得一對眼珠險些從眼眶裏脫出,大喜過望:“我早說貴妃娘娘是有福氣的,如今一見,果然如此,才多久呢,竟懷有帝裔了。”

他這話說的驚喜,除去對于權勢名望的渴求,也是真的為錦書高興。

宮中女子能依靠的,一是聖恩,二是子嗣。

錦書現下年輕美貌,聖上自然愛憐,只是終究如同無根浮萍一般,沒有依靠,他日失了顏色,只怕晚景凄涼。

若是有了子女傍身,便是他日失寵,也一樣心中有底,無需憂心來日歸宿。

寧海總管聽了夏邑那消息,對待姚望也愈發客氣起來,随之附和道:“誰說不是呢,貴妃娘娘洪福齊天,哪裏是尋常人能夠比拟的。”

姚望笑的開懷,語氣愈發溫和:“娘娘在宮裏,我們也幫不上什麽,只是她在家時最喜歡吃劉嬷嬷做的點心,總管若有閑暇,便叫她做幾個,帶去宮中,叫貴妃嘗個新鮮。”

“娘娘這幾日沒有胃口,聖上也心疼,若能下口,倒也是好事。”

寧海總管喝一口茶,含笑道:“娘娘昨夜才診出身孕,更深露重,不好過來攪擾,知道我今日過來,本是要寫信的,只是聖上怕她傷神,便只叫我帶個口信兒過來。”

姚望笑着謝他,姚軒則出聲問:“姐姐好嗎,身子如何?”

“娘娘好着呢,”寧海總管答道:“宮裏面太醫侍奉的仔細,宮人內侍伺候的無微不至,小公子只管寬心便是。”

姚軒同姚昭對視一眼,目光皆是安定下來,相視一笑之後,繼續發問起來。

寧海總管有意同姚家二位小公子親近,自然是有問必答,極是謙遜,說了許久,才帶着劉嬷嬷新制的點心,出了客廳。

這一次他是來報喜,态度也極為客氣,姚望堅持要姚軒相送,寧海總管有話要同姚軒說,含笑推拒幾次,便默許了此事。

貴妃同父親不甚親近,對于兩個弟弟,卻是真的關愛,他更加客氣些,總不會錯的。

“娘娘在宮中一切安好,聖上極是寵愛,太醫診脈說,腹中帝裔也極好。”

姚軒此前已經聽過類似內容,再聽一次,神情卻還是極為專注:“姐姐在宮中,只要一切安泰,對于我們而言,便是最好的事情了。”

寧海總管聽出他語氣中真心實意,笑容也真誠許多,臨到門口,停下身來,低聲道:“貴妃娘娘是有大造化之人,又有聖上庇護,他日生下皇子,還不知有多少福分呢。”

姚軒心思機敏,聽出寧海總管話中深意,面色微怔:“——總管是說?”

“我說?我什麽也沒說,”寧海總管笑吟吟的同他道別:“娘娘身有鳳運,這等運道,乃是天授。”

此前那句話還有些隐晦,這句話卻是明晃晃了。

鳳運,歷來只皇後稱得,可指中宮。

姚軒畢竟年輕,驟然一聽這消息,說不激動是假的,可他畢竟心思沉然,随即便冷靜下來,向他一笑:“總管有心,姐姐知道了,也會感謝的。”

他如此反應,顯然是有所意會,目光中閃過一絲贊賞,寧海總管笑了一笑,施禮之後,轉身離去。

姚望知曉長女有孕,便是吃了定心丸,喜氣盈盈的往祠堂去,将這消息告知祖先。

不管怎麽說,姚家也同皇家攀上關系了。

——哪怕錦書生下一位公主,那也是帶有姚家血脈的公主!

他興沖沖往祠堂去的時候,張氏正蹙眉同她的長子姚盛說話,面色疑慮,語氣也有點沉郁。

“又要五百兩銀子?”她眉頭皺的死緊:“前幾日不是才要過嗎,今日怎麽又要?”

“先生說我字跡有失剛正,要多練一練,推了顏真卿的字帖與我,只是有些價貴……”

姚盛有些為難,卻還是道:“母親若是拿不出,也沒什麽,我再多用功幾分便是。”說完,便低下了頭。

他若是說出別的來,張氏萬萬舍不得這五百兩銀子,但是牽涉到姚盛将來的科舉,乃至于能否授官、出人頭地,那便是叫她拿多少銀子出來,都不嫌多的。

“念書的事情,怎麽能疏忽,”張氏站起身來,自梳妝臺下取出一只箱子來,自腰間取了鑰匙,打開道:“娘給你一千兩,多的你自己拿着,自己看着花銷便是,總不能叫別人輕看。”

一千兩銀子,可不是小數目了。

一鬥米不過二十文,一兩銀子便是一千二百文,至于一千兩銀子,姚盛從出生到現在,手裏都沒拿過這麽多錢呢。

姚盛沒想到自己不僅得了五百兩,反倒還翻了一倍,再去看張氏時,心中隐約泛起重重愧疚來。

只是那愧疚存在是時間太短,随即便被大喜過望掩蓋:“謝謝娘,我一定會好好念書,好好孝順你的!”

張氏笑的心滿意足:“你能争氣,娘比什麽都高興。”

~~~

聖上心性堅韌,禦極多年,極為強硬,既然有了決斷,便毫不忌諱的将封後的風聲透了出去。

那夜宮宴,賢妃與沈昭媛皆被聖上狠狠打了臉,為了叫他消氣,等到第二日,便一齊抱病,深入簡出起來。

可等到第二日随之而來的傳聞,卻叫賢妃生生破了忍功。

“聖上這是什麽意思,”幾乎将手中帕子扯碎,她咬着牙道:“只是有孕,還沒生呢,能不能生出來,生出來是個什麽玩意兒都不知道,居然就要封後?!”

周在宮人面面相觑,知道她此刻心情只怕是壞到極點,更不敢過去,觸她黴頭。

“我為他生了承庭,沈昭媛也生了兒子,更不必說其他生育公主的,哪一個被冊封皇後,我都能認,可姚氏那賤人,她憑什麽?!”

賢妃恨得眼眶通紅:“聖上是怎麽說的,說早些定了位分,不然等皇子生下來,名份上不好聽,這是什麽意思?

哈哈,這是什麽意思?!”

她神情冷厲,同此前的溫柔截然不同,是一種類似于鋒刃的犀利決然。

宮中規矩森嚴,制度更是嚴苛。

倘若貴妃生子後冊封為皇後,那所出之子,在名分上依舊是庶子。

但是,倘若貴妃先行冊封皇後,再行生子,卻是名正言順的嫡子。

貴妃時所生之子,與皇後時所生之子,即使都是一個娘肚子裏出來的,但前者就是庶出,後者就是嫡出。

他日繼承皇位,庶出的兄長就要排在嫡出的弟弟後邊。

沒辦法,這就是規矩。

這也是最叫賢妃生恨,咬牙切齒的地方。

大周舊制,冊立儲君皆以嫡出論,太宗是嫡子,先帝是嫡子,聖上也是嫡子!姚氏若是先行封後,再生皇子,那孩子便是名正言順的儲君人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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